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将軍謀思中

将軍謀思中

文/乃兮

送嫁的隊伍到達宮門口。宮門口守備的将士行禮, 困惑不解。

怎麽不見驸馬的身影?

可現下人太多,守門的幾位沒法詢問裏面蹊跷。他們渾然想不到,大婚當日送嫁途中, 公主命令人将驸馬捆了扔在陪嫁轎子內。

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每個人心思都比守城将士複雜。他們一個個強壓着內心的好奇, 面上還要裝作波瀾不驚的樣。

姜晏喬的簾子已放下。

她在轎內頗為無趣。

季靖雲聽了她的話, 竟然沒有任何的反應。

好似他的性子便是會為了救公主而死。這種付出生命的事并不算任何意外。

可為什麽呢?

憑什麽呢?

知潼的命也是命, 季靖雲的命也是命。他們難道不在意他們自己的性命嗎?

要是問知潼,知潼一定會說, 她永樂公主的命, 比天下無數人都重要。

但對于她而言, 天下只有一個知潼。

那季将軍的命不重要?他是大将軍, 是可以鎮守一方,護住邊塞的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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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父皇一手提拔上來,勢不可被抵擋的年輕官員。

比起她空用的頭銜,季将軍對百姓, 對天下, 對朝堂皇室的作用,遠比她重要。

這世上可以沒有永樂公主, 還會有永安、永寧、永福等等的公主。她的性命在愛她的心中是重要, 但遠沒有季将軍重要。

這天下未必能承受沒有季将軍。

他為何能做到沒有任何反應?

姜晏喬垮了臉,腳輕微朝前踢了踢。她心中的郁氣難抒,像是悶壞了她身體, 讓她上上下下每一處都不适。

她隔着簾子對外說着:“直接前往公主府。換了衣服,等下去找方将軍。”

簾子外的季靖雲等了一會兒, 才緩緩應答:“是。”

——

京城守備司。

方将軍站在城輿圖前,雙手背于身後, 觀察着上面每一處細節。

圖攤開在桌上,比棋盤大得多。其上擺放着不少小小木偶。說是木偶,實在是高擡這些小木塊。它們面目模糊,只能粗糙看得出是個人形态。

有的木偶塗了紅,有的木偶塗了黑,有的人幹脆連四肢都沒有,就頭和身子,自然也無上了色的衣服。

有侍衛入內行禮:“方将軍。宮中送嫁的隊伍已出,現在直接前往了公主府。”

方任擡起眼,朝着侍衛望去。他身形頗壯,這一個眼神便給足了壓迫,讓報備的侍衛身子一緊。

他問:“出了什麽差錯?”

侍衛語氣沒變:“隊伍中沒見驸馬。拉送行隊伍裏的人問了聲,說是公主命令季将軍,把驸馬捆了,扔在一個轎子裏。”

方任呵笑了一聲:“公主知道驸馬的事了。”

他繼續低頭看城輿圖:“左右還是要成婚,不過就是賭氣,不去謝府而已。”

侍衛應答:“是。”

宮裏沒有任何異樣,沒有人來差遣方将軍。一切便可以照計劃行事。

但方任伸手在輿圖上,将一枚紅色人偶放在了公主府與皇宮稍繞遠的小道上:“巡防的人到這裏逛逛,免得宵小礙着公主府清靜。過了申時撤退。”

“是。”侍衛領命退下。

守備司的方任不再看這幅輿圖。他伸手到一旁取下自己的頭盔,徑直朝外走。

門口兩人值守,方任朝着一人說道:“我去一趟司獄。”

兩名侍衛當即拱手應答:“是。”

守備司在京城,負責着京城城門街道各處安危。這一處平日不屬方任掌管。只是恰好原本管事的武将去年家中出了白事,滿朝都知今年公主大婚,于是他暫掌本處。

季靖雲送嫁,方任職權更高。方任是季靖雲師兄,于情于理接手都合适。

做得好,算是增添一份功績,也為無數武将做一個表率。做得差,他差不多能慢慢退居其後,将位置讓給下方無數想上位的武将。

京城裏關系複雜,每一位可以争權奪位的武将,身後背景都厚實得很。

他方任,區區娶了一個前大理寺少卿之女的外來武将。提攜他的師傅姚王圖姚将軍,早在多年前就已過世。

方任獨自往獄內走着。

守備司的監獄裏,關着近來京城的鬧事者。這些人有的是偷竊成性,有的是地痞無賴,有的是當街橫行。

他走進獄中,獄頭慌忙行禮,并在前頭帶路:“方将軍。今天公主大婚,這牢裏上上下下,我們看得緊!絕不讓他們有任何鬧事的機會。”

獄頭唾棄着這群小賊:“今天咱們一個人都不放出去。要是放了,這群人指不定要惹什麽麻煩。晚上放開宵禁,有幾個怕是能從街頭偷到街尾,連地上一個銅板都不會放過。”

方任走往深處。

獄頭見狀,臉上神情略微一尬。這裏頭關的人……是姚将軍之子,姚澤,姚大人。

恰好前頭喧嘩,有嚣張的無賴喊着:“管事的,我待了幾天了?今是個大喜日子,趕緊給我放出去!”

