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公主面敵了

公主面敵了

文/乃兮

方任還是要帶下屬出守備司。

“京城今日一事安排至今, 并非僅僅我一個人的事。二皇子手下也不是沒人手。”

臨走，他把六子丢給了兩人：“帶他們去獄牢一套，去完送他們出去。”

他對永樂殿下改觀, 但還清楚面前的人年紀實在小。

這世道人心莫測的地方，遠超一位公主想象。

他頗有意味對季靖雲說了聲：“你輕信旁人這一點, 遲早能要了你的命。”

季靖雲的回答是冷着臉, 将自己的刀拔出一段。锃亮的刀刃, 很是渴血。

方将軍嗤笑一聲：“走了。”

說罷，方将軍離開守備司, 只餘下小部分人看守此地。

六子領命, 恭敬帶着公主和季将軍前往獄牢：“兩位, 這裏就是我們守備司獄牢。我們平時不可随意入內, 裏面負責的人只有交接班時才能出來。”

以前守備司可沒那麽嚴格：“方将軍去年來了之後，我們一切都向着刑部學。嚴得很。”

獄牢門口被死死看守着。至今瞧着，像一個人都不能進去。

姜晏喬問了一聲：“方将軍可以随時進麽？”

六子回答：“可以。”

姜晏喬笑了起來：“那就算不得嚴。”

六子當即讪讪。

六子給守備看了令牌，領着姜晏喬和季靖雲往裏走。

負責的獄頭過來接人, 滿腦袋都是不解。他眼神不住往邊上兩人瞟, 想知道外頭到底發生了點什麽事情。

關在守備司裏那些人更一個都沒有想到，今日還會有新的人進來。更離譜荒謬的是, 其中有一個女子。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姜晏喬身上。

還有喊起來：“你們守備司, 怎麽連姑娘也抓進來了？這大白天的還有沒有王法了。今個公主成婚都不給人點面子！”

姜晏喬順着聲音望過去。

一個地痞無賴直坐在地上。嘴裏嚷嚷着，手上把玩着兩根幹草。

獄頭敲了兩下，呵斥：“閉嘴。”

無賴咧嘴嘿笑一聲, 顯然t是這裏常客。他不說話了，可看得獄頭火氣直冒。

獄頭還要好好招待着身邊貴人, 解釋着：“這些人就這樣。今日關着，才能不妨礙今晚百姓熱鬧。”

姜晏喬應了聲：“嗯。”

一行人直走到最深處。

獄頭開口說了規矩：“不可滞留太久。一刻時間。”

姜晏喬微微點了頭。

她視線全落在獄牢裏, 那姚王圖将軍的兒子，姚澤姚大人身上。

獄牢裏擺放了書桌和椅子，布置得舒舒服服。茶水和書都有，像将書房簡易搬到了牢房內。

牢房裏的人穿着質樸，像極了士大夫。不，他本來就是士大夫。

面容白淨，文質彬彬。比謝南川更有涵養。要說謝南川是讀過書的公子哥，那面前的人是讀過了太多書，光看一眼，便能讓人想禮賢下士。

要是殿試的時候只看氣度和臉，面前的人至少能拿一甲，可惜面前的人拿了文章出來。

年輕的男人擡眼和姜晏喬對上了視線。

姜晏喬：“姚大人。”

姚澤開口：“見過永樂殿下。”

姜晏喬沒有見過姚大人：“姚大人見過我？”

姚澤輕笑一聲：“公主身上帶着宮裏禦用的熏香，身邊跟着季将軍。年紀正好，日子特殊，讓人認不出也難。”

寥寥幾句話，說得好似好友閑聊。姜晏喬半點無法從面前的人臉上，看出他那些毒辣手段，那些陰毒又瘋癫的念頭。

只感到這人聰明。太聰明。

難怪要棄武從文，難怪容易被重用。只要他有心藏一藏，沒人能鬥得過他。

更別提她眼神一向不大好。她看不出謝南川的是個無能廢物，看不出雲嬷嬷別有用心。

她第一次見季将軍，滿心都是抵觸。

姚澤本來在看書的，見到兩人後才擡起頭。他将書合上了。

“方任反了？”姚澤淡笑着，“他放你們來見我，我真不知道他算是放心兩位，還是放心我。”

姜晏喬身上寒毛微顫。

那些給她和皇兄們上課的先生，各個都是朝中重臣。可這些人都不曾有面前的人這樣，令她直面到何為“智多近妖。”

原來真有人可以光一個照面，就猜出一堆的事情。頭腦聰明到令人膽寒。

“看來殿下對我不太了解。”姚澤望向季靖雲，“也是，阿雲不愛說話，一定很少說我的事。”

姚澤對公主客氣友善，但像并不在意。他問季靖雲：“阿雲是怎麽說服方任的？你的本事變了？”

姜晏喬擡了擡手：“我說服的。”

姚澤微詫異。

他說實話，在今日之前對公主的認知，無非就是一位長得好看，性格無趣的公主。

唯一的作用全在今日。

姚澤笑開，踱步到牢房的門那兒。他隔着一格格的間隙，頗好奇：“能和我說說嗎？我當初為了讓他答應我，用了不少心思。”

