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将軍肖想了

将軍肖想了

文/乃兮

熱鬧過後, 公主府大門緊閉。

從外頭看,只能看見兩個侍衛值守在門口,還有幾個侍衛繞着公主府兜兜轉轉, 一臉肅然,嚴防有人過來冒犯新婚的公主。

公主府內, 陶公公命人取下那些紅豔豔的燈籠和剪紙, 連裝飾的綢緞也一并卸了。

他聲音不敢有一點放大, 生怕驚擾了公主。公主入府時的殺氣,可半點不比季将軍少。

“哎, 來來。這兒都去了。”一個太監踉跄一下, 把踩着的木椅子摔在地上。

陶公公被他差點吓死, 一巴掌拍在人後背:“你小心着點!”

小太監忙連連應答。他心有餘悸, 再次上椅子确實都小心了些。

被抓到公主府的謝南川三人被關押在柴房。他們想求救,可柴房門口有兩名侍衛守着。公主府上上下下,都不想在這會兒去觸黴頭。

刺殺公主是死罪!驸馬也不行!

知潼将低調的衣服拿給公主,略有不安:“殿下當真要出去?”

姜晏喬在知潼的幫助下, 将衣服換上。她動作輕熟了些, 想來下次自個能很輕松換婚服了:“嗯。”

屋外沒動靜,僅有一個季将軍的身影。

知潼又問:“那驸……謝南川三人怎麽處置?可要讓人審問?”

“不用審問。”姜晏喬知道三人能說出什麽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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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多了, 內容覺得庸俗。看多了, 姿态令人無趣。

這些人就算是跪地求饒苦苦哀求,她都喪失了搭理的欲念。

有這個空閑,不如揣測一下季将軍的心思, 或是逼季将軍多說點話。

姜晏喬發現了。

季将軍這人,知情卻不說的事情有很多。

他有時刻意隐瞞, 因為他不信任她,與她不熟。更多時是僅僅“不說”。

別人不問, 他不說。別人問了,他認為說了無用,于是不說。

她倒是能理解,季将軍閑來無事,沒必要和她多說什麽“我有個師兄”又或者說什麽“我師傅早年死了”。

誰要是與她第一次見面說這些,她會以為對方有所圖謀。

他能将這些事交代給她,已經夠讓她意外。

而剛才聞到血腥味。他能坦然去确認味道,再泰然折返,當沒有任何發現一樣。

沒有人懷疑過季将軍。他說什麽,旁人信什麽。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怎麽還會用簡短的幾個字來說謊?

可以說,這副拒人千裏之外、不愛說話的姿态,是他最好的僞裝。

姜晏喬往房門處走。她打開房門,倚靠着門,頗有意味詢問:“将軍行兵打仗,是不是很容易看出有埋伏?”

季靖雲不置可否,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他掃了一眼公主裝扮。公主摒棄了奢華,穿了不知道哪裏挖出來的騎馬裝。他懷疑這套衣服不是公主的,有些陳舊。好在穿着可以現下出門。

姜晏喬沒得到答案,身子不動:“剛才忘了問将軍。送嫁的隊伍走小道時,将軍有沒有提前看出兩側有人?”

她的問話有些危險,尤其是她剛說了兩旁埋伏的人以及幕後之人不可饒恕。

季将軍要是說是,也算導致了人命案發生。要說不是,便是能力不足。

他既能聞得到血腥味,不至于那麽晚才發現有埋伏。

她凝視着面前的人,想聽他能給出什麽解答。

季将軍神情淡淡。

他直立在那兒,不容人忽視,不容人看輕。腰間的佩刀放置在手邊,随時可拔出。

他永遠準備出手,永遠不會懈怠。年輕,又好似經歷過千錘百煉。

他言簡意赅回話:“看出了。”

姜晏喬聽到了,不明白。

她茫然帶上困惑:“将軍看出了前方有埋伏,繼續往前?”

季靖雲:“是。”

姜晏喬發現她哪怕能看得出一些季靖雲細小的情緒,也無法明白季靖雲一些時候的念頭。

她問着:“為什麽?”

人與人之間,或就是這樣千差萬別?

季靖雲沉思片刻,慢慢将刀環抱到胸前。

他說出他的推斷:“要是真有人想謀逆,不會那麽早打草驚蛇。因為當街刺殺公主,會讓皇宮禁嚴。”

到時候一切籌備付諸東流,實在會令那些人可惜。

“普通百姓出意外,說明他們已做好充足準備。今日京城,死的絕不止一個百姓。”

兩側埋伏的人并非普通巡查侍衛,但和巡查隊伍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巡查的人察覺到送嫁異動,便自然派人增添上埋伏。

吳桐擠進送嫁隊伍中,想來也是希望他們能快些過去,不要發現這點異常。

“我若點破。公主和其餘人都有危險。謀逆之人勢必會在禁嚴前闖入皇宮,鬧出更大動靜。”

他記得公主說過的話:“若他們埋伏我與公主,是為了不讓我進宮。我其後入宮執意走那條被埋伏的路……”

姜晏喬手慢慢拽上了衣服,面上沒什麽變化,繼續聽着。

“必然是我相信了公主會重來,會記得。”季靖雲語氣平靜,“我帶公主過去後,我們能見到領頭的人。接下去遭遇埋伏,能活就活,不能活,至少在公主死前,我會替公主先死。”

這種用生命試探尋求的方法,在季靖雲話裏,被輕描淡寫提着。

別人是不顧旁人死活,季将軍是不顧他自己死活。

他神色太過尋常,尋常到好像在說什麽“今天吃了一塊牛肉”。

姜晏喬以為自己一次次重來,一點點在瘋與沒瘋的邊沿試探。她要是再這麽下去,能順暢堕入瘋癫。

面前的季将軍卻用一種平靜的方式瘋着。他在戰場上也如此?

