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趙和平聽父親支持自己, 心裏安穩許多，立馬找父親安排借車。趙華良過去與蘇明德同為松城大學數學系教授，這七年下來, 卻是抛下了教書育人的長袍, 加入了研究院, 從執教鞭到坐辦公室，成為松城數學研究院主任, 至于松城大學教授只留下一個挂名。

單位給他配了配車，一輛紅旗牌小轎車, 平時由司機駕駛。

兒子開口要借車去接自己的舊友, 趙華良自然不會不同意, 等走了手續，趙和平當晚便拿到了小轎車，第二日清晨六點整裝出發。

昨晚，趙華良司機将小轎車停在了家屬院靠近大門的空地上, 在這個年代，城裏兩個輪子的二八杠不算稀奇，可四個輪子的小轎車便吸睛了。

任誰路過見到都要瞅上幾眼。

周一清晨的家屬院熱鬧, 工作的上學的人們都起了，要麽在家中生火吃飯, 要麽去單位食堂解決。

筒子樓空地前的老槐樹發出嫩芽，點點染翠, 現出一派生機, 樹下的黑色小轎車副駕駛位置被人拉開車門，扔進去一個包裹, 發出一聲悶響，接着便是車門砰地關上的聲音。

車門聲悅耳又令人好奇, 幾個準備去上班的年輕男女說說笑笑走來，卻是見到一身西裝革履的趙和平。頭發梳得服帖精神，身上的棕色格子西裝和黑色利落西裝褲，更襯出幾分英俊，更別提，那腳上踩的可是锃光瓦亮的黑色皮鞋。

這身行頭可不簡單，輕易是難以見到的，有錢不說，還很難買到。

“和平哥，穿成這樣相親去啊？”家屬院裏，同趙和平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孟超熟門熟路同趙和平打着招呼，在他看來，能出動這麽精神的行頭，必有大事發生！

孟超身旁瓜子臉的女同志開口：“怎麽可能，和平哥怎麽會去相親啊！”

說這話時，宋晴瞪了孟超一眼，怪他亂說話，目光再安撫地看向站在自己左手邊的于曼麗。

孟超剛剛嘴比腦子快，差點忘了于曼麗一直喜歡趙和平，他一拍腦袋，當真是說錯話了！

“那肯定不是相親啊，我瞎說的。”

另一個圓臉姑娘樂了，噗嗤笑出聲，笑話他道：“你腦子轉得是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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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和平剛将給蘇念帶去的各種零食和糕點打包好放進副駕駛座，就聽到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這話，聞言，他不願多耽誤時間，站在駕駛座前，一把拉開車門，瞥向幾人道：“念念要回來了，我這是開車去接她...和她父母的。我先走了啊，回見！”

黑色的四個輪子小轎車拉風地駕駛着離開家屬院，在滿大街兩個輪子的自行車中尤為顯眼，而在家屬院的春風中淩亂的幾個年輕男女都愣住了。

孟超最先反應過來，看向其他人，又驚又喜：“我，我沒聽錯吧？蘇念要回來了！”

宋晴臉上也寫滿了震驚：“她家不是下放了嗎？這都好多年了，居然要回來啦？”

說罷，她擔憂地看向于曼麗：“曼麗...”

于曼麗擡頭回望，露出一張t漂亮的鵝蛋臉，膚白貌美，全是家世條件極好的父母給養出來的，整個人優雅漂亮，仿佛比路邊盛開的玉蘭更加潔白無瑕，清新淡雅。

她沉默片刻，喃喃道：“這不是好事嘛。”

而圓臉的沈雅欣則是激動地杏眼眯成一條縫：“蘇念姐要回來了！這可是大好事！咱們又能一起玩啦！”

......

113國道上。

離開家屬院的趙和平掌着方向盤，開着黑色小轎車疾馳，感受着窗外呼呼吹進的微風，心情大好。

松城與勝利農場所處的紅星縣同在松省，中間間隔四個城市，距離約三百公裏，小轎車估摸得開五個小時。

七年都過去了，這麽五個小時卻讓他覺得難捱。自己與蘇念妹妹多年不見，這次好不容易接上她回城，他說什麽也要表明心意。

——

而另一邊，‘臭老九’蘇家平反，今天就要離開勝利農場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社員都出來看熱鬧。有人羨慕，有人憤憤不平，有人純粹就是想看看小轎車的模樣。

一大清早，蘇明德和郝秀紅就将全家收拾出來準備帶走的兩個包袱準備好，放在堂屋，一副随時能離開的架勢。

兩人心情是肉眼可見地激動，身上穿着的是這些年來最體面的衣裳。雖說比不上過去在城裏，可到底沒什麽補丁，也沒有洗得發白，屬于勉強能看。

郝秀紅細心給丈夫理了理衣裳，每處褶皺在她昨晚掌着盛滿熱水的搪瓷盅的熨燙下變得整潔平順，此刻精神奕奕。

“不錯，挺有當年的風範。”郝秀紅眯眼含笑看着愛人，眸光閃動。

蘇明德感慨萬千，努力挺直這些年因為各種沉重活計壓彎的脊梁，握着愛人的手，輕輕拍了拍：“秀紅，這些年你辛苦了。”

“說那些幹啥。”郝秀紅回握着丈夫的手，“回城了就好了。”

老兩口只覺得今日空氣都清新不少，渾身舒坦，似乎各種病痛全然消失，只閨女蘇念在一旁有些沉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念念，怎麽了？瞧着還悶悶不樂的。”郝秀紅關心閨女一句。

