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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他這裏,”瑞恩希扯着自己的袖口,指着裏面,“有,福蝶欸!”

“我剛剛看見了!”瑞恩希湊到越小滿耳邊,似乎是要說悄悄話,但話的音量實在不算小。

越小滿趕緊拉住他,“噓——”

“師弟他,哎,醫者難自醫,你別當着他面說。”越小滿嘆了嘆氣,師弟都來九重山門好幾年了,還是沒有放下心中的芥蒂。

雖說瑞恩希這話沒有惡意,但謹慎些總沒壞處。

門後,楚清游雙目失神,四肢仿佛被抽了力。

他難以啓齒的過去,痛苦的記憶,在瑞恩希口中,翩翩化作了一只蝴蝶。

三年前,他還是城裏大戶人家的子女,生母是個歌妓,生下他跑了,把他扔在府裏,他從小由奴仆帶大,生父不聞不問,欺下瞞上的奴仆直接踩在了他的頭上。

府裏其他的少爺小姐也以逗弄諷刺他為樂,時常讓他給他們唱小曲,可他哪會唱,于是次次挨打,還要被他們拉去演浸豬籠的戲碼。

“你們快看,他真的像豬一樣!哈哈哈!”

他被囚在狹小的竹框裏,被捆成了生豬的樣子。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可他沒有錢,他的月例都被奴仆拿去賭場賭掉了,他非但不敢讓奴仆還給他,還要祈禱他們不會強迫自己去大夫人哪裏賣慘哭泣,找大夫人要錢幫他們還賭債。

于是他學會了用最簡單的草藥給自己療傷,所有的醫學知識都是他從零碎的紙片裏偷學的,只能勉強保他不死。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少爺小姐們要他去演火焚紅顏的戲,一群人高馬大的馬奴把他壓住,捆上繩子,綁在高臺上,然後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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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瞬間吞噬了他。

衆人驚慌,一哄而散。

可他沒有死。

烈火把繩索燒斷,把他的衣服點燃,灼紅了他的雙目。

他掙紮着,從火坑裏逃走,如同一個火人。

尖叫,絕望,焚噬。

這時,渡霜仙尊出現了。

他一擡手,火焰瞬間熄滅了,只有滾滾濃煙。

楚清游自此心中再無他人。

彼時渡霜仙尊要給他療愈傷口,他拒絕了。

他用自己淺薄的藥理知識,治好了大部分傷,唯獨留下左手手腕的傷,讓它腫脹,腐爛,結痂,最後形成現在這一副猙獰的模樣。

他給自己作了囚籠,邁不出。

可他掙紮、擰巴、自相矛盾的痛苦,被簡單幾個字撫平了。

他說這是蝴蝶。

瑞恩希說這是“福蝶”,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蛉蟲,而是浴火重生的飛鳥。

原來是他在作繭自縛。

楚清游扶着門框,心髒一陣絞痛,好半晌才挺直了身軀,邁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出現在了瑞恩希和越小滿的視線裏。

地上的藥材已經被撿起來收拾好了,楚清游抱起藥罐子,沉默地坐下,繼續搗藥。

“師弟,你回來啦。”越小滿招呼楚清游,“方才飲夏仙尊發來簡訊,是一些關于水丘的信息,你來這,我說給你聽聽。”

她指了指鄰近的座位。

飲夏仙尊姜苦夏是自家仙尊的師姐,天底下最具名譽的天演師。

楚清游抱着藥罐子坐了過來。

“你先自己玩一會,好嗎?”越小滿遞給瑞恩希紙筆。

瑞恩希點頭,三角帽尖也跟着點頭。

“水丘位于群山環繞之間,人傑地靈,盛産各類花植,幾乎人人以侍花為業,所産花植繁盛鮮麗,負有盛名,然而不久前有商販發現水丘遲遲沒有人出來販花,導致商販掙不了轉手錢,于是找了人進去打探情況,結果人進去了,再也沒出來。”

“據說有人打算進去一探究竟,結果在水丘外圍被一陣濃霧包裹,在霧裏看到了一具內髒全部被掏空,身上沒一塊好肉的屍體,面容模糊,辨別不出是誰,好在那人進入得不深,屁滾尿流逃出來了。”

真·掏心掏肺。

瑞恩希手上毛筆在宣紙上杵出一朵墨花。

“出來就報了官,官府斷言是野獸所為,于是派人剿獸,結果損失了不少人力,連野獸的影子都沒看到。”

“外邊都傳是魔族複生,官府沒法子了,就尋上宗門來。”

越小滿一口氣把知道的信息全部說了。

楚清游略有所思,搗藥的手沒停。

“不像魔族。”

“怎麽說?”

“掏心掏肺,不似魔族所為,書裏記載魔族之人心狠手辣,嗜殺如命,但他們熱衷于屠殺,以人衆為樂,往往只将人生息奪取作為滋補,對人的心肝不感興趣。”

越小滿認可地點頭,“想必飲夏仙尊和師尊也是這樣認為的,否則就不會派我們這兩個半吊子來調查了。”

半吊子楚清游哽了一下,又覺得越小滿說得也沒錯。

師姐雖然武力高超,但為人魯莽,而他一介醫修,修為也只能堪堪保命,真遇上魔族,只有小命不保的份。

于是他沒有反駁什麽,認下了半吊子稱呼。

倒是瑞恩希,偷偷豎着耳朵聽二人的交談,聽到越小滿說“兩個”,立馬反駁:“三個!”

他仰着腦袋,頗為自豪。

越小滿哧地笑出聲。

不知道加入半吊子聯盟有什麽值得驕傲的。

“霧!”

