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公主努力了

公主努力了

文/乃兮

方任身為三千營将領, 第一認出了季靖雲,第二認出了永樂殿下。

大婚日,這兩人不該在這裏。

他往主屋走:“進去說。”

季靖雲往前一步。姜晏喬更是直接開口攔住人:“不。”

姜晏喬望着方任:“我們就在外面說。守備司不會就屋裏可以說話?”

方任見過公主不少次。

這不代表他熟悉公主, 或經常和公主搭話。他見季靖雲沒有反駁,幾乎順着公主的意思, 稍頓:“行。”

他話落, 幾個侍衛當即搬出了主屋椅子, 朝着院內放。

守備司沒有傘,一個侍衛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塊布, 幾根杆子, 愣是和同僚一起, 給幾把椅子上搭了納涼架子。

又有侍衛端出茶水, 親自遞到公主手邊。

姜晏喬:“……”這是宮中人才會有的這等眼見力。

說起來,溫副将看着也是這種面面俱到的性子。

方任掃了眼架子,和公主說了聲:“守備司沒幾把傘。只能用帳篷布遮陽。殿下将就一下。”

姜晏喬接過茶水落座:“費心了。守備司的人,各個做事竟都很細致。”

“能入守備司與三千營者, 無一不是武之才, 國之棟。”方任見公主坐下,才跟着坐, “騎馬射箭樣樣精通。雖然不一定通筆墨, 但為人做事,不會差。”

入這兩個地方和為人做事有什麽關系?

她當即想到,面前的方任是舉薦入京。能被舉薦者, 騎馬射箭肯定是精通。

天下會騎射的将士少麽?不少。會做人,會做事, 不會給舉薦他們的人惹麻煩,這樣的才更适合入京。

就像每年送入宮中的宮女和女官, 無一不是精挑細選。到帝王面前的太監如譚公公,若非執意要殺她,她這輩子都不會發現異常。

“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姜晏喬想起自己聽過的這話,“方将軍知人善任,很厲害。”

能夠挑選出方将軍和季将軍的姚王圖将軍,當年必然眼光毒辣。

正是因為姚将軍是伯樂,他的徒弟才一個個想要做些什麽。

方任客氣疏離:“謝殿下誇贊。不知道殿下這次到守備司是為了什麽事?可是臣哪裏做得不妥?”

公主大婚,方任負責調度。結果公主親自帶着送嫁的武将來了一趟守備司,意思顯而易見。

是興師問罪。

旁觀的侍衛們,每一個臉上肅然,好像都不關心此事,實際上全豎起耳朵。

負責引路的六子,跟在裏頭困惑:公主殿下不是要成親?

再怎麽不滿意,兩人也不應該今天就來。忍也要忍到明天興師問罪。

侍衛中有心之人則已暗中戒備,随時打算處理公主與季将軍這一對麻煩。

姜晏喬将茶水吹了吹,沒喝:“方将軍今天很忙,接下去應該更忙。”

方任看上去魁梧雄壯,脾氣如守備司其他人一樣:“聽殿下說兩句話的功夫是有的。”

“那我盼着方将軍能多給我一些時間,和我聊聊。”姜晏喬望着方将軍,“畢竟我特意來這麽一趟。”

方任不置可否。

“我是才知道季将軍和方将軍是師兄弟。”姜晏喬開了頭,“也是才知道姚将t軍。”

話到這裏,方任瞬間明白過來,看向公主的眼神深邃:“殿下是知道了。”

姜晏喬和人對視。

她能從方将軍的眼神裏看出淡淡殺意。她竟都可以看出殺意了。

她笑出聲,任由笑聲響在守備司內。可以預料,只要她對方将軍點了頭,承認自己全知道了,那麽方将軍不會想聽她後面的話。今天她更不用想該如何離開守備司。

守備司的獄牢裏,姚大人就在裏邊。

守備司是姚大人和方将軍的地盤。姚大人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她來了。

而在姚大人對她做出什麽事情之前。她要讓自己在方将軍手下活下來。

并讓方将軍站到自己這一面。

“姚将軍是一位好将軍。”姜晏喬拿着茶杯沒動,“所謂的好将軍,除了會行兵打仗之外,還能成為将士之表率。”

方任對公主說的話沒有興趣。他不為所動,神色和剛才一般無二:“殿下,陳年舊事不用再提。”

“陳年舊事為什麽不可以再提?”姜晏喬反問着面前的人。

她臉上帶着笑,半點沒有因為方将軍如此說而惱怒。死多了,真會一點點麻木,變得不容易畏懼死。

姜晏喬提了舊事不夠,還要提更深的:“要是方将軍不在意,又怎麽會喜歡吃肉幹。邊塞的将士才常常吃肉幹。”

肉幹?

