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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戴上帽子，向門外走去。就在他要拉門之際，聽到後面一聲：“喂。”

他回過頭，看到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那麽黑，那麽幽深，人似乎墜落到了無邊無際的冰川，冷，好冷……

同時，方娜也看到一雙深沉的眼睛，平靜無波，像長滿青苔的萬年幽井。她感到一絲冷意慢慢襲上心頭，她對人催眠的時候，從來沒有感同身受過這種冷：冷得讓人窒息，冷得好像行走在茫茫的冰原，冷得好像全世界都已經把你抛棄遺忘。

她飄飄忽忽，眼前是大團大團的迷霧，然後迷霧消失了，她看到了一座破舊的小屋裏，四五歲的自己，發着高燒，縮在一床又髒又破的被子裏，冷得瑟瑟發抖。天黑了，喝得醉醺醺的母親回來了，卻不由分說，舉起手裏的棍子，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讓你偷懶，讓你裝病，你怎麽不去死，去死……”她掙紮着、躲避着、哀求着：“媽媽，我沒裝病，媽媽……”棍子還是像雨點一般落下來，打在背上、胳膊上、頭上……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她含淚回過頭，看到母親站在那裏，伸開雙臂，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恬靜微笑，：“孩子，到媽媽這來。”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懷抱，母親的懷抱，溫暖的懷抱。

方娜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停住了，臉上浮現出一絲與年齡不相襯的冷笑：“我已經足夠強大了，不需要這廉價的溫暖。”

她用力咬破舌尖，嘴裏一股血腥味，眼前的幻像消失了。

她還是站在醫務室裏，面前是那個穿獄警制服的男人。她引以為傲的催眠，竟敗在這個貌不驚人的男人手裏，還差點被反催眠。真是終日玩鷹，卻被鷹啄了眼。

男人心中的震驚一點不少于方娜。他師從強大的催眠家族，辛苦修行二十年。這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竟輕輕松松破了自己的幻術。她究竟是什麽人？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男人心生警惕，身上那層普通人的僞裝消失了，整個人像一柄待出鞘的利劍。

方娜感覺到了他的殺氣，往田秀身邊靠了過去。

田秀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身邊剛發生了一場惡戰，她攬着方娜，下定了決心：“我和這孩子投緣，我要救她。”

方娜不軟不硬地補了一句：“我只不過是想逃出去而已。”我只不過想逃出去，便不想多生事端。如果你要多生事端，我也不怕，事情鬧大了，對誰也沒好處。

男人聽懂了她語氣中的威脅，似乎從來沒想過會被一個小孩威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暫時相信你。”

方娜心頭一動，那雙眼睛竟給她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裏見過一般。

男人轉身走了出去。

人一走，屋內的那股壓迫感就消失了。方娜松了口氣，這才發覺，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顯然，這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對手。雖然是與虎謀皮，但為了逃出去，方娜還是決定試一試。

轉眼，就到了月底最後一天。

中午，一輛運送囚犯的運輸機落在了監獄的停機坪，機上押解下來的，是一名B國的高官。送完人之後，飛行員卻沒有離開，苦着臉對監獄的交接人員說：“早上吃壞了肚子，有沒有什麽止瀉藥？”

熱心的交接人員将他帶到了醫務室。

與此同時，獄警巡查牢房，見方娜腳底一滑，竟磕在了牆上，額頭上鮮血直流。

“嗐，吃個飯也不安生。”

獄警抱怨着，帶着方娜去醫務室，醫務室裏正忙得一團糟。

前面有一名飛行員在拿止瀉藥，還有一個34號囚犯肚子痛，在等待治療。田秀忙得不可開交，讓獄警吃完飯，再回來接人。

獄警一離開，屋裏只剩下五個人，飛行員突然暴起，手掌砍在帶他來的交接人員脖子上，那人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方娜打量飛行員，看來他的易容術十分高超。他的臉和上次見過的截然不同。上次的獄警，五官平凡、相貌普通；而這次的飛行員，卻顯得年輕氣盛、英氣逼人。如果不是事前知道，很難相信是一個人。

飛行員一邊扒人的衣服一邊說：“教授快把衣服換上。”

剛才還抱着肚子“哎喲”“哎喲”的管教授，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迅速把獄警的衣服套在了身上。飛行員将昏迷的人捆好，堵住嘴，塞進了櫃子裏。田秀也迅速幫方娜處理好了傷口，額頭上用醫用紗布打了個補丁。