獄頭讪讪詢問:“大人,那您自個過去?我去門口再瞅瞅,有個想死的在喊呢。”

方任:“你去。”

獄頭匆忙轉身,罵罵咧咧:“你才待了幾天?別以為我不記得你。偷了東街劉三家裏三串銅板。人劉三腿腳不好,那麽多年坡腳拉貨就為了嫁女兒攢的嫁妝!你全給偷了還敢喊,找死呢!”

他哐哐敲着警告着。

獄頭走到幾乎靠近大門,另一個獄監靠過來,與獄頭交換了眼神,低聲詢問:“方将軍今日那麽忙,還來見姚大人?”

獄頭嘀咕着:“人師傅的兒子,多見見怎麽了。媽的,我還想問呢,姚大人非把自己搞進來,算是個什麽事。”

聲音傳到深處,輕了很多。嘀咕聲則是完全傳不進去。

外頭的喧鬧與裏頭的安靜,兩方形成鮮明對比。

這最裏頭的牢房,幹幹淨淨,甚至擺了一套簡單的桌椅。桌子上的茶和書都不缺。地上鋪設的新鮮幹草一看就是剛送進去,上方擺着疊放整齊的被褥。

坐在椅子上的人一襲白衣,滿是書生氣,又意外眉眼頗鋒。他聽見來人的腳步聲,擡起頭,露出笑意:“方将軍今天忙得很,怎麽現在到我這裏來?”

方任盯着牢中的男人,說了外面剛發生的事:“驸馬行刺敗露,公主讓季靖雲捆了,塞入轎子一起去公主府。”

“這樣。”男人手将書翻了一頁,卻沒有看書,“她年紀小小,倒是看得透。知道這婚事不管怎麽鬧,終究是要護着皇家顏面。”

方任:“我讓人去小路上巡邏。公主府和将軍府距離皇宮不遠,季靖雲要是質疑宮中有異變,我認為他會趕過來。”

男人并不算詫異,反而問了一聲:“喝茶麽?”

他相當客氣,給方任倒了一杯茶。人被關在牢裏,卻有兩個茶杯。一個就是專程接待來客用的。

“溫的。在裏面總歸不方便。”他替自己的小小失禮解釋着,走到門口将茶遞過去,“要是下次有機會,請你喝好茶。”

方任接過從獄房裏遞出來的茶杯,抿了一口熱茶。

年輕男人帶着一絲笑意:“小時候季靖雲壓着我打,我壓着他念書。我從文,他投武。說好一文一武定江山。沒想科舉之後,我們沒有一個人留在京城。”

方任聽到這話,不免皺眉:“他是主動去的邊塞。姚大人,你要是當年在殿試上不冒犯陛下,必入一甲。”

“叫我姚澤就行。姚大人聽着多生疏。”姚澤折回到自己位置上。

他居于中央坐下,将一座監獄當成自己書房:“三甲末流也不錯。沒有在地方為過官,又如何能夠知道老百姓是如何生活。”

方任是地方被舉薦上來的武官。他輕微颔首:“有才能者,必能被破格調動回京。如我,如你。”

姚澤短促笑了一聲,頗為有意思說了聲:“珍珠在蚌內,沒人能見得到。它被挖了出來,才露出一點光輝。但方兄你別忘了,這兒可是京城。”

京城啊——

“僅永樂公主的鳳冠上,有珍珠三千。”

盛世泱泱,沒點手段哪能脫穎而出。帝王見到人,是天下無數。

那不是萬中無一,而是千萬中取一。

居于陋室,無法讓朝堂之上的帝王看t見聽見。

“現在不該說起舊事。”姚澤将話轉了回來,“碰見二皇子,你将公主府的事與他說一聲。要是見不着就罷了。”

方任沒有回答。

他只問:“姚大人,當真要如此?”

姚澤微微靠在椅背上。方任身形穩重,性格也如此。他如同玄武大龜,守着京城的一切。

“方将軍。”他跟着人一樣用起了疏離的稱謂,“今夜你不進宮,就像那些僅僅是去巡查的侍衛一樣。極其尋常。天上煙花響動,一切無事發生。”

“你依舊是方将軍。我依舊是姚大人。京城裏百姓歡騰。”

就算是死,最多死一位公主,以及一位謀殺公主的禦前太監。又或者,公主活下來,驸馬以及那些個刺殺的相關人死了。

宣隆帝必不會讓事第二天就暴露,無非改改口風,過幾天說因病過世。

方任不說話。

“我此生不做珍珠。你若不攔我,這次不成,我有下次。”

姚澤繼續翻了頁,“但要是進宮。不論成否,一切沒有回頭路。”

到時候所有的事和人都變得不同。年少時候的夥伴,恐也終站在了對立面。

姚澤輕聲笑着。在牢獄深處的空蕩中帶來了一點回響。

“季靖雲曾說過,他可以重來一次又一次。但他永遠無法改變任何事。命為天定。你說,我們這場戲裏,天定的命最終走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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