方任面上依舊是對公主語氣尊敬但不配合:“殿下說笑。我只是愛吃。季将軍身為邊塞将士,從來不帶肉幹,這是偏見。”

“季将軍帶的是糖。”姜晏喬回了話,“那是他母親的愛。”

“方将軍将姚将軍的信貼身放着。是知道那封信是師傅對徒弟的關切。”

“愛和恨,都是執念。嗔癡怨,也一樣是在意。”

方任眉頭擰起,脾氣壓不住。他站起身,話已鋒利如古樸厚重又開封了的大刀:“殿下要是只是想說這些,那不用再談。”

他在意又如何?

人已死。

他意已決。

永樂公主一個剛剛成年的公主,又懂什麽?她自以為知情了那些事,又能做什麽?

天真,無知。

可笑。

方任對季靖雲下令:“季将軍,送殿下回公主府。”

季靖雲坐在公主身邊的椅子上。他手上沒有接茶,一直放在腰間刀上。

在兩人談話間,他沒有介入絲毫。他明白這是師兄下的最後一個臺階。

姜晏喬沒有站起來。

她依舊坐着。

方将軍氣不定,姜晏喬微仰頭,氣勢反而比他定一些:“回公主府,讓季将軍送我回公主府。代表着方将軍給我一條生路。是這個意思嗎?”

方任語氣冰冷:“殿下想多了。”

姜晏喬招手,讓侍衛将她的茶拿走。

她氣定神閑:“既然方将軍留我一條生路,那我也給方将軍一條生路。我們邊上的主屋,柱子裏,石磚下,都埋了一些東西,遇明火會‘轟隆’炸開。”

方任臉色驟變。

一直聽着的侍衛們,幾乎也同一時間色變。

守備司是什麽地方?是守備整個京城的關鍵處。整個京城除了皇宮之外,幾乎沒有幾個地方比守備司更安全。

誰能在守備司裏,毫不讓人察覺,在柱子裏和石磚下埋東西?

唯有自己人。

當這個念頭一起,在場所有人對身邊同僚起了一絲警惕。尤其是本來一無所知的幾個侍衛,像門口值守的六子。

六子一回想,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守備司裏不少人之間隐隐有什麽秘密。

他原先想,估計是公主大婚,皇宮裏陛下有安排。守備司也會有一些特別任務。

可現在再想,莫不是這些人想着要造反?連守備司一同炸了?

知情一點的方任下屬,則滿腦子想:難道自己要造反的事被發現了?這些人打算将方将軍以及他們一起炸死?

唯有方任想到了正确的答案。

他想到姚澤。

姚澤知道一切,籌劃着一切。他居于牢獄之中,心系京城上下。

他看似一身書生氣,對待人向來彬彬有禮,骨子裏卻是個真正的瘋子。

“這份禮物,方将軍喜歡麽?”姜晏喬含笑詢問方任,“要是不喜歡,我還可以有別的禮物。”

方任深深看向公主。

他到此刻發現,自己剛是小瞧了公主。他不該忽視一個知道太多事情的人。

到底她是如何知道的?是因為季靖雲?但季靖雲并不知道事情。他有所謂重來的本事,可不會記得任何事。

難道是公主記得?

方任僅僅憑借一個照面,将真相猜了七七八八。

問題是,哪怕猜了七七八八,他還是被面前年僅十六的公主帶着跑。這是真正的陽謀。

他問:“什麽禮物?”

姜晏喬笑意加深:“禮物知道了就沒了驚喜。方将軍要是今日站在我這邊,我才樂意告訴将軍。”

不說,那只能無邊際去猜。

方任這回猜不到。

六子早已跑去主屋,掀石磚和觀察柱子。當有石磚被撬開,六子惶恐跑了出來,就手上用油紙包裹的一捧泥遞給将軍看:“方将軍,您聞。”

方任一聞。味道刺鼻。

這刺鼻的味道被包裹在油紙裏,再深埋在石磚下。唯有狗鼻子才能聞到。

他們守備司偶也會有火器,那點微不足道的氣味根本不容易注意到。

“方将軍,我是永樂公主。你可以不信我。你可以去信季将軍。”

姜晏喬許下承諾,“只要我們活着,你的那份禮,我注定會和季将軍給你送到。”

方任又看向自己師弟。

季靖雲沒有說話,靜靜候着,任由公主殿下在說話做事。

季靖雲會送他什麽?

上了船的人,發現船上不對,中途想要跳船,其實已經太遲了。

姜晏喬在自己的身上加碼,策反着方将軍:“身為表率,後人未必一定學他。後人一定敬他。後人,也日日夜夜沾着他的餘光。”

姚将軍是不懂活着重要嗎?帶着不知道何時能洗刷的冤情活着,對他的家人,對他的徒弟,都是一種痛苦和負擔。

他唯有用清白自證,才能“勝”,才能壓下在帝王心中的秤。

現在所有活着的人,方将軍、季将軍、包括姚大人,每一個人都在受姚王圖将軍死後所帶來的“好處”。

那是帝王微不足道,都不會去說出口的愧疚。

“餘光。”方将軍聽明白了這個詞。

一邊是能殺了他的炸藥,一邊是不去玷污餘光。比起死在船上,跳船會有一絲生的希望。

方将軍:“殿下,能說會道,有勇有謀。可敬可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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