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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即便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兩人都默契地意識到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應帙心照不宣地在對方攙扶下站起身,随手抹掉臉上遮擋視線的血跡。

這時,他看到“應帙”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臉上,眼神非常複雜。

“?”應帙也用眼神向他表達了疑惑。

‘應帙’搖了搖頭,直起腰背,伸手摟過應帙的手臂,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去我寝室。”

這個‘我’字和動身的方向無疑宣告了他的身份,确實是應帙猜測的遂徊。

“頭很疼。”見到正主,應帙立刻低聲一字一句地控訴,“很·疼·很·疼。”

實際上他更想問的是你這具破身體到底怎麽回事?如果是靈魂互換的後遺症,那遂徊也應該像他一樣頭疼難忍才對,但看目前遂徊的反應,神态自若,甚至可以說是精神煥發、神采奕奕,那就只能是遂徊原本的這具身體精神域有毛病。

遂徊攬在應帙身側的左手悄然用力握緊,他垂着雙眸,面對應帙委婉的诘問沒有任何解釋,只是沉聲吐出兩個字:“……抱歉。”

應帙被這言簡意赅的兩個字搞得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如果這出靈魂互換背後的罪魁禍首不是遂徊,那他确實也沒有理由責備遂徊什麽。

甚至還有些可憐他……畢竟他只是被這該死的頭疼折磨了半小時都快瘋了,遂徊卻或許已經和恐怖的精神域疼痛相伴了數年之久,想想都覺得可怕。

“應帙,嘶……”忽然,二人背後傳來了呼喚聲,“應帙,你去哪?”

艾勒踉跄着從地上爬起來,單手捂着淌着鼻血的臉,他的左眼角也被拳頭擦中,腫了一塊,此刻睜着一大一小的眼睛,顯得有些滑稽。他的頭頂和身後因為受到刺激出現了精神體融合态,是兩只金色的狗耳朵和一條長尾,“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怎麽突然朝我動手……”

他的嗓音依舊溫和,帶着細微的埋怨和委屈,目光誠懇,仿佛只是被調皮的貓撩了一爪子,而不是被不分緣由地揍得鼻血亂飙。如果五分鐘之前應帙沒有被他摁着腦袋往牆裏狠砸的話,真要誇他一句情緒穩定。

或者說就是因為有了方才的經歷,應帙才更要贊他變臉技術高超,颠倒是非能力卓越。

聽到艾勒的問話,遂徊下意識地側頭看向應帙,和艾勒一起等待他的回答。應帙也差一點就開口讓他滾了,臨出聲之前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不是應帙,于是趕緊轉頭看向遂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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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彙集處,遂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目前才是那個‘應帙’,艾勒上前半步,眼神中恰到好處地露出關切和委屈,仿佛一片好心被辜負。

“……”遂徊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些什麽,過了好幾秒他擡起眼,輕咳一聲,柔柔弱弱地小聲開口:“不好意思了啦艾勒,我們還有事呢,回頭我再和你解釋,好不好嘛?”

應帙:“……”

應帙:“???”

為什麽要突然掐起嗓子說話?是在故意模仿他說話的口吻?

他媽的他說話是這副鬼樣子?

在遂徊心目中他到底是怎麽個詭異的形象?

艾勒也是一副見鬼的模樣,震驚地問:“應……帙?你,你沒事吧?你嗓子怎麽了?”

生怕遂徊再語出驚人,應帙連忙趕在他又一次發出鬼叫之前扯緊他的衣擺,咬牙:“走。”

聽到這個‘走’字,遂徊瞬間斂了表情扶着應帙轉身,二人搶在艾勒追上來之前快步轉過走廊,雙雙進入宿舍幹脆利落地反鎖上房門。

艾勒在他們身後接連喚了好幾聲應帙的名字,見對方沒有絲毫為他停下腳步的意思,一下子陰沉了臉。

一進到獨立空間,搶先開口的反而是遂徊。他摟着應帙在就近的床上坐下,随後起身雙目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是觀察和提防,猶豫着想要靠近又想要後退,結果就是非常矛盾地站在那裏,突然又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問:“應帙?”