姜晏喬沒想姚大人直接把一切挑明了說。她在宮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她該感到害怕。

面對這樣可以操縱無數人生死的文臣，她該感到害怕。

問題是，她沒有。

她還能面對這樣的姚大人明說：“真正可以讓他站在我這面的理由很是複雜。要比他答應你們的理由複雜更多。”

姚澤當初為了讓方将軍能夠站在他那邊，一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利誘無數。

再加上方将軍本就有生死之恨的怨。他站到父皇對立面，順理成章。

但方将軍意識到，有人是真的要他死，要守備司裏的人死。

這樣的人哪怕有通天的手段，想要去扶持一個新帝上位，到最後也會用他的手段去覆滅一個皇朝。

太歹毒。

其次，方将軍能為了姚将軍而出面，也能為了維護姚将軍的餘光而變動抉擇。

姜晏喬沒有給明示。姚大人稀奇的是，為什麽是她讓方将軍變了想法，改了态度。

他那麽聰明，只要稍點撥兩句就可以想明白。

只要說她是重來中記得一切的人，只要說她知道姚澤打算殺了方将軍。

姚澤一定能猜出來。

然後呢？她對面前的人還能做什麽？姚大人看上去無所畏懼，也一副不是真正在意方将軍站在哪一邊。

他難道還有後手嗎？他到底布置下了多少局？

姜晏喬不停想着事情，面上帶着笑，說話慢慢：“方将軍未必最後站在我這裏。他只是給了我們進來看望姚大人而已。”

至于理由。

“我見異思遷，今天大婚之日，發現季将軍比我的驸馬俊朗，于是逼着他身邊的溫副将，說說将軍過去的事。”

姜晏喬頂着一張京城聞名的臉，睜眼說瞎話：“說着說着，說到他的師兄，說到姚大人我就一定要今日見見。”

姚澤聽得莞爾：“這話編得不錯。”

姜晏喬點頭：“說出去比較适合百姓茶餘飯後聊。”

姚澤從一堆瞎話裏找出了最真的一句：“殿下專門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見一見我。”

他多觀察了片刻兩人，發現季靖雲不介意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公主搶話頭。

季靖雲對傻子從來不客氣。說明兩人之間，竟暫時是以公主為主，季靖雲為輔。

他為何從未在京城聽過這樣的人物？就因為他忽視了女眷？不，他從不忽視女眷的能力。

他正視起面前的公主，忽然發問：“殿下有特殊的能力？”

幾乎沒等姜晏喬回答，姚澤忽笑開了，用一種可惜的語氣笑嘆着：“老天是真的，喜歡玩弄人。”

他想通了，将一切事情理順了。

他重新回到了他的書桌前，坐到了椅子上。

居于椅子後方，姚澤面向兩人：“你既要親自見我，又說不出更多。說明不是什麽近乎奇詭的能力。你能知道季靖雲那麽多的事，讓他信任，該是和他相匹配的能力。”

“他曾說他可以重來。如此來看，你該是能記得。”

姜晏喬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姚大人。她以為自己不說就可以。可面前的人還是能猜到。

他真的是人嗎？

“你為何要來見我？因為你不知道我還有多少的手段。”

姚澤才如此快勘破一切後，手放到桌上撐着，身子前傾，說了一個事：“季靖雲說他改變不了任何事，其實不對。”

姜晏喬手：“嗯？”

姚澤透露出惆悵和懷念：“他變得沉默寡言，他變得無法與任何人深交。”

“他注定做一個送葬者。”

“殿下你呢？”姚澤幾乎可以預料到面前的公主若是真有那樣的能力，會發生什麽事情。

姚澤：“上天給了饋贈，可未必是真送了禮物。”

他的話到此時此刻，終于展露出他的性格。

“殿下你呢？”姚澤帶着笑意重問了一遍，“我如此多的手段，應該讓你們重來了不知道多少次。公主殿下經歷了不少，死了好些次。從自己死一次又一次，到現在一次次逼死季将軍。”

“現在的殿下，還能稱得上人嗎？”

姜晏喬盯着姚大人。

姚澤問：“還是說，已經在瘋了？”

姜晏喬被他一句又一句的話，逼得眼前好似又出現了那些幻象。

她一步步走到姚澤面前，是已經在瘋了。

耳邊傳來季靖雲的聲音：“姚澤，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你更瘋。”

姚大人并不贊同：“未必。再多來幾次，公主殿下能比我瘋得多。說不定她選擇一了百了，派人直接沖進守備司，将我淩遲洩憤。”

“然後呢，她還是阻止不了一切。兄弟反目，父子傷害，後宮一片慌亂。她曾經的一切美好童年全都回不去。”

“她注定還是和你一樣，陷入以為自己有能力可以改變一切，其實還是無能的可悲境地。”

姚澤點破着：“身為人不被偏愛，倒比你們幸運了一點。”

姜晏喬伸出手，敲了敲牢房門。

她很認真：“姚大人，我無知的時候最幸運。你太聰明，你想到了一切，看透了一切。你也一樣被偏愛，很倒黴。”

“我要不算人。你早就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