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跳河

跳河

秦淮河畔,一松筋鶴骨的男子撐着一把素面油紙傘不疾不徐行走在雪地,月華在他清隽的面上渡了一層冷光,他平靜的眸光不時睃巡左右,卻始終沒能找到那個身影,眸色漸漸發暗。

“世子爺不該丢下姜小姐不管,這下只怕得罪死了忠勇侯。”跟在身後的長随關勝埋怨道,“林姑娘也太不識大體,耍性子也不分個場合。”

今兒個本是榮國公府世子容璋與忠勇侯府小姐相親的日子,林晚卻揚言要跳河,硬生生氣得侯府要悔婚。

一個戲子而已,世子爺即便被她鬧得娶不了姜小姐,就能娶她不成?不過是徒惹厭煩罷了。

可關勝目光緊鎖在容璋臉上,他卻對此沒有半句置喙,反倒是其冷峻的目光正一一掠過畫舫上幾個桃紅李豔的女子,正在仔細搜尋她的蹤影,好似她鬧出來的事與她的安危相比壓根就不值一提。

等确認河面上那艘畫舫裏頭沒有林晚,容璋這才踅過頭來,言語之間盡是毫無底線的偏袒,“這事怪我,事先沒有同她說起過,她醋性大,知道了自然是要找我鬧的。”

關勝很是不喜歡林晚這個胡攪蠻纏的做派,趁機上她的眼藥道,“爺,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話,林姑娘心思也太重了些,你還是不要再縱着她了,以免将來捅出大簍子來。”

容璋一臉的無可奈何,“晚晚那點心思,也只是用在我身上,她一個女兒家,還能捅破天不成?”

關勝就不明白了,也不知給自家爺灌了什麽迷魂藥,竟叫自家主子爺如此寵溺。

與此同時,忠勇侯府竹影掩映的花廳內,侯夫人封氏正大發雷霆,“都說這容璋最是光風霁月,沒想到竟這般不知輕重,依我看這門婚事往後休要再提。”

姜芙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容璋會在兩人相看的時候離她而去,她是侯府千金,有自己的矜傲在,在被如此無禮對待後,該是要主動拒了這門婚事。

可她咬着唇瓣思索半響,終究還是對封氏道:“咱們這宗人家,哪個男子還沒點荒唐事。母親實在不必放在心上。”

這幅恨嫁的模樣叫封氏很是嘆然,隔空點了點她的頭,“你糊塗啊你,如今還未成婚,他就這般不給你臉,将來你若是嫁進去,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你就不怕他寵妾滅妻?”

姜芙搖了搖頭,依然還在替容璋找借口,“他不是那樣的人,今日也是事出突然。那個戲子雖然不值得一提,可畢竟是一條人命,他去尋她也是人之常情。”

然便是人命橫在跟前,若是不放在心上,大可以叫人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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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氏還待分說,卻瞧見自家閨女隐隐的淚花,也只能嘆道:“罷了,既你非嫁不可,娘便去國公府讨一個說法。”

頓了頓,她眼神一陰,“總之這戲子是決計留不得。”

久春園,林晚還不知她引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又有怎樣的變故降臨,正失魂落魄地喝着悶酒,只為那一個負心人。

之所以說負心,是他打算娶妻了,而她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若不是蘭英姐聽人說起,只怕還不知道要瞞着她多久。

她才不要同有婦之夫來往。

風雪越發下得大,鵝毛大雪透過支摘窗倒灌進內室,冷得林晚打了一個哆嗦,将目光自院子的月洞門處收回,轉而去炕桌上取了一個手爐握在掌心,卻又趕忙将視線遞出窗去,等一個妄想中的人影。

蘭英察覺出了她的心思,忙将支摘窗阖上,隔絕了外間的狂風驟雪,也隔絕了林晚的視線,她在炕幾旁的爐子上取了酒壺又給林晚斟了杯熱酒,“那麽暗了,他要是能來早就來了。”

“我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我算是哪個牌面的人物,他怎麽會為了我而抛下名門千金?”雖然如此,可一想到今遭恐怕惹了男子的嫌,又開始患得患失起來,“蘭英姐,你說他往後還會來看我嗎?”