一切準備就緒，飛行員掃視了衆人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方娜身上：“你跟着我走。”

方娜明白，他怕自己生變，所以要親自看牢自己。

飛行員抱着方娜向前走去，一邊是管同，另一邊是田秀，田秀手裏高高舉着藥瓶。方娜手臂上紮着輸液的針頭，窩在飛行員的懷裏，緊緊閉着眼睛，似乎已經昏迷了。

假裝昏迷的她，明顯能感覺到，飛行員的手掌緊緊貼在自己的後心，自己一有什麽異動，估計就要被廢了。

沒走幾步，他們就遇到了盤查：“幹什麽？”

田秀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證明：“這個囚犯發急病，需要外出就醫。”

守衛認識田秀，剛剛見過飛行員，所以拿着證明，狐疑地看着管同。田秀下巴朝管同一擡，笑着說：“這是新來的同事。你們還沒見過吧？”

管同盡量鎮定地笑了笑。守衛把證明還給田秀，看看她，又看看飛行員：“你們怎麽在一起？”

田秀說：“這個病傳染厲害，需要到首都診治。”

守衛一聽傳染，沒再多問，開了門，一步、兩步、三步……四人跨出了門外。

突然，後面的人叫道：“等一下。”

衆人心裏一格噔，停了下來。難道被發現了?還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那個守衛追上來說：“抱着多累，我這有一個擔架床，你們拿去用吧。”

田秀笑着說：“不用了，她手裏紮着針，來回倒騰，怕血管血回流。謝謝了啊。”

守衛笑着說：“田醫生專業。”

衆人對視一眼,快步向停機坪走去。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都能看到機場上泊的直升機了。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尖厲的哨聲和叫喊聲：“有人越獄。”“別讓他們跑了。”

刺耳的警報被拉響了。

飛行員一把拔掉方娜手上的針，扔在地上：“快，快上飛機。”

田秀攙扶着管同，向直升機跑去。

飛行員将方娜放下來，一手從懷裏拔出手槍，一手牢牢扣住方娜的手腕，轉身警戒。他倒退了幾步，就覺出不平常來。

他是軍人出身，倒退的步伐緊密有序、速度快。而方娜是個小孩，人矮腿短，她卻不僅跟上了他的步伐，還始終控制好了他們身體之間的距離。距離太遠，會互相拉扯，導致不平衡甚至摔倒；距離太近，又容易發生碰撞。他們現在的距離不遠不近。

只有在部隊朝夕相對的戰友，才能做得配合如此默契。

方娜做得簡直好得不能再好。

飛行員飛快地掃了一眼身側的小女孩，她小臉紅通通的，正專心致志、努力跟上他的步子。

一隊追兵從拐角處冒了出來。

飛行員一槍将最前面的一個撂倒，“砰”地一聲槍響，他不覺心也放軟了一分，用A國語側頭對小女孩安慰似地說：“堅持一下，上飛機就好了。”

方娜簡短地答了一個字：“好。”

她現在的身高差不多及着飛行員的腰部，他走一步，她幾乎要三步才能跟上，可沒那麽多功夫廢話。

追兵像潮水一樣湧了出來，黑壓壓的一片。

飛行員覺得有些異樣：就算發現越獄，倉促之間，怎麽會聚集這麽多人？這些人全副武裝，不像臨時組織，倒像早預備好了，挖了坑等着他們跳似的。

受過軍事訓練的催眠女孩，監獄的重兵，飛行員心頭掠過一片不祥的陰雲。他不露聲色，猛地止住了腳步。方娜不提防，一頭撞在了他身上。

飛行員不慌不忙地擲出了三顆手雷，後面追兵一滞，他這才低頭看身邊的小女孩：帶上？還是留下？

她低頭揉鼻子，露出一截精巧的脖子，只要一掌砍下去，她就會軟軟地癱倒。沒等他想清楚，她擡起頭來，鼻尖撞得紅紅的，由于酸痛，眼睛已經不受控制地泛出了淚花……

他抓住她的手腕，從喉嚨裏低吼了一句：“走。”

倆人沖上了飛機。

追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跑在最前面的，眼看就要碰到艙門。

在這關鍵時刻，飛機輕顫了一下，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