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将軍敏銳中

将軍敏銳中

文/乃兮

天定的命被攪和得稀爛。

送嫁的隊伍沿途不停在發糖。一轎子的糖不夠, 兩轎子湊。

糖貴,普通人家不會常常吃。再加上這是公主大婚,人人都想蹭個喜慶。

拿到糖的人驚喜發現一袋裏有十塊糖。這麽一大塊糖怎麽都要五文錢。一袋就是五十文!

物以稀為貴。桂花糖在京城難得可見, 可賣一百文。又是公主大婚的喜糖,轉手趁着熱, 賣個一兩都不過分。

那人忙問:“這是人人都有的?”

一位宮女扭頭忙望向陶公公。陶公公滿腦子都是剛才刺殺的事, 覺得今日晦氣極了。

他便說:“糖本就要發。你們沿途喊些喜慶的話。沒拿過糖的, 每人領取一袋。”

這下可好,京城百姓尤其是家裏有孩子或者适婚青年的, 忙不疊喊人。

要糖的越來越多, 一個個生怕公主聽不到喜慶話, 聲嘶力竭大吼:“公主殿下!永結同心啊!”

“永樂殿下!早生貴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喊着喊着, 什麽亂用的祝詞都出來了。還有小孩被扛在父親肩頭,絞盡腦汁,憋出一句:“天天吃肉,天天吃糖!”

這些有趣的話, 讓不少送嫁的人放松了些。他們面上不再肅穆, 而是露出巧笑。

轎子裏的姜晏喬聽見了外頭喊聲,手敲了敲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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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子輕微晃動, 聲音不響。外頭一直注意着的知潼開口:“殿下有什麽吩咐?”

姜晏喬問了聲:“還有多少糖?”

知潼:“拜會送禮的喜糖都已留下。本要前往謝府, 一路沿途散一些糖。現在只送這麽一段,還餘下三千袋。”

姜晏喬不知道她對那些人的揣測對不對。她多一個心眼:“在公主府周圍繞行一圈,走些小道。繼續發糖。”

季靖雲開口:“不妥。”

周圍喧嘩熱鬧, 喜氣洋洋。天下同喜,轎子內外這點四方地, 兩人同時不語。

按理,姜晏喬該聽季靖雲的。宮門外的事情, 季将軍肯定比她懂一些,行事作風有自己的決斷。

姜晏喬不想聽。

她不樂意去重複。

她可以和季靖雲解釋自己所作所為,只是每回都如此,她真是受累。

光是說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她就已對不同的人說了太多次。

她再度開口:“将軍,這是命令。”

不知算不算在她的意料中,季将軍沒再反對她。馬蹄聲遠去,沒多久,整個送嫁的隊伍停滞片刻,很快拐了一段路。

周圍喧鬧聲安靜了些,姜晏喬再度掀開簾。知潼在轎子邊。季将軍不在。狹小的路上,容不下馬與轎子并行。

小道兩側的屋子上,有年輕的孩童或是年輕人攀爬。

他們見着她,忙喊起來:“殿下新婚安好。”

她探出頭往後望,見長長的隊伍後頭,隐隐有人頭攢動。

臨時變道,小道擁擠,侍衛無法正常開路。老百姓為了糖,為了湊熱鬧可以爬上兩邊的房屋。要是一躍而下,能直接跳到轎子上。

京城人手散落各處,随行送嫁的隊伍則不僅僅有侍衛,還有太監宮女。

要是沿途本就有埋伏,那恐怕更危險。

到時候隊伍一亂,不方便護衛,太監宮女和老百姓亂跑,無辜受傷者會很多。

季将軍的“不妥”有他的理由。

“殿下——”一個眼生的侍衛從隊伍中擠出來。他避開送嫁的各種箱轎以及各種侍衛,苦笑來到公主面前。

“殿下——”這位侍衛無奈拱手行禮,“臣吳桐見過永樂殿下。敢問季将軍可還在前頭?我等是在此地巡查的侍衛。”

姜晏喬趴在轎子邊:“嗯?”

侍衛吳桐:“這兒不是殿下原定要走的路,實在狹小。隊後頭跟着無數百姓。”

他再側頭望了望旁邊的樓,示意公主看:“瞧,有人會爬那麽高。他們離殿下那麽近,不懂分寸。大喜的日子,回頭擾了殿下興致可不好。”

姜晏喬應聲:“你說得有理。”

她微歪頭:“季将軍說了這麽走不妥,原來是這個道理,那他為何他還能同意?”

要是季将軍執意不走這條路,她身為公主,一時奈何不了季将軍。

侍衛吳桐微頓,試探性反問:“殿下身份尊貴,又是在大喜日提出的要求。将軍總是想滿足殿下?”

他又提出一個可能:“将軍相信他不會讓殿下進入危險局面,也不會讓百姓出事?”

因她身份尊貴?

因大喜日?