分明揚言要跳河,想要報複他欺瞞的是她,如今懊惱不已的也是她。

蘭英在一旁聽得直搖頭,她旁觀者清,容璋和林晚相識快一年,兩人私底下時常見面,可始終不給一個名分,分明是存着玩弄的心思,她心疼林晚,不想要她繼續被糊弄,是以才在他相看的日子,遞了個林晚尋死覓活的消息。

本也沒想他能來,但連個下人也沒指派過來,這足以說明林晚在他心中是個無足挂齒的地位。

“你這是甚麽話?聽你這意思,還盼着他來找你不成?”蘭英恨其不争地道的“到現在你還看不明白嗎?他不過是玩弄你罷了。”

玩弄她嗎?

林晚腦中閃過近一年來兩人相識的許多畫面,他會輕言細語與她說話沒有半分架子,也會癡迷地盯着她的眉眼看直至将她看來臉紅也不收回目光,也會抽空陪她逛首飾及裁縫鋪子,他待她無疑是很好的。

可兩人偶爾牽個手摟個腰也都是林晚主動,他從未主動碰過她一根手指頭,也不曾要求她做過什麽,細細想來,他甚至從未打算過兩人的将來,也從未允諾她任何名分。

如今想來,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可笑至極的是,她竟然還發作起了他,還是在他的好日子,剎那間,林晚又羞又愧疚,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正這時,房門大開。

蘭英以為是被風吹開,忙從炕上起身去關門,卻這時候卻瞧見一個男子打珠簾而入,高束的發髻及靛青的圓領錦袍皆覆了一層皓雪,便是連修長的眉毛也挂了一層寒霜。

是容璋。

他到底還是來了。

蘭英偏頭去看林晚,頃刻間已破涕而笑迎了上去,忙拉住了她的手腕,俯在她耳畔也不知低語了一句甚麽。

林晚疑惑地擡眸,四目相視間蘭英沖她點點頭,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你總不能唱一輩子的戲吧?”

見林晚搖了搖頭,蘭英欣慰t地一笑,又瞥了眼立在門口的容璋,冷冷地道,“他如今心裏或許有你,可保不齊哪日就變心,你務必要趁他現在對你還熱乎,趕緊問他讨要個名分。 ”

容璋在雪地裏挨了凍心中難免不快,可見她好好的站在這裏,心頭的那點不快立時随着松泛的眉頭散開,他将女子扶在臨窗大炕上坐下,取出一塊雪白軟帕替她擦淚。

“你做了壞事,自己倒是先哭上了,這又是哪門子道理?”

林晚對于容璋背着她去相親不是沒有怨言的,原本她自以為沒有資格吃味,可他如今出現在這裏,便也不容置喙他的心意,只偏開頭去嗔怪他:“你不是都要娶妻了,你還來找我做甚麽?”

容璋見她做錯事還敢發脾氣也是好氣又好笑,幹脆懲罰地捏上她的鼻尖,“你叫我娶誰去?不是都給你攪黃了?”

雖然是他有錯在先,她不過是為了報複,但到底她太胡攪蠻纏,可他卻沒有一點責怪她的意思,這份縱容給了林晚極大的鼓勵。

她想起蘭英姐臨走前說的話,決定要與他更進一步。

林晚趁勢便柔坐在了男子腿上,捏起他溫暖幹燥的手貼腮蹭了蹭,見男子微微有些發愣,便拿帶勾子的目光斜斜睨他,男子半分不見抗拒,遂大着膽子将朱唇貼上男子的掌心,還不着痕跡地伸了伸粉舌。

一股子濡濕的觸感滑過手心,容璋這才有了一絲反應,抽回手來冷冷将她一瞥,“晚晚,不要胡鬧。”

又是這樣,對她好是真,不叫她近身也是真。

可她這回偏不聽他的,他都在打算娶妻了,她少不得要替自己謀劃一二,她可不想一輩子只能當一個人人輕賤的戲子。

心一橫,林晚攥着男子手臂,整個上半身貼了過去,溫香軟玉迎面撞上硬實的胸膛,叫男子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正要将她扯下身去,卻被女子捧住了鋒折的下颌,桃腮粉面漸漸擴大在他眼裏,他看着她媚眼如絲道:

“爺難道不喜歡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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