瑞恩希突然站起來,指着前面。

他所坐位置剛好正面飛舟前方,比起背坐和側坐的另外兩個人,更早注意到濃霧。

越小滿和楚清游聞言一同起身,看向前方。

方才山林綿延,此時已至平地,然後濃郁的山霧像一層壁壘,把小鎮完完全全遮掩住了。

山霧濃烈到幾乎純白,令人不寒而栗,如果不是知道裏面有個生機勃勃的小鎮,估計是不會有人想要貿然闖入的。

“當心。”

楚清游提醒他們。

他取出一個小藥罐,巴掌大,将其旋飛出去,眨眼間藥罐自動飛回來,裏面已經積蓄了慢慢的霧氣。

他将手掌心覆于藥罐開口,半晌後微微皺眉,開口道:“……沒毒。”

“居然沒毒?”越小滿本來等着楚清游辨識出是什麽毒,開了藥之後就将飛舟開進去,此時面容驚愕,顯然這個答案超出她的預料了,“連迷藥都沒有?”

越小滿和楚清游面面相觑,最後決定進去一探究竟。

“下飛舟吧。”

越小滿揪着瑞恩希的帽檐,“走,姐姐帶你打怪!”

瑞恩希屁颠屁颠跟上去了。

濃重的霧氣籠罩着三人,一進去,連腳都看不見,更別說看路。越小滿一手揪着瑞恩希的帽子,一手拉着楚清游的衣袖,以免三人走散。

許是霧氣深重,水汽過多,地面濕膩膩的,偶爾踩上去還會滑一下,因為三個人牽連着,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人滑步,另外兩個人都要跟着遭罪。

走了小半個時辰,好歹是走了出去。

出了霧氣,再走不過一刻鐘,就看見了水丘鎮的身影。

水丘作為一個繁盛的小鎮,在這樣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沒有人語聲,沒有孩童吵鬧,沒有商販吆喝,整個城鎮陷入了詭谲的死寂。

瑞恩希就要踏入,被越小滿攔住。

越小滿幻化出一把玉琵琶,雙手抱着,才眼神示意另外二人繼續前進。

一行人徐步前行,小鎮上一片死寂,兩側的住房通通房門緊閉,窗戶都糊得嚴嚴實實,看不出有人沒人。

自打越小滿幻化出琵琶,瑞恩希的眼神就一直沒從琵琶上離開過。

像削開的梨子,潤潤的,一看就很甜。

想吃漿果了。

一種紅櫻櫻的果子,皮薄肉厚,果肉香甜多汁,常常挂在高大的樹上,瑞恩希最喜歡騎着掃帚張着嘴,在森林裏飛一圈嘴裏就塞滿了漿果。

後來吃到蟲子就老實了。

瑞恩希想着,眼神黏在琵琶上,腳下一個踉跄,差點臉着地。

他這才把眼睛收回來。

漫漫長街沒有一戶人家開着門,好不容易聽到一點聲響,一看,是個小男孩打開院門冒出一個頭望着他們。

越小滿揚起一個職業假笑,準備去找小男孩套話。

還沒等她走到小男孩面前,小男孩突然被拽了回去,院門哐的一下關上,落鎖。

院內傳來老婦人的低聲斥責:“跑!還敢往外跑!待會那東西把你腸子掏出了你就知道哭了!”

越小滿啧了下嘴,轉水對楚清游和瑞恩希攤手。

她轉頭回來,卻只看見了一個人。

“瑞恩希呢?!”震驚之下,她的聲音不小,在空蕩的長街上格外突出,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壓低了聲音,“糟了,糟了,瑞恩希要被挖腸子了呃啊啊啊什麽東西!”

聲音陡然升高。

越小滿肩膀被拍了一下,驚慌失措地回頭,卻看見瑞恩希手上拿着一朵白色的紙花。

“哎你真是,吓得我……你手上是什麽?”

瑞恩希笑容燦爛,把手上的白色紙花遞給越小滿。

“送,你!”

越小滿嘴角抽了抽,“不,不了吧。”

瑞恩希不懂為什麽越小滿是這樣的反應。

在他的認知裏,白色是純潔神聖的顏色,是天使的顏色,越小滿教他識字教他念書,他沒帶什麽禮物,只好借花獻佛了。

越小滿哆嗦着手接了過來。

“瑞恩希,你從哪得到的這個?”

瑞恩希指着長街前方。

前方有一戶人家在大門口擺了兩個花圈,花圈已經有些許破敗,門口更是積灰嚴重,不像還有人居住的樣子。

“瑞恩希,這個花圈是用來祭奠逝者的,不吉利,我還是放回去吧。”

在瑞恩希一臉落寞的神色中,越小滿把紙花放了回去。

繼續往前走,陸陸續續又出現了幾戶擺放花圈的人家。

越小滿不知為何心裏有點發毛,頓步扭頭一看,果然!

瑞恩希手上又出現了一朵白色紙花。

她就說哪來的殺氣……

越小滿欲言又止。

唉。

她放棄了,放下這個話題不聊,邊走邊跟楚清游分析方才看到的景象。

“這些花圈風吹雨打都快要散架了,破破爛爛的還沒人收走,不合常理,而且我對比了這些放花圈的人戶和其他人家,他們門口落灰嚴重得多,以前我聽老人說,沒忍住的房子會衰敗得快些,想來如此的話,這些家裏恐怕人都沒了。”

楚清游聽完,提出自己的疑問:

“有花圈,意味着一家人并非同時遇害,這才有人操辦葬禮,但是操辦葬禮的人也死了……”

難道那家夥逮着一家人薅嗎?

“瑞恩希,你怎麽看?”越小滿略一思索,想問問剛才大着膽子去采了花的人的看法。

沒人回應。

“瑞恩希?”

“瑞恩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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