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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娜得到這個回應,卻既沒有激憤失望地大叫,也沒有尖銳刻薄地攻擊,她低下頭,默默地啃起餅幹。吃完了,就躺在石板上休息。
恍恍惚惚中,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無比的疼痛,血液像燒開了一樣咕嘟咕嘟響,變異開始了。臉、身體、四肢……她看見飛行員驚懼的眼神,他張大了嘴,嘴唇無聲地開合,似乎在說:“怪物。”夜空中,母親的臉時隐時現:“如果被他們發現,死算好的了,他們會讓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在母親的話語中,飛行員伸出手,惡狠狠地向她的脖子掐過來。
“啊”方娜驚懼地大叫一聲,坐了起來,揮手打掉了飛行員伸過來的手。
飛行員站在她身旁,直起腰來:“叫你,也沒有反應。你額頭很燙,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方娜垂頭掩飾住自己的情緒,冷漠地說:“我的體溫一向比較高。”
飛行員狐疑地打量着她,方娜一動不動。
飛行員沒再說什麽,站起來走開,靠在一塊石頭上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灌木叢中一陣響動,有什麽東西在蹿動。以飛行員的目力,很容易就看清楚,是一只小野免。
方娜也看到了,她對飛行員說:“砍頭還有頓砍頭飯。我想吃頓兔肉可以嗎?”
飛行員忍不住笑了:“晚上生火會暴露目标,你是要給人報信嗎?”
方娜顯出孩子天性:“吃不上兔肉,我抱它玩一個晚上總可以吧?”
飛行員笑了笑,到底從地上撿了一個小石子,在手上抛了抛,瞄準兔子打了過去。力道不輕也不重,打得兔子懵了會圈,就懵圈的功夫,飛行員已經大踏步走過去,将小野兔拎了起來。
灰不啦叽的兔毛,紅通通的大眼睛,露着兩顆大兔牙,看着怪可愛的。
飛行員笑着回頭:“挺可愛的吧?”
山風吹過,原來方娜坐着的石板上,空空如也。就這一會子功夫,方娜又消失了。
“啪嗒”,兔子擲回了樹叢裏。
飛行員摸着下巴,站在月光下,氣得笑了。
他走到石板上,站住,往四面八方都看了看,然後一步一步往密林中去了。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聽不見了。
月華如水。大地似乎都籠罩在一層皎潔的紗網之中,無一遺漏。
摸約半小時後,石板旁邊的水潭裏,“嘩啦”一聲水響,一顆頭冒了出來。方娜摸了一把臉上的水,掙着上了岸。
雖然是盛夏,但山澗的水特別涼,方娜上了岸,凍得直哆嗦,趕忙把頭發、衣服上的水擰幹,鞋子裏的水倒出來。
飛行員現在肯定在到處找她,她要抓緊時間,趕快找一個藏身之地。
“啪嗒”一聲輕響,似乎是樹枝的斷裂聲,又似乎是腳踩在樹葉上的聲音。
“誰?”方娜的動作頓住,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聲音不自覺帶了一絲顫抖。
難道是他又回來了?
方娜停下來,側耳傾聽,除了流水聲、身上的水滴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的 聲音,便沒有其他的聲音。
方娜松了口氣,繼續擰衣服上的水。
“冷不冷?”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把方娜吓得幾乎要跳起來。
她聞聲望去,飛行員坐在水潭旁大樹的樹枝上,頭靠着樹杆,手裏把玩着一片葉子,不知等她多久了。
方娜聽到自己的聲音冷得像冰:“你早就發現了?”
飛行員不知死活地回答:“是啊。”
方娜氣得跺腳,蹲下抓起一把小碎石子,就扔了出去。
她悲哀地發現:随着身體越來越弱,她對脾氣的控制力也越來越弱了。她剛才的表現,完全像一個無能的弱者。
飛行員從樹上跳下來,方娜盡力保持高傲,不那麽兒狼狽:“你怎麽發現的?”
