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四周一片漆黑。

空氣裏飄着一股香味，淡淡的，香香的，好像是食物的味道。

這是在哪裏呢？藍雨想翻身坐起來，剛一動，頭痛欲裂，身邊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醒了？別動。”聲音似曾相識。

藍雨的手抓住了一條胳膊，男人扶她重新躺下。

周圍有響動，臉上有風的觸感，但就是黑得太離譜。藍雨覺察出了一絲不對勁：“你是誰？我的眼睛怎麽了？”話一出口，她就想起來了：“是你，你是那個飛行員。”

男人的聲音裏帶着一絲苦笑：“是我，我是杜飛。”

藍雨側着頭，好像沒聽見他的話。過了好半天，她才輕輕開口問道：“你說你是誰？”

她似乎怕聽到答案，立即不相信地搖了搖頭：“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杜飛。他們說杜飛被打中心髒，掉進了大海，早就死了，你不要騙我。”

杜飛抓過藍雨的手，将手絹放到了她的掌心：“我真的是杜飛。”

藍雨緊緊地将手帕攥在手裏，杜飛沒有死！杜飛就是飛行員！難怪她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睜大眼睛，輕輕地問：“當年，你是受了重傷嗎？”

杜飛一愣，道：“沒有。”

“你失去了記憶？”

“沒有。”

“那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

藍雨冷冷地撇過頭，翻了個身，背對着杜飛。不管臉上多冷若冰霜，但眼睛裏流出來的眼淚，出賣了她。

她冰冷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我等了你六年……”

杜飛默然不語。

本以為是一時的心動，一剎那的交錯，卻原來，六年的時光，倆人都站在原地，癡癡守候，誰也沒有離開。

藍雨已經昏迷了六天六夜，曾經醒過來幾次，神智總是不清楚，眼睛也看不見。醫生做了檢查，只說頭部受了重擊，顱內出血，導致失明。杜飛明白她是被人注射了藥物，只等她一脫離危險期 ，就下山尋找解藥。誰知她卻自己清醒，杜飛暗暗一思忖，恐怕是她強大的基因，生生将毒素排了出去。

杜飛把粥碗放到床頭。

從早上到中午，他來過兩次了，藍雨就像沒聽見，背着身子，不理不睬不答腔。

六年，自己等了他六年，他明明沒事，卻不回去找自己，方娜遇到飛行員時，他還把自己虐得那麽慘……

她正氣惱地想着，突然覺得身子一輕，淩空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藍雨再也繃不住了：“你幹什麽？”

杜飛面無表情道：“吃飯。”

“哼。”藍雨把頭往旁邊一扭，卻果真不再動了。

杜飛把她放下來，由躺變坐，半靠在床頭，舀一勺粥喂她。

藍雨把頭扭向一邊，不喝。

杜飛慢慢地說：“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抱着你喂。”

“你……”藍雨回過頭來，雖然眼睛看不見，卻嗖嗖往外冒火。

杜飛卻像沒看見似的，舉着勺子：“張嘴。”

藍雨狠狠地張嘴、狠狠地喝粥，像要把勺子吞下去一樣。

吃完藥，一陣腳步聲，他走了出去，一會又走了回來。伴随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藥味。

藍雨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難，不怕死，不怕許多常人害怕的東西。可是，是人就有弱點，藍雨害怕吃藥。

她從小體質好，很少感冒生病，吃藥的次數也很少。有一次出任務，受了傷，醫生端來苦藥湯，她喝了一口，就把前一頓吃的飯全吐了。醫生檢查完，說她身體沒問題，是心理上對藥有一種抗拒。

就像現在，她光一聞味，腦子裏就浮現出一碗濃濃的、黑乎乎的的藥湯，一想到那個藥湯，她就想吐。

藍雨屏住呼吸，向床的另一側挪動，好離藥遠一點：“把藥拿走。”