“是我。”應帙也擡頭回望他。在鏡子之外和自己的臉對視,真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體驗。

“應帙……”遂徊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眼神中是他人看不懂的複雜,“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應帙随口應着,單手撐住腦袋,“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會變成你?”

“不知道,”遂徊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我早上一睜眼就在你的身體裏面了,還以為在做夢。”

“我現在都覺得在做夢。”應帙皺着眉,“互換意識?太離譜了……而且為什麽偏偏會是我和你?”

“……”遂徊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

沉默一會,他走到牆邊開啓調節寝室裏的白噪音,和應帙拉開了一小段距離,然而就是這麽一點點的距離,導致應帙身邊向導素迅速變淡,鎮痛效果也随之消失,應帙直接痛得擡手用力捶打腦袋,就連流水白噪音聽起來都像是折磨。

他暴躁地喊道:“你這身體怎麽回事,為什麽頭能疼成這樣?你的精神壁壘是紙糊的嗎?”

“我……”遂徊張了張嘴,複又合上,轉頭去旁邊的櫃子裏翻出一個藥盒,沒有和應帙多加解釋,只是淡淡地說:“老毛病,吃點藥會緩解很多。”

應帙看他把藥盒放在桌上,取過杯子轉身去接水。即便精神域疼痛難忍大腦暈沉,他還是本能警覺地擡眼去看藥盒上的內容——

哨兵專用的強效鎮痛藥。

這種藥唯一的優點是藥如其名,非常強效,鎮痛效果一流,而它的副作用多到可以寫成一篇大學生畢業論文,包括但不限于極易産生成瘾性、耐藥性,嚴重的甚至還會致幻。

遂徊端着水杯和幹淨的濕毛巾返回床前,扶着應帙坐起身,“先喝點水……杯子是我的,洗幹淨了。”

他的再一次靠近讓應帙舒服了不少,入喉的水溫不冷不熱,應帙短短半小時內又出汗又流血,确實渴得慌,此刻也顧不上杯子到底幹不幹淨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

喝水間隙,溫熱的毛巾擦拭過他的鬓角和脖頸,遂徊視線落在他上下滾動的喉結上,又緩緩上移,動作輕緩地按了按他額頭的傷口。

應帙沒有感覺到疼,腦袋上被艾勒那樣兇狠砸牆砸出來的創口現在已經快痊愈了,這就是S級哨兵恐怖強悍的身體素質。

遂徊起身又給應帙重新接了一杯溫水,雖然他從頭至尾都沒什麽表情,但一系列行為已經可以稱得上體貼細致,和以往應帙對他的印象大相徑庭。

在今天以前,二人的接觸屈指可數,大部分都是應帙因為學生會的事情去20班找艾勒的時候,和遂徊匆匆掠過一眼。在這些為數不多的接觸裏,遂徊似乎永遠都和陰影相伴,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匿在暗處,偶然幾次應帙還發現遂徊正在遠處沉默地窺伺着他。

陰沉、瘋癫、不好相處、性格偏激,這是艾勒等其他人口中的遂徊,也是應帙給他打上的标簽,但現在看來,真正的遂徊似乎并不是這樣。

至少看上去是個可以交流的正常人。

應帙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他體驗到的這種頭疼一直和遂徊相伴,再加上止疼藥致幻的副作用,那遂徊總是殺氣四溢,恨不得将所有人拆吃入腹的眼神似乎也能夠理解了。

提起艾勒,應帙放下水杯忽然問:“你剛剛對艾勒說話為什麽要掐嗓子?”

遂徊低頭拆着藥盒,聞言望向他說:“我認為我們應該隐瞞交換了身體這件事,所以我在模仿你。”

應帙不可置信:“你說你在模仿我說話?”

遂徊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在你眼裏我就是那樣說話的?”