“媽，沒有。”蘇念擡頭看向母親，又低頭掃過門外明朗日頭，估算着時間，這個點已經臨近晌午，估摸再有一個小時，和平哥就要到了，自己一家也要走了，“我就是昨晚沒睡好。”

蘇念昨夜确實睡得不太好。

一方面是激動與興奮交織，令她的大腦難以冷靜，時不時想着回城後的生活。雖然松城是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可到底闊別七年，她生出了些許近鄉情怯的悵然。

另一方面，她對勝利農場沒什麽感情，可這裏到底有一些幫過自家的人，待了七年要離開，總是會添上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今早起床後，蘇念先是同母親去了一趟牛棚，将一些舊衣送給了秦小月祖孫倆，同大夥兒說說話。

蘇念單獨再去找了一趟岳青，再次對岳青兩口子表達了感謝，岳青對于蘇念要離開真挺舍不得，同時也為她高興。

“以後要是你願意，咱們還可以寫寫信。”岳青一直挺欣賞蘇念。

蘇念自然答應，她确實對陳廣發不放心，對謝晖不放心，順便又道：“岳青姐，謝晖把陳志剛給收拾了，我擔心陳廣發對他使小動作。”

“陳書記十有八.九會，不過應該不至于太過分。”岳青只能寬慰蘇念一句，可心裏是在犯嘀咕的，陳廣發怎麽可能放過謝晖，也就是謝晖膽子那麽大，敢廢了陳志剛。

“要是有什麽事兒，就拜托你看着點，真有什麽情況，你在信裏告訴我一聲。”蘇念說完這話，總覺得有些不妥，又專門補充一句，“畢竟謝晖是因為幫我才得罪了陳廣發。”

“我明白，我能幫的肯定幫。”

兩人說了幾句，蘇念回家後便有些發悶，一直坐在家中堂屋等待，等到各家各戶已經回家準備做晌午飯了，她也清楚，來接自己一家人的趙和平應該快到了。

郝秀紅幾乎是掰着指頭算時間，這會兒溜達出去看了隊部的挂鐘，回來便激動道：“十一點半了，昨兒和平說估摸十二點能到！快了快了！等他一到，咱們就走，一分鐘別耽擱。”

她真是受夠了這個地方，這七年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她真是恨不得立刻離開。

蘇明德随聲附和：“嗯，和平說了午飯去縣城吃，他應該也知道咱們不願意多待。”

談到趙和平，郝秀紅面上一笑，露出滿意神色：“要說和平是個好孩子呢，也算是我們從小看着長大的，一直就聽話懂事，這回竟然還要開車來接我們，說是綠皮火車時間長，坐着難受，不讓咱們遭罪。你說說，多用心哪。”

蘇明德對好友的兒子也是一片贊許：“和平是不錯，以前跟念念玩得也好。”

“我以前還琢磨倆孩子能在一塊兒呢，哎...真是可惜了。”郝秀紅想想閨女二十歲了，還沒能好好談個對象，全因為過去七年，頭上那頂帽子扣着。

她心裏又難受又可惜，就怕耽誤了孩子一輩子。

如今一切都好起來了，她得好好打算，這回趙和平主動提出開車來接自家人，她心裏便有數，是個對自己閨女好的，等回城了，兩個孩子如果能好上自然讓人放心，要是不成，她得早點為閨女謀劃終身大事。

這麽一想，她只覺得回城後要安排的事情太多，自家耽誤了七年時光，很多事情是得提上日程的。

“念念，你和你和平哥這麽多年沒見，待會兒可別見到人不認識了啊。”郝秀紅轉頭看向閨女，卻見她仍在發呆。

“媽，不至于。”蘇念呢喃着應了一聲，腦子裏想的卻是別的事。

蘇念聽到時間已到十一點半，心緒有些混亂，雙手絞在一起，思緒飄遠。

她想着自己有和農場裏交好的人好好道別，吳副書記一家，秦小月祖孫倆，岳青姐...唯有一人，她回想着和他的最後一句話，竟然不太動聽，連一次好好的告別都沒有。

這一走，她不會再回來，與勝利農場的人便是永別，蘇念心潮起伏，蹭地站起身，仍是想要一個好好的道別。

她突然翻找出紙筆，伏案桌前奮筆疾書，因為着急，字跡便有些潦草，五分鐘時間寫了大半頁紙，對折一下裝進了信封，揣進衣兜裏。

“爸，媽，我出去一趟。”蘇念起身便要離開。

“這個點兒了還去哪兒啊？”郝秀紅一臉不解，“和平馬上就要到了，咱們要走了。”

“很快！”蘇念沒再多說，徑直往外跑去，“我很快就回來！”

她的聲音被春風吹散，散落在蘇家院子裏，又飄飄蕩蕩飛進了堂屋，蘇明德和郝秀紅鬧不懂閨女現在還能有什麽事，可也沒攔着她。

閨女一向懂事又自立，最讓人放心。

蘇念知道時間緊張，一路往前飛奔，兩條麻花辮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度，待她走到那座孤零零的土胚房門口，重重拍向房門，心中告訴自己。

自己就敲一次門，如果謝晖還是向上次那樣故意不開門，她立刻轉身就走。

一聲敲門聲結束，蘇念沒再擡手，只默默盯着緊閉的木門，在心裏倒數着時間。

五、四、三、二...

她轉身離開，腳踩在幾片淡紫色二月蘭灑落的地面，卻聽到身後吱嘎一聲，是房門打開的聲音。

蘇念緩緩回身，見到門口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謝晖正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