那還不如說他同情她更合适。

季将軍對父皇也沒見給多少好臉,話少得很。不然父皇也不會叫溫副将回答事。

姜晏喬:“将軍不是完人,他會有疏忽,能救的人有限。”

她死了那麽多次,僅有一次被他用生命護下。

就在這條道的盡頭,在逼近公主府前的地方。

吳桐聽出是公主一意孤行,又并非完全信任季将軍,微松口氣。他只要說服公主即可:“那殿下不如早早通過這段路,快點到公主府。我等還可以帶人攔一攔。糖可在公主府前發。”

轎子在往前走,不快。吳桐沒法一直站着,跟着一道慢慢往前。

“我不答應。”姜晏喬吩咐人,“知潼,往上頭扔糖。”

知潼應聲:“是。”

知潼回退一些,到一位宮女那兒拿了糖,用力往爬上屋頂的一個少年那兒丢。

少年一把抓住糖,喜上眉梢:“謝過殿下!殿下人美心善!”

他把糖往懷裏一塞,又喊了一聲:“殿下!我還有一個妹妹!”

姜晏喬:“知潼。”

知潼笑起來,又努力往上扔了一包糖:“小心些。可別傷着了。”

少年跟着隊伍在屋頂上靈巧走着。他再接了糖,連連拿着糖揮手。

他這回把糖往懷裏塞,已不打算再往前了。他一臉喜慶低頭,卻驚詫見着異常。

屋頂下方裏頭暗處,一個侍衛戴着頭盔,蹲在其中。他身上穿戴齊整,被用布遮掩了大半。眼睛外顯,腳邊露出一部分弓箭。

這位侍衛身子一動不動,眼珠子挪移,對上少年視線。

少年喃喃:“原來還有這樣的護衛啊。真辛苦。”

少年從房頂上往下爬。暗藏的侍衛慢慢拔出随身攜帶的匕首。

刃上光亮漸顯,伴随着隐蔽的殺意。

少年沒上過戰場,沒有察覺。

他臉上綻開笑:“大人可要吃糖?永樂殿下給了我兩袋!”他一躍落地,從懷裏取糖。當他俯身湊過去,将糖遞到人面前,便見着寒光一閃。

茫然的少年忽被面前侍衛捂住了嘴。他懵懂瞪着眼,被一起囊入布中。

血浸染布料,一點點滲透而出。

侍衛收起匕首,繼續一動不動蹲在那兒。

長長的隊伍繼續前行。

姜晏喬不知怎麽,下意識朝着後方屋頂上少年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沒見到人。

她很難出門,這一次就是她與少年第一次見面,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

跟着轎子一起往前的吳桐沒能說動公主,苦哈哈想再勸解兩聲。

前方馬蹄聲響着,在擁擠的小道上,季将軍逆行而來。他居于高大黑馬上,來到吳桐面前。

吳桐臉上微僵,帶上一點讨好:“季将軍,我等奉方将軍的命令,前來幫着維護街道秩序。這那麽多人,前前後後的小道堵得t嚴實。要是稍有差錯,實在交代不了。”

季靖雲正準備對面前的吳桐說什麽,忽地擡起頭望向後方。

他嗅了嗅氣味,很快雙腿一夾,騎馬朝着後方而去。

隊伍紛紛往旁邊靠,給季将軍留出逆行的道。

姜晏喬往後看着,帶上一絲疑惑:“季将軍?”

吳桐面上不動聲色,注意集中在季将軍身上。在他眼裏,季将軍比公主更值得注意。即便如此,他還是朝着公主轎子更靠近了一些。

影骊招搖往後走了一段,在走到一處時,蹄子刨地兩下,發出噴氣聲。

季靖雲沒有做什麽,沒有說什麽,慢悠悠調轉馬頭,重新折返轎子邊。

當人走了回來,姜晏喬疑惑問人:“怎麽去後面走了一圈?”

“看後面堵不堵。”季靖雲開口,“殿下,請準許快些前行。”

姜晏喬并不想讓無辜旁人真的受傷受難。她便對知潼說:“你們分糖快些。”

知潼:“是。”

有了兩人首肯,整個送行的隊伍提速前行,都快些走出了這條小道。

原定的繞公主府周圍一圈,很快改成了快行半圈。

吳桐放下心來,悄然離去。

宮女太監手腳麻利,給百姓發夠了糖。最後那些到了公主府門口,又是一陣猛發。

到了公主府門口,陪嫁的物件一一擡進門。陶公公發完了糖,帶着人客客氣氣将看熱鬧的人請走。

驸馬等三人被綁着送入府內。

謝南川在門口掙紮想要吸引姜晏喬的注意,可姜晏喬連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姜晏喬站在公主府大門口,望着小道方向,低聲問身邊人:“你剛才為什麽去後面兜了一圈?”

她不信季将軍真是為了去看人堵不堵路。他最初就不答應,當然預料到肯定會堵。

季靖雲聲音不響:“有血腥味。”

他從戰場下來,對這敏感得很,絕不可能認錯。

一點異動,必可能是一場埋伏,一場生死戰。

姜晏喬猛側頭。她第一次知道季靖雲的嗅覺如此靈敏。

她想到她剛才的“直覺”,忽然意識到了真相。濃烈的惡心騰升而起,讓她反古怪笑出聲。

這條小道上原來就是有埋伏的。

哪怕她不在乾清宮前鬧事,也有埋伏。他們不允許有大隊伍從公主府裏私下離開。

有百姓出事了,可能是那個少年,也可能是随意一個為她大婚而高興的無辜人。

那些人,所有人,打着複仇而正義的名頭,做着濫殺無辜一樣罪惡的事。

“不可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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