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公主辯論中

公主辯論中

文/乃兮

獄牢裏驀然一靜。

姜宴喬無聲扯了嘴角。她并不覺得現在的自己不好。她認不得人, 分不清人臉。她對情感遲鈍。現在若非生死一線，她很難有所觸動。

姚大人預測得可能全中。她要是再死下去，指不定有一日會發瘋一樣選擇來殺他。

但那又如何？

她死在第一次就最好嗎？

陰暗的獄牢中, 她餘光注意到季靖雲繃緊着，随時打算拔刀。他們在姚将軍死後便有了分歧。分歧又注定了現在結局。她可以理解這其中的每一個人, 但到如今無法體諒每一個人。

她罵完姚澤不是人, 話又來了。

“上天是偏愛我了。t它給了我活過來的機會。”

“能做一位知情的瘋子, 遠比做無知的公主有意思。要是沒有這機會，我無法認識季将軍, 更不可能知道這世上還有像姚大人這樣的人。”

姜宴喬沒有被激怒。她表達着她最簡單直白的觀點：“我現在被迫重來, 算來算去, 日子暫且能用天計。姚大人, 你那麽聰慧，在發瘋的路上走的日子已經按年計算了。你在亂殺無辜。你剛才說的與其說是我身上可能發生的事，不如說是正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真正想要将人淩遲處死的是姚澤。

他恨很多人，想要很多人去死。

姚澤與姜宴喬深深對視：“殿下很有意思, 前十六年在宮中浪費了。”

“不浪費。”姜宴喬微搖頭, “我的每一日都成就了今日的我。”

她開口：“我要是過姚大人的日子，未必能做得比姚大人厲害。”

姚澤發笑。現在這場景是真的好笑。

一個被他害死不知道幾次的人, 在獄牢裏一邊說他不是人, 說他亂殺無辜，一邊誇他厲害。

他慶幸，慶幸幸好是面前兩人, 讓他不至于在獄牢裏太過無趣。

“阿雲為什麽能那麽好運？” 算好運麽？

姚澤望着季靖雲：“就是容易招惹到我們這樣的人。”半瘋不瘋的。

季靖雲聽出了意思，冷着臉沒有說話。

“今天刺殺殿下的人不止一人。殿下能活到我面前來, 足夠了。”姚澤不想面前的公主死了。

他其實也不希望季靖雲死。只要季靖雲聽話去送嫁，是能活下來的。

“彎弓沒有回頭箭。你二皇兄注定要殺了你三皇兄。他再尋個由頭把罪讓人領了, 自己清白得個太子位。陛下身子有礙，為了大統，不會去細究。”

他表示：“殿下站在這裏改變不了什麽。與其說是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不如說這京城，這皇宮，所有人注定走上這麽一條路。帝王體漸弱，一個太子之位的争奪，讓一切加快。這一切超過了可以重來的時間，已經無法逆轉改變。”

姚澤很清楚面前公主對前朝知道的不多。季靖雲是武官，在京城裏才住了幾年。他太有天賦，上有帝王庇護，下有将士擁戴。他不在意文官的争鬥，也無法告訴公主多少事。然而京城裏最不可忽視的就是這些細枝末節的鬥争。

“殿下該和阿雲一起回公主府。”姚澤對着公主難得發善心。

他像是一位座師，徐徐善誘，為姜宴喬這位永樂殿下着想。

姜宴喬搖頭：“我既然出了公主府，就不可能簡單回去。”

“我讓人請了保國公入宮。有保國公在，二皇兄想今天鬧事，不可能讨到好。他退一步，對誰都好。”

“保國公。”姚澤念了名字。他有想到保國公。方任在，保國公做不了什麽。一個年老的老頭殺不動敵人，兵也命令不了多少。

但保國公不僅僅是一人。他老但沒傻，必然窮盡所能找一些可以臨時救駕的人手。一位老将總能找到下屬。

沒關系，問題不大。

因為還是那個道理。一切已經超過了六個時辰的界限，已不是季靖雲可以回溯重來的過去。他的能力就如此局限，哪怕多了一位公主，亦然是如此。

他笑起來：“殿下，沒用的。你最早重來應該還是在今日，沒法再往前。你今日讓保國公護住陛下和三皇子，就是将有謀逆之心的二皇子推上絕路。要是二皇子沒有死，那他會再來第二次，到那時，一樣的。朝堂之上不是過家家，所有人都可以相親相愛。”

那是你死我活的地方，是一次吹牛談天，讓謠言四起，讓他父親被迫自缢的地方。其中推波助瀾的難道只有俞妃一派嗎？不，有很多人。

“殿下和将軍在一起，往後能改變和決定很多事。”一次重來的機會對世上太多人太多事，都有着無法預料的影響。

姚澤用文人最喜歡的說話口吻，判斷着今後的事：“這其實比不改變更可怕。不改變只有一種結局，只是發現自己無能。而改變了，或許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很可能因無知，因對生死和上天沒了敬畏，把一切變得更糟糕。”

