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籌謀

籌謀

蘇韞瑜拿着紙鳶的手漸漸攥緊，她聽懂了庚晔哥哥對宋宴清的提防，愈發覺得前方帶路的宋宴清滿身凄涼。

他有多在意過世的陳王妃，她是清楚的。

偏偏裏面的陰私，她不得輕易開口。

那還是上次宋昶進宮打了宋宴清，她去探望才明白得。

她還記得當時二人坐在一起，陪宋宴清處理傷口的情況。宋昶下手頗重，在宮中給宋宴清請太醫又十分麻煩，他基本上自己備着藥酒，熟練的動作，看的蘇韞瑜一陣皺眉。

她想不通如此屈辱受傷的情況下，宋宴清為何能忍住一言不發？

而後知道真相，那天的知道的所有事卻讓蘇韞瑜埋在心底。原來不是他不在意，而是每每提起父親都是在他的心上戳上一刀。

“你覺得我會有出宮的那天嗎？”宋宴清揮着手讓春月将身邊放着的藥酒等物撤下，開口道。

蘇韞瑜的視線劃過他額頭紅腫的地方、手腕擦破的痕跡和灰撲撲的衣服，又快速的移開視線不忍再看，這是繼上次在宮學宋昶将書本扔下河中，她第二次親眼目睹宋宴清的凄慘情況。

“會有的，”蘇韞瑜站起身來，直視着宋宴清的眼睛，“肯定會有的。你為什麽不告訴舅舅，宋昶對你做的事情？只有舅舅因為這件事訓斥他，他絕對不會再犯！我幫你一次，不能永遠幫你。你還可以還手阿？總不能任由他打你。”

“我是罪人之後。”宋宴清開口說着，說話的動作牽扯到臉上的傷口，越痛苦的代價對他而言能越換取想要得到的東西。

他的眼眸中倒影着天真的姑娘，宋宴清聽着她義憤填膺的話，語氣始終波瀾不驚。

她是被寵着長大的小娘子，并未體驗到帝王血脈的無情。

她滿心在意的舅父，對她是親人的寵愛；對于自己這個差點刺殺他的人留下的血脈，能容忍他在世就是最大的仁慈。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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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世子妃只是訓斥了他，這太不公平了！”蘇韞瑜皺着眉頭。

公平？人生在這世上，許多事都不公平。

宋宴清揉了揉眉心，看向蘇韞瑜的眼神始終溫和，現在這世上，真心實意為他悲而悲，為他喜而喜的心，只有她了。

命運卻如同玩笑一般，給他們戲劇性的相遇。

他的血脈至親，總将他們越推越遠。

“我又有何種辦法呢？”他裝作無奈地開口，眼眸卻閃躲着蘇韞瑜關懷的視線。

對不起。

宋宴清無聲的在心裏描繪着蘇韞瑜的模樣，放在身旁的手掌握成拳頭微微顫抖着，指甲幾乎攥進手心裏。

他在心裏唾棄自己用計謀算計蘇韞瑜為自己出宮而謀劃。

“母親之愛子，何人能比？我早就失去了那般為我考慮的人。”

蘇韞瑜坐在他的身側，欲言又止沒再開口。

“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宋宴清的眼裏滿身破碎的感覺，蘇韞瑜覺得面前的他好似回到那夜雪夜中孤身一人立于雪中的模樣，惆悵又無奈，喃喃着這句詩。

如願在蘇韞瑜的眼眸中，看見如同憐憫的在意，宋宴清收回視線輕聲說，“你知道我母妃是如何離世的嗎？”

那時蘇韞瑜年歲尚小，臨安長公主不會告訴她這些，記憶又有些模糊。

她搖了搖頭。

“她不是病逝的，”宋宴清像是準備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說出來，深吸一口氣在蘇韞瑜驚訝的眼神中接着說道，“是我父王親手殺了她。”

“那日，我撞見他瘋了一樣掐着我母妃的脖子呵斥她。她，她，不斷的掙紮着，想不通相敬如賓的丈夫被野心吞噬後會這樣對自己。阿娘望着我的樣子，我現在都記得。可我太小了，我救不了她......”