飛行員平靜地說:“蘆葦,我記得你拔過一根蘆葦。對你這種多智如妖的小孩,每一個舉動都必有深意。你拔蘆葦,是為了潛入水潭,用蘆葦管呼吸吧?”
方娜洩氣地坐在地上。
飛行員将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幾乎是溫和地說:“夜風涼,別感冒了。 要不要将濕衣服脫下來晾幹?”
方娜從衣服口袋裏掏出手絹,擰幹水,擦幹臉上的水跡:“不用了。”
飛行員又問了一遍:“确定不用了?” 雙手搭住了她的肩膀。
方娜煩躁地想甩開他的胳膊:“不用了。你幹什麽?”
她擡起頭,看見一雙漆黑的眼睛,如同幽深的古井,如同冰封的寒泉,深不可測,讓人直直下墜。
不好!催眠!
面前是一扇破舊的門,斑駁的木門,她站在門外,遲遲不敢伸手推門。
一個聲音在耳邊低沉地說:“推開門,推開它。”
另一個聲音卻從心底冒出來,狂喊:“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方娜從幻境掙脫,一陣眩暈。她看到飛行員正坐在地上,靜靜地看着她。
她不禁惱怒地喊道:“你幹什麽?”
飛行員輕輕地說:“我上回就跟你說過,是最後一次。既然你不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方娜後退了一步,怒聲說:“你別想催眠我。”
方娜很清楚,自己身上有太多的疑點。飛行員如果催眠了自己,肯定會細細盤問。那樣的話,身體的變異、童年的往事,全會暴露在陽光之下,不再是秘密。不!絕不!她絕不允許自己成為一具活着的行屍走肉!
飛行員緩緩站起,向她走過來,高大的身軀向山一般壓迫過來。
方娜再也忍受不住,出手攻擊。
她用的是地上的碎石子,每一粒都挾着風雷之勢,襲向飛行員。
距離近,方娜又是奇襲,飛行員險些沒躲過去。
一粒石子險險擦過他的左肩,飛行服被石子的勁風割裂,若是再往下些,打中肩膀,估計左臂就要廢掉了。
飛行員神色凝重起來:“我還是小瞧了你。”
他伸手去抓方娜的胳膊,方娜像一只滑溜的小魚,從他指尖逃脫。
身高、體能、甚至胳膊和腿的長度,她都讨不了好。唯一的優勢,就是她體形小,速度快,行動敏捷。方娜瞬間有了決斷:她要借助工具。
地上的小碎石,已經被她用得七七八八差不多。方娜一個翻滾,落入了後側的樹叢裏,再站起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根小臂粗細的樹枝。腳在樹杆上一蹬,樹枝在空中帶出尖利的呼嘯聲,襲向飛行員的面門。
飛行員偏頭躲過,右手彎曲,抓向方娜的咽喉。方娜卻不偏不躲,樹枝挽了個花,再次刺向飛行員的眼睛。飛行員掐住她喉嚨的同時,她也會刺瞎他的眼睛。
飛行員被迫後退,改爪為掌,劈向方娜的脖子。方娜仍是不偏不躲,樹枝快如閃電,還是刺向飛行員的眼睛。飛行員劈中她脖子的同時,她也會刺瞎他的眼睛。
她竟是同歸于盡、玉石俱焚的打法。
飛行員收手喝道:“你不要命了?”
