6 毗諸嶺1

毗諸嶺1

金黃的桐樹葉漫天灑落，像一張黃金做成的網，女子持劍而立，警惕地看着周圍，在簌簌落葉聲中她居然聽不到對手在哪，忽然她側過身子用劍将背擋住，可定睛一看只有把彎刀斷風而來，卻不見它主人的蹤跡。

“姜殊宛，我在這呢！”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正好有一片葉子擋住她的視線，手中靈劍分出許多劍影護在身體周圍，姜殊宛握劍向上一挑，果然那葉子是障眼法，她的劍尖正好和燕棠的一對彎刀撞上，激起了一層翻滾的氣浪。

姜殊宛落地收劍，緊接着紅衣少女也跟着落在地上，她收了彎刀腳步輕快地來到姜殊宛旁邊，長長的馬尾在後面一甩一甩的，雖然她已經抽條不少，可是臉蛋還有些圓潤，中和了五官的淩厲與妩媚。

姜殊宛問她：“怎麽今日回來的這麽早？”

提到這個燕棠就有些不耐煩，她隐隐不屑地說：“今天朗夫子不在，她們去狩獵都沒告訴我，我坐着也坐着，幹脆回來咯。”

燕棠從第一次跟着同門狩獵後，師洛兒就接二連三想要捉弄她，雖然沒有對燕棠造成實質性的影響，但是在學堂中的體驗是肯定差極了，後來幹脆就越來越不願意去學堂，而是留在樹屋，每天和姜殊宛練劍。

姜殊宛一開始還覺得燕棠太小了，不想與她真刀真槍動手，而是給她教一些書本上的知識，可是當燕棠握着兩把彎刀如騰飛的燕子般迅速閃到眼前時，她才切實體會到妖族的幼年确實不同于人族。

擁有上乘血脈的妖們可以在出生後不久就能擁有人形，這時候她們便要面對同類的傾軋，必須依靠身邊的一切資源保證自己安全渡過幼年，而當這些在幼年時期脆弱的大妖們一旦進入了成年期，那麽她們便會強大到如參天古木一般，無法被輕易殺死。

妖界中人族和妖族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加上妖族的幼年盡量不會自己動手，和燕棠對打還是她第一次領略到燕棠身上墨玉妖燕血脈的威力。

從前并沒有人教導過燕棠該如何動武，她的一切動作似乎都是出自本能，一股野獸的本能，姜殊宛一邊從她身上汲取經驗，邊手把手按照人族功法上的教她如何将刀用到極致。

兩人互為老師，竟也從燕棠的孩童到少女時期一步一步這麽走了過來。

她用腳尖踢走葉子，帶着點哀求的意味，“朗夫子一直告訴我，既然都選擇去了，那就好好把這課堂繼續學下去，可我馬上就成大人了，就不能不去嗎？”

姜殊宛受不住她撒嬌，安慰道：“只要把孟家的那件事解決了，你以後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燕棠就知道姜殊宛會這麽說，雖然還得去，可是每次她有些牢騷的時候被姜殊宛這麽一說，燕棠心情就沒那麽壞了，她拉起姜殊宛的手，“我們去英陽山玩吧，我有些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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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感受到她手心的溫熱，還帶着些微微的汗意，臉騰得紅起來，燕棠小時候就喜歡和她接觸，姜殊宛當然對此很是樂意，可是燕棠已經這麽大了，還如此親昵的話，她總覺得有些慌亂，但是她已經和燕棠說過兩次了，她每次都是看起來聽了進去，但下次該牽手還是牽手，該抱住她還是抱住她。

剛走了一段路，她們就遇到了一個面帶愠色的人，在不遠處等着她們，竟然是本應該有事外出的朗沐衣。

朗沐衣去和妖族交涉一些極為的重要的事，今日進行倒還順利，便提前回了學堂，卻沒想到正好撞上燕棠又一次不告訴任何人提前溜出了學堂，這類已經發生了起碼七八次，開始他還覺得很頭疼，每次要叮囑她一番，後來也就習慣了。

他本以為這些年燕棠只是不服管教，但這次提前回學堂卻知道了其實是師洛兒在針對燕棠，她們水獅一族一直在觊觎着妖皇的位置。這件事朗沐衣是知道的，但他從來沒想過師洛兒會把燕棠當做潛在的敵人，三番五次給她使絆子。

如果不是朗沐衣撞到了師洛兒在背後對燕棠惡言惡語，估計直到燕棠成年他還不知道這事，一想到這近乎快十年的時間燕棠竟然一個字都沒和他透露，這讓他既心疼又有些難言的失落。明明他曾是燕棠在學堂中最信賴的人。

左思右想後朗沐衣便想着找來燕棠的住處，在與妖族之間相處上開導她幾句，免得她有心結。

但無論如何沒想到燕棠居然和姜殊宛住在一起，他記得十年前燕棠住在桐山外的一處懸崖峭壁上，可是中途卻碰到了她們從一間屋子出來。

燕棠拉着姜殊宛的手，少女臉上帶着期待，而一向自持的女子現在卻面帶羞澀，如果不知內情的人絕對會以為這是一對年輕的有情人，就連朗沐衣自己也有些動搖。

她們一個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學生，一個是他妹妹。十年，不論對于妖族還是修士來講，都是極為短暫的時間，可是這十年間她們竟然親昵到了這份上，這讓朗沐衣不禁有一種燕棠逐漸與自己漸行漸遠的感覺。