“我親眼看見她死在我面前，可我毫無辦法。我只能按着他安排的路走，被送往昌邑。這個秘密，就讓他藏了下來。”

說到動情處，宋宴清紅了眼眶。

蘇韞瑜被他說的話吓住，用手捂着大張的嘴。

“他怎麽能？”

殺妻。

“我進宮後，基本在沒有祭拜過她。我甚至感到無言面對她......”

蘇韞瑜回過神來時，愕然發現當初的宋宴清應該就是在去昌邑的路上救下她的......

冥冥之中，萬事有着定數。

“不行！我一定會去找舅舅的，現在有了呈魏質子，沒準他會同意放你出宮。不管怎麽樣，不能再讓宋昶進宮向你動手！”蘇韞瑜伸手拍着宋宴清的肩膀，承諾道，“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相信我。我會保守秘密，同樣可以讓你出宮。”

她正待再說些什麽，門外的萱草看了看天色焦急的走進來，催促着蘇韞瑜離開。

借着去找三殿下的名義，在陳王世子這裏逗留過久讓臨安長公主發現，他們伺候的人免不了一陣責罰。

宋宴清走了幾步随着蘇韞瑜出了院門，才抿着唇一聲不吭的轉過頭。

“世子，你不高興？沒準嘉禾郡主去找陛下，陛下那邊會同意呢？這樣你就可以出宮了！”春月摘着菜正準備起身的房嬷嬷問道。

“今日晚膳不用叫我。”

宋宴清沒有回答她的話，留下一句話就邁入了書房。春月張了張嘴正待說些說什麽，房嬷嬷拉着她的手搖了搖頭。

“別說了，他心裏苦着呢。”

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房嬷嬷對宋宴清的表現了然于心，卻只能嘆一句，命運無常。

——

“我們就在此處分開。” 宋庚晔清朗的聲線響起，喚醒的不只是想起往日宋宴清“秘密”的蘇韞瑜，還有一路上不曾開口的宋宴清。

“是。”宋宴清和綏和低着頭行禮。

宋庚晔拉着蘇韞瑜走向來時的方向，從莊子正門走比方才的路要好走一些。蘇韞瑜走些剛心不在焉地想要回頭看宋宴清的方向，就被宋庚晔強硬的伸手扳回來。

滿臉透露着一個信息。

有我在的時候，不許關注其他男人。

“你吃味了？”蘇韞瑜朝他眨着眼睛，方才還打趣她，現在輪到他自己了。

宋庚晔清咳一聲戳着她的頭，笑的肆意又張揚，“吃味什麽？你早晚會是我的太、子、妃。在這樣，明天我就去求父皇下賜婚聖旨昭告天下，讓你嫁進東宮。”

蘇韞瑜瞪圓了一雙杏眼，沒想到宋庚晔會是這樣的舉動。

巴拉下來宋庚晔戳她額頭的手指，蘇韞瑜感覺臉像火燒一樣，跺着腳哼了一聲向前方快步走着。

宋庚晔只得跟上去。

“世子，要回京中嗎？”綏和是陳王派人給他送來的護衛，宋宴清明白他的意思。

一是護衛；而是監視。

幸好最近他在陳王府招收新人，才沒讓多出來的護衛惹的宋庚晔警覺。不過，宋宴清有預感。回京之後，宋庚晔那邊會派人過來，

“回去吧。”宋宴清點着頭，此番要是不會京，他明日就會被提審到延和殿。

“主上大業若成，世子何須對人卑躬屈節。堂堂太子配小娘子游玩，何來儲君之風？”綏和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惹的宋宴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噤聲。你要記得，不該說的話不要說。”