方娜輕盈落地,樹枝橫在胸前,冷笑道:“是,我不要命了。我寧死也不要被你催眠。”那神态語氣,哪裏還像一個小孩子。
倆人相對而立。
如果有人看見這個畫面,肯定會覺得十分可笑: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對戰一個粉稚的小女孩,小女孩手裏還拿着一根樹枝當做武器,煞有其事的樣子。
可飛行員卻一點也笑不了來。樹枝後面透出的信息:判斷力、招數、精準度等等,一切都表明小女孩的不容小觑。
空氣裏劍拔弩張的味道越來越濃,一觸即發。
一聲鳥啼打破寂靜。方娜搶先出手了,樹枝呼呼生風,掃向飛行員的雙腿。飛行員飛身閃避,身如鬼魅,呼吸之間,已經來到方娜身後,掌刀劈向方娜的後頸。
方娜能看穿他的動作,但身體卻力不從心,無力回防,後頸遭到重重一擊,“撲通”摔倒在地。手掌和膝蓋,都擦破了皮,滲出血跡。
飛行員伫立原地,冷冷地望着她。
方娜翻身躍起:“再來。”
她舉起樹枝,再次襲向飛行員。飛行員側身閃避,方娜一扭身,一顆石子以無比刁鑽的角度,從手中射出,直指飛行員的太陽穴。
飛行員被逼退三步,腳步略有些淩亂。
方娜不要命的打法,以及出其不意的暗器,一時之間,竟略占了上風。
飛行員站穩身形:“很好。”
他欺身而上,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方娜頓時感到了沉重的壓力,一招一式都難以展開,她躍至飛行員的側面,暗藏的最後一顆小石子脫手而出。
兵不厭詐,她再賭一次奇襲。
飛行員躲閃不及,石子打中左胸,他悶哼一聲,捂住心口,連退了好幾步。
方娜心中暗喜,強按住身體的不适,趁他病,要他命,刷刷刷,樹枝幾個連刺,進行搶攻。
飛行員一臉痛苦,手忙腳亂,疲于應付。
方娜精神大振,勝利曙光在前,招式更快,攻式更猛。
飛行員看起來左支右绌、敗相盡出,但每到關鍵時刻,他又總能化險為夷。這樣纏鬥了好幾個回合,方娜瞟到飛行員嘴角一絲笑意,猛地醒悟過來:他沒有受傷,他是故意的。
飛行員瞧見她的神色,似笑非笑将捂住胸口的手舉起來,兩根手指之間,夾的正是方娜偷襲的小石子。他松開手指,小石子啪嗒落地。
在絕對的力量面對,技巧、速度、陰謀、一切都是奇淫巧技。
道理方娜明白,但她還是氣得瞪大了眼睛,呼呼直喘氣:可惡,他竟然把自己當猴耍,太可惡了。
憤怒沖昏了頭腦,方娜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拼了,跟他拼了。
飛行員轉到方娜身後,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方娜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樹枝已經脫手而去。飛行員勾住她的腳輕輕一絆,方娜再次摔倒。
倆人的戰鬥能力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飛行員有絕對壓制她的戰鬥力。這樣的戰鬥,完全是虐戰,強虐弱,大虐小。
她爬起來,胳膊和手腕都火辣辣地疼,卻仍是不服輸地瞪着飛行員。
飛行員沖她揚了揚眉毛,露出一個似乎是詢問的表情:很疼嗎?所以,還打嗎?……
方娜幾乎是惡狠狠地說:“再來。”
飛行員面色不變,下手卻越來越重。
迎戰。被打倒,站起,再被打倒。
藍雨“噗”吐了一口血,臉磕腫了,胳膊和腿都帶了傷,全身火辣辣的疼,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卻仍然搖搖晃晃掙紮着爬起來:“再……來……”
三次,四次,五次……
當她再一次費力站起時,便沒有迎來迎頭痛擊。
一陣寂靜。
飛行員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開口道:“管教授已經安全,你可以走了。”
方娜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用幹啞的聲音說:“多謝。”轉身一瘸一拐地離去。
飛行員看着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灌木叢中,把手機放回了口袋。如果管教授平安的信息來得不是那麽及時,那他會怎麽做呢?
她那麽倔強,寧死也不肯低頭,是繼續打?還是放了她,違背自己一貫的準則?
他竟然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會做怎樣的選擇。
他的心竟然被一個10歲的小女孩觸動了。
飛行員走過去,撿起落在地上的飛行茄克,輕輕拍去了上面的灰塵,轉頭望去,方娜走得已不見了蹤影。
方娜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走着,時間不多了,她要趕緊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可是,頭一陣陣眩暈,眼前發黑,身體裏的血液像海浪一樣洶湧澎湃,到哪裏好呢?
她腳下一絆,一頭栽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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