杜飛看出她的異樣，以為她還在鬧情緒：“你腦子裏有淤血，這是活血化淤的藥。”

藍雨憋得快喘不上氣來了：“不喝，快拿走。”

杜飛看看她，又看看手裏的碗，似乎明白了什麽，不可思議地說：“藍雨，你一個特種兵，你害怕喝藥？”

試了半天，碗打碎了兩個，藥一口沒喝下去。

藍雨按杜飛說的，捏住鼻子，不聞味，可舌頭一觸到那個苦味，就好像開啓了神經系統的某個筏門：惡心、反胃、雙手亂抓亂撓。杜飛躲閃不及，一次打翻了藥碗，另一次藥碗全扣在了身上。

藍雨暴露出自己怕吃藥的軟肋，內心羞憤無比，臉上卻一副平靜的樣子。而杜飛實在不能相信，槍林彈雨中走出來的藍雨，竟然怕吃藥？他想笑，卻礙于目前的情形，怕再惹得藍雨發作，只好苦苦壓抑着自己想笑的沖動。屋裏一時靜得可怕，彌漫着一種詭異的氣氛。

杜飛走到床邊：“穿上鞋，我們出去。”

藍雨坐在床邊，只覺得腳踝被輕輕握住，套好了鞋子。一站起來，手很自然就被握住了。那是一只溫暖、幹燥的大手，給人十分安心可靠的感覺。

藍雨想縮回來，可杜飛抓得緊緊的。他牽着她，慢慢走出小屋。

陽光照在身上，熱乎乎的，今天一定是個晴朗的好日子。涼爽的風，撲面而來，夾着一絲絲樹木的清香。輕風與陽光，不涼不熱，搭配得剛剛好。風卷過樹葉，樹葉像是在放聲歌唱，又像是在合奏一曲美妙的歌曲，間或夾雜着聲聲清脆的鳴叫，那是不甘示弱的小鳥，在一展歌喉。一切聽起來都是那麽美好。

藍雨忍不住喃喃道：“這裏一定很美吧？”

杜飛看了她一眼：“嗯，這裏是力古山，等眼睛好了，你就可以看到了。”

他們一路慢慢地走，風越來越涼爽，他們似乎走進了林子裏。地上是牽牽絆絆的藤蔓，胳膊經常能碰到大片大片的樹葉。有時候是上坡，有時候是下坡，有時候經過一棵橫倒在路上的大樹，杜飛把她從樹的這邊，抱到樹的那邊，有時候經過山間小澗，水流發生叮咚叮咚悅耳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停了下來。

藍雨覺得頭上一沉，杜飛把什麽東西罩在了頭上：“把臉和脖子護好。”

是一件長袖襯衣。

附近傳來一陣低沉的“嗡嗡嗡”聲，這應該是密林裏馬蜂的聲音。

他難道是要去捅蜂窩？

杜飛收集了一些幹草，用打火機點燃了：“你就站在這裏別動。”一股濃濃的草木煙味彌漫開來。

腳步聲漸漸走遠，杜飛用煙薰蜂窩去了。

低沉的蜂鳴聲，猛地一下升高，嗡嗡嗡，似乎是野蜂發怒了。慢慢的，蜂鳴聲又低了下去，再慢慢的，歸于平靜。

腳步聲又走了回來，杜飛說：“天快黑了，我背你回去吧，走得快些。”

杜飛半蹲下來，她胳膊不知拂到哪裏，只聽他悶哼一聲。

或許是被野蜂蟄了吧。

一路上誰也沒再開口說話。藍雨趴在杜飛寬闊、結實的背上，聽到“咚咚”的心跳聲，跳得那麽急，那麽快，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杜飛的。一種從來沒有的踏實和溫暖，漸漸襲上心頭。

那天晚上，藍雨喝到了加蜂蜜的藥。那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喝完一碗藥，而沒有吐。在整個味蕾都被苦澀的滋味包裹後，她還嘗到一絲絲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