宋庚晔和蘇韞瑜，他從未想到的方面。

兄妹之情嗎？不，他們是男女之愛。

感到心中某個地方轟然塌陷，露出酸澀的滋味，遠比樹上新結的青梅更酸，更苦澀。

方才，宋庚晔拉着蘇韞瑜的手何嘗不是在宣誓主權？

只恨自己現在才懂。

宋宴清擡起頭來，望向兩人離開的背影。陽光下少年少女從身姿都透露着般配，他則站着樹的陰影下，像只躲在暗處的蛇窺探着旁人的幸福。

黑暗世界裏的光，照耀的不只是他。

可留下的唯有他。

“姑母那裏有父親的人，他要怎麽做？”宋宴清問道。

在他看來寧安郡主是自作自受，偏偏有着血緣關系和點點利益，陳王不可能棄她于不顧。再說，此次武安候府做的格外無情了些。

“主上将郡主掉換走了，現在郡主在主上那裏養傷。至于，武安候府那邊，暫時沒有動手的意思。”綏和恭敬的回答道。

宋宴清點了點頭，帶着綏和踏上回京的路。

“殿下，渺渺，你們回來了。”

程杳和蘇韞州在火堆旁烤着魚。蘇韞州一直心神不寧地猜想他們兩人去了哪，回來時卻是程杳第一時間發現他們二人的身影。

“程姐姐。”蘇韞瑜看見她們，高興地放開宋庚晔的手走過去，坐在程杳身邊，“真香阿。”

“我們兩個烤着玩的，要是不嫌棄。殿下和渺渺可以嘗嘗？”程杳提議着，順帶拿暗中伸手戳着自二人回來掃了一眼後，暗沉着臉盯着火堆像沒看見似的蘇韞州。

“好阿。”蘇韞瑜剛想伸手接過，一旁的蘇韞州拍着下她的手。

“吃什麽吃？走的時候一言不發，現在回來了就要吃了？”蘇韞州掃了一眼就發現了自家妹妹的狼狽，裙子破了，臉上還帶點灰，又心疼又憋着一股氣，回頭控訴地瞪了一眼宋庚晔。

宋庚晔把人帶哪裏去了，帶人鑽山林了嗎？

宋庚晔心虛的擡手摸了摸鼻子，他和蘇韞瑜看上去真的比之前狼狽了一點，接走蘇韞州手上的烤魚放在火上翻着身，“紙鳶掉了，去撿紙鳶不小心摔了罷了。”

他的話語半真半假，略過了見到宋宴清那段。

蘇韞瑜也清楚，見到宋宴清的事情輕易不能說出來，附和着點着頭，委屈的眼巴巴看着蘇韞州。

“韞州，撿個紙鳶罷了。殿下和渺渺現在不就回來了？”程杳打着圓場，蘇韞州又不是真的生氣。

“下次記得告訴我，別讓人擔心。知道嗎？”掰着手裏的樹枝扔進火堆傳來燃燒的噼啪聲，蘇韞州別扭地憋出兩句話。

“明白，明白。”蘇韞瑜眼神早被火上架着的，滴着油鮮香四溢的烤魚吸引。

“小饞貓。”

聽蘇韞州這樣說，程杳符合着笑了一聲。

“過來我身邊，我給你烤。”心意十分确定，宋庚晔沒有僞裝下去的意思。騰出一只手拍着身邊的位置，朝蘇韞瑜招着手。

蘇韞瑜松開拉着程杳的手，坐到宋庚晔身邊，雙手撐着下巴看着他的動作，“好啊。”

認真做事的男子，當真好看。

蘇韞州瞪大了雙眼，暗嘆。

這下宋庚晔連裝都不裝了。

兩人的親昵看待的不只是蘇韞州，還有程杳。

她可不認為那樣親昵的神色和眼神是對妹妹的，親眼見證儲君親自動手的榮寵，哪怕是烤魚都讓她忍不住替京中一些心懷入宮美夢的小娘子哀嘆。

嘉禾郡主和太子，怕是她們此生都不能越過的親誼。

轉頭看蘇韞州和自己一樣驚訝，程杳才好受些。他這個當兄長的都驚訝，她這樣震驚不足為奇。

程杳同樣知道事情未确定前不能講的事情，她自是臨安長公主看重的人，為靖安候府考慮也是得當的。

該說的話，不該說的話她分的清。

因此收回視線，專心拉着蘇韞州烤面前的兩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