姜晏喬啞然半晌。

她視線從季将軍的臉上朝下。她免不了問:“将軍身上可有……傷?”

“有。”季靖雲應答。

姜晏喬:“多?”

季靖雲:“多。”

少而又少的字,不以為意,又撕破一切和平表象。戰場的殘酷,t讓年少的武将亦不能免去戰損帶來的侵害。

無數人贊揚的榮耀下,是比暗潮湧動的京城更血腥的厮殺。唯有處處沒安穩日的厮殺,才會讓面前的人第一時間察覺到鮮血,常常第一時刻沖到自己面前?

他要朝上爬,唯有不要命。

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難怪能鎮守邊塞。

當年的姚将軍從邊塞歸來,為了自證清白而枉死。方将軍後來也想去邊塞。

季将軍是不是也是為了姚将軍,從而想去邊塞的呢?

這樣的人,在京城哪能鬥得過彎彎繞繞滿是心眼計謀的家夥。結果反給她送嫁來了。

她一死,季将軍的一切功績,怕都煙消雲散。她會成他的罪人。

“将軍想回邊塞嗎?”姜晏喬問季将軍。

季靖雲:“還行。”

姜晏喬:“也是。”

等等。

姜晏喬微微睜大眼眸:“……嗯?”

還行?

不是應該很想回邊塞的嗎?

她的惆悵卡得不上不下。憋着這股難受,她臉上褶皺起來。

季靖雲:“太苦。睡不夠。”

季将軍話一多,就令姜晏喬難受。

她開始懷疑,父皇不想聽季将軍說話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會猝不及防被話噎住。

她皮笑肉不笑,哈哈兩聲虛僞着:“将軍真有意思。”

季靖雲客氣:“謝謝。”

姜晏喬收起笑:“将軍,我沒在誇你。”

季靖雲:“聽出來了。”

兩人互相對視。

季将軍竟如此說話後,沒有半點反省的意思。

姜晏喬走出房門,蓄力刻意踩了季将軍一腳,并走過去。

她冷冷低哼一聲:“走了。走公主府的後門。你記得帶路,去守備司。”

京城不大,不幸,她不認路。萬幸,季将軍有用。

季靖雲被踩了那麽一腳,并不惱怒。他低頭看了眼鞋。

公主向來被嬌慣,出門不是坐轎就是坐車。鞋底幹幹淨淨,連一點灰塵印都沒有。

公主很輕,幾乎沒什麽重量。這一腳沒法讓他的腳紅上一丁點。

看起來惱怒報複了,但沒用。

季靖雲跟上公主,望着人氣勢如虹往前大步走着。

她弱小,脖子一擰就能斷。他沒有貼身護着的過去無數次中,她直面着一次又一次死亡。

陷入泥潭,越掙紮會陷得越快越深,到最後被泥潭吞噬。

她痛苦,她號哭,她憤怒。她的情感注定在一次次重複中被磨去,就和他一樣,慢慢對情感淡漠下去,慢慢對開口失去動力。生死不在意,小事愈加無所謂。

而實際上,她像是在一次次重複被鍛打。只要有一絲絲的光亮,就能掀翻一切,再讓她努力搏一回。哪怕瘋了一樣奔跑,哪怕絞盡腦汁謀劃,哪怕用這麽弱小的軀體去見他師兄。

她還在求生。

上一回,對于公主而言的光亮,算是他季靖雲麽?

季靖雲不記得。他不記得她所經歷的一切,是好是壞,一概不知,全靠猜測。

憑借剛才那麽短短一點時候,他對公主算是有了一層了解。

宮中的花嬌嫩,稍有不慎就會死去。需要人細心關照。

她帶刺,聰慧在日日重複中勘破一件又一件事。被剪了一叢,改日又長出一叢。骨子裏很是兇悍。

他最初必不是為了救公主而選擇重生。然而到上一回時,他已是為了公主而選擇重生。

謝家謝南川哪怕不刺殺公主,再過些時日也匹配不上永樂公主。

凡塵連明珠都欣賞不了,又如何配明珠。

前面公主腳步停下,扭頭望他:“季将軍走那麽慢,在想什麽?”

季靖雲不好說。

大婚之日,驸馬被捆。他一送嫁的将軍,在想公主。

不是肖想也很危險。

他甚至和換了衣服的公主一起出府。

季靖雲不得不表示:“逆道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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