“……”遂徊沉默了一秒,再次鄭重其事地點了頭。

應帙頭更疼了,特別是遂徊還要舉例證明:“你每次來20班找艾勒的時候,就是這樣和他說話的。”

去你媽的。

應帙懶得再和這個腦殘多廢話,閉上眼睛拒絕回應。遂徊見他沉默,便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默默取出一板快吃完了的藥,掰糖豆似的從錫箔裏嘎嘎掰出五粒,遞到應帙面前。

“……”

如果應帙沒有記錯的話,鎮痛藥的推薦用量通常都是半粒起,這種強效的甚至是四分之一粒起。

“你是瘋了嗎,五粒強效鎮痛藥?”他喘息着反問。

“少了沒有作用。”遂徊說。

“向導素呢,你沒有備嗎?”應帙指的是人造向導素,通常儲存在兩指粗細的高壓金屬罐裏,哨兵們出門忘了穿內褲都不可能忘帶向導素罐。

遂徊垂着眸,托着藥片的手掌五指微微收攏:“人造的普适向導素對我沒有作用,只能吃止痛藥。”

“沒有作用?”應帙詫異地問,“去年推出的廣譜Ⅲ型向導素呢,也沒有作用?”

“沒有。”遂徊搖了搖頭。

“……”應帙震驚了。

廣譜Ⅲ型無效這是一種什麽概念,就相當于大家的血型大多都是A、B、AB和O型,而遂徊是RhNULL型血,就連Rh陰性熊貓血在他面前都是人多勢衆。

“所以你只能被自然向導素安撫?”應帙思索道,“如果真是這種特殊情況,你完全可以向塔申請為你配備專門的向導醫生,定期進行1v1安撫,你不會不知道塔對A+級以上哨兵有這種免費服務吧?”

“其實……”遂徊欲言又止,他擡眸看了看應帙,又收回視線,沉默得令人煩躁。

“其實自然向導素對你也沒有作用?”應帙随口一說,他知道這不可能,因為他的向導素就對遂徊的身體起了作用,并且安撫效果非常好。

但奇怪的是遂徊并沒有接他的話,繼續保持他詭異的沉默。

于是應帙也沉默了。

他在沉默中産生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如果放在今天以前,應帙的自我主人公意識絕對不會這麽強烈,但眼前剛剛發生了一出無法解釋的怪事,他和遂徊交換了身體和靈魂,那麽……

“你該不是想說,”應帙停頓了一下,“我是唯一與你精神契合,能夠用向導素安撫你的向導吧?”

這種情節是不是太惡俗了?

“……”遂徊側臉看他,“不是。”

應帙:“哦。”

沉默兩秒,他又忍不住再一次确認:“真不是?”

“不是,”遂徊認真地回答道,“雖然相較而言我的精神阈值比大多數哨兵都窄,和我契合的向導比較少,但也有。”

“那你為什麽不找他們安撫你,非要吃這些強效止痛藥?”

“……因為不方便。”遂徊不欲多言,往上擡了擡手,“快把藥吃了。”

按理說這是遂徊的身體,遂徊想怎麽折騰都可以,鎮痛藥論斤吃都沒問題,但是……應帙擔心萬一這場離奇的靈魂互換時效是永久的,兩人的身份再也換不回來了怎麽辦?

他現在對這場意外毫無頭緒,不知道發生靈魂互換的原因,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換回去,更不知道怎麽換回去。

如果這副破破爛爛的身體以後就是他應帙的,那他才不會蠢到像遂徊一樣做出飲鸩止渴的事情。

在遂徊頂着他的臉出現的時候應帙就考慮過,如果遂徊想要頂替他要怎麽辦?

他篤定遂徊沒這個本事将他取而代之,一名偏遠地域來的貧困生不可能天衣無縫地僞裝成首都權貴家庭的天之驕子。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成功了,應帙也照樣能用遂徊這具病痛纏身的軀殼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不吃。”他沉聲推拒道,“給我做精神域梳理和精神壁壘加築。”

作者有話說:

遂徊:大郎,該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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