朗沐衣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的無名火，向已經停下腳步的兩人走去。

姜殊宛瞧着有些驚訝的燕棠，扯了扯她的手，示意她要不要把手放開，但是燕棠并未有任何要松手的意思，甚至還靠到她身邊，小聲道：“來找你的？”

姜殊宛估摸着燕棠早就忘了自己逃學的事了，但對于天生野性難馴的妖族來說，逃學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了，燕棠繼續留在學堂只是因為兄長對她的額外照顧罷了。

實際上朗沐衣确實對這個平日安靜的孤女有所憐憫，即便心頭有難言的怒火，也沒有沖尚且懵懂的燕棠發難，況且就算今天不來找燕棠，以後見到她還是要對她解釋毗諸嶺的事。

毗諸嶺，是孟家給她們設立的試煉的地方，在南荒一處曾被魔氣侵染過的山嶺，曾有魇獸漫山，後因魔軍進犯而生靈塗炭，毗諸嶺被第一任妖皇帶着諸位大妖封印了裏面的魔氣，其中墨玉妖燕便在其列。

朗沐衣耐心地給燕棠解釋此行的兇險程度，又帶着幾分苦口婆心地意味讓她盡量能避便避開。

可是燕棠卻不理解：“夫子你信我，我不會有事的。”

朗沐衣又長嘆一聲，燕棠從小到大最想溜走的時候就是朗沐衣對她嘆息，可是嘆完這口氣又會拿着滿是期待的目光望着她，仿佛她下一刻就會變成一個符合他期望的十全十美的學生，可是燕棠知道自己變不成，但是卻又不能忍心将朗沐衣的期望摔在土裏再踩兩腳。

“燕棠，你還小，根本不懂裏面的複雜。”朗沐衣知道自己不應該說，但又實在不想看燕棠跳進這個火坑，“這本來就是孟家為了折磨水獅一族的手段罷了，你跟着跳火坑除了傷到自己，其他沒有任何用處。”

燕棠依然直視着朗沐衣的眼睛，“是你想的太複雜了。”

兩人誰都不肯在這上面松口，兩人都不約而同沉默，一時間只能聽見樹葉搖晃的沙沙聲。

朗沐衣又深吸一口氣，搖搖頭說不談這個了。他只能言盡于此，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麽。

他擠出一抹笑又問燕棠：“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燕棠以為朗夫子問她什麽時候搬過來住的，便答道：“好多年了前了吧。”

儒雅的男人直接後退了兩步，臉色不善地看向燕棠旁邊的姜殊宛，姜殊宛自然也知道她兄長是想歪了，燕棠如今在這方面心思懵懂，哪知道情愛這種東西。

她只能先把她的手拉開，給朗沐衣解釋：“燕棠喜歡樹屋才搬過來，我們并不是直接住在一起，兄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朋友罷了。”

燕棠卻不知道為什麽姜殊宛松開她的手，心中一閃而過的情緒讓她有些不解。

而且姜殊宛說的不是她想的那樣，又是在說什麽？

朗沐衣聽了才冷靜不少，這才想起來最初的初衷，“燕棠，你若不願意去學堂，那從今天起你可以随意想來便來，想不來我也不會再勸你，但你的課業不能落下，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随時來朗宅找我。”

燕棠本質上還是一只随心所欲的妖，朗夫子所說的一直是她想要的，現下他明明遂了她的願。

她本應該開心才是，可總覺得哪裏有些別扭。

朗沐衣到底沒忍住，還是說：“阿棠，你現在還小，情愛一事還是暫且擱置，如今是修行的關鍵時刻，不要因此耽誤。”

這下燕棠明白朗沐衣在說什麽，自古情之一事都是水到渠成，尋常得好像是吃飯喝水，朗沐衣拐這麽大一個彎做什麽。

其實如果是姜殊宛的話，燕棠覺得自己心中并不排斥。

待朗沐衣離開後，她們按照原計劃相伴去了英陽山，一路上兩人都沒出聲，燕棠這次也沒主動拉着姜殊宛的手，一路上靜默相随，誰都沒好意思看誰。

本來她們平日裏親昵，借着人間兩小無猜的名號還能說得過去，可是朗沐衣這麽挑出來，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

但燕棠是一只妖，還是一只快成年的妖，在妖界只要成年便可以選擇自己的配偶，有些族類習性特別的，還可以有不止一個配偶。

不過她們墨玉妖燕不是這樣，她這族的燕妖一生只會選擇一個配偶。

所以她肯定是要找機會和姜殊宛說清楚的，燕棠這麽想着的時候，故作無事的姜殊宛卻拉起了她的手，燕棠低頭一笑，用手指蹭了蹭姜殊宛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