季靖雲猛然意識到什麽，臉上漆黑沉下。

果不其然，姚澤笑得高興：“我很期待看到那一天。哪怕是在獄牢裏。”

姜宴喬跟着短促笑了一聲。她徹底明白姚大人是個怎麽樣的人了。他是一個極端的人。極端到他無法容忍一些錯，一些糊塗，就像他在朝堂上明明可以僞裝，還是把父皇抨擊了一遍，從而進入三甲末流。

他又是一個很清楚自身的人。他明白他是惡的。他找不到懲戒他的人，所以選擇自我懲戒。

“姚大人清楚自己做的事是瘋子，是罪人才會做的事。所以姚大人将自己送進來。”并不只是為了方任将軍。也就是說，他是負責點火的人，添柴的全在宮裏。她還是要多關注，要回到宮中。

這一趟獄牢沒有白來。

“我也很期待。”姜宴喬将話還給姚大人，“我期待姚大人發現，你的一切想法是自以為是。最後今天會是我和季将軍贏下。到那時，我會讓姚大人見證，朝堂也可以過家家。”

至于現在。

姜宴喬算了算時辰：“姚大人不透露更多，那我必須馬上進宮。就近看方将軍會如何做，又還有什麽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她想了想：“姚大人，我是不會放過你。但我不會選擇讓人來淩遲處死你。守備司不适合姚大人。”姜宴喬輕微歪了歪頭，“我會親自把姚大人送到刑部獄牢裏。”

獄頭前來提醒：“殿下，時候差不多了。”

姜宴喬最後留下話：“姚大人。我知道我在瘋的路上。我也會喜歡做一些更刺激的事，喜歡看那些想殺我的人落一個慘痛下場。但我和你還是不一樣。”

“不管是季将軍還是方将軍，又或者是無數體恤你的人。你從未珍惜過。”姜宴喬側了身，不再看獄牢裏的姚大人，“我不會。我在意他們，将他們的生死放在心上。我也會學着在意他們在意的人和事。”

“你說得對，很多事我和季将軍改變不了。我們終究肉體凡胎。可我不會讓一件惡事，變成千千萬萬件惡事。我會努力去學，學着讓天下少一些這樣的惡事。”

姜宴喬邁開了步，不想去看姚大人。

她走了兩步，又停下。

季将軍沒有跟上。

姜宴喬退回兩步，拽起季将軍手，将人往外拉。她拉着人，還和季将軍嘀咕：“你別去在意他。他是比我聰明，是比我看書多，比我謀劃深，比我眼光毒辣。又如何，他一點不喜歡你，他還在嫉妒你！”

季靖雲：“……”嫉妒？

姜宴喬的話沒停，生起氣來：“他還看不起我。他憑什麽看不起我？”

季靖雲遲疑。剛才姚澤和公主說的是這一碼事？他明明旁聽了，怎麽好像旁聽了些假的。

姜宴喬還斷定：“他在拖延時間。他玩弄人心，肯定算計了更多人，說話間也在算計我。我越在意他，越容易陷入他的陷阱。我們要清楚的是，我必須要找到一條路，一條可以在六個時辰內從頭到尾，一步不差，将所有人性命救下的路。”

季靖雲聽到這裏，和公主的思路相同：“是。”

兩個人出了守備司獄牢。

獄頭跟着惶恐，自己好像聽了點不該聽的，還能活着嗎？

接兩人的六子則忙貼心詢問：“殿下，将軍，接下去要去哪？”

姜宴喬：“騎馬入宮。”

六子：“是！”

————

皇宮養心殿。

保國公帶了不少自己貼身好手入宮。他年紀已大，頭發和胡子稀疏灰白，臉也瘦削，身子骨早算不得硬朗。但他精神奕奕，看起來能徒手撕一只老虎。

他得了消息後快速入宮，已見到了聖上。

宣隆帝沒想到事情會驚動到保國公。

他頗為無奈，讓人賜座：“您怎麽來了？這些小事，朕能應對。”

保國公坐下，姿勢謙卑，語氣客氣，說的內容不客氣：“陛下，臣為您效勞那麽多年。臣光聽一二今日之事，就知道陛下眼內看得清清楚楚，心裏想得也清清楚楚。二皇子殿下與三皇子殿下走到如今這般田地，多有您縱容牽引之意。”

宣隆帝慢條斯理：“哦？您竟是這樣想朕，可真叫朕傷心。”

保國公：“臣知道，天下大統之事為重中之重。如今陛下幾位皇子各有長處，也各有缺陷。其中不少更是年幼，尚且看不出性t子。臣擔心的并非這些事，臣擔心的是陛下自己！”

宣隆帝笑了聲：“朕有什麽好擔心的。”

保國公眼光銳利：“陛下，您将自己的性命放在臺上賭，臣如何能不擔心？您将每個孩子都挂念在心，又不得不如此做事，到最後神傷損身。臣如何不擔心？”

宣隆帝沉默片刻，很快莞爾一笑：“您真是……”

片刻之後，宣隆帝才算是認了：“保國公這個位，傳不了幾代。但朕的帝位，必要代代興盛！朕的兒子，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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