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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樓倚霜輕撫瑞恩希的帽檐,揉了揉他的腦袋,替他将淩亂的淺金色短發整理好。
瑞恩希比他矮一截,樓倚霜俯下身,輕聲問:“怎麽了?”
“是有什麽不對嗎?”
瑞恩希雙目失神,不知道是因為受傷還是別的眼睛無法聚焦,處于一種飄忽的狀态。
他擡起腦袋,愣愣地望着樓倚霜,呢喃:“黑死病……”
陰翳瞬間籠罩着瑞恩希,曾經親眼目睹的慘狀浮現在眼前。
在他尚且年幼時,育嬰堂所在的小鎮遭受了從人們在那裏聚居開始最嚴重的傷害。緊閉的房門關不住咳嗽聲,黑色疫斑迅速在小鎮擴散,幾乎人人被打上了死神的标記。
短短幾日,小鎮迅速枯萎。
育嬰堂的他,還不足成年人腰間高,便端起了水盆照料病患,小小的手擰不幹毛巾,但已經沒有大人還能站起來。
他的姆媽,他每天晚上親親他抱抱他的姆媽,他的玩伴,他一言不合就叉着腰生氣的玩伴,如同被大雪打落的花兒,化為一灘泥濘,迅速消逝的生命成了他永遠抹不去的陰霾。
最後老師從一堆屍體中找到他,牽引他站在了空寂的小鎮中心,告別小鎮。
老師帶他回到魔法學院,把小小的他介紹給姐姐們。
姐姐們拍着手高興地歡迎他:“他的頭發好像太陽!”
老師說:“是啊,他是受太陽神眷顧的孩子。”
只有瑞恩希知道,他是被太陽神抛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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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魔法學院的路上他們花了五六天,他沒有掉一滴眼淚,只是在剛到學院的那個晚上發起了高燒。
高燒後他的記憶變得零碎,似乎有什麽從他的大腦裏抽走了,直到剛才……
直到剛才看到狼人身下的琉璃瓶。
瓶中滾動的黑霧,與小鎮上流動的死氣幾乎是一模一樣。
瑞恩希突然搖頭,“不是,不會的……”
他不希望那樣的悲劇在這個鮮花爛漫的水丘鎮重複上演!
瑞恩希突然振作起來,連身上的傷口都不再顧及,拽着樓倚霜。
“狼人他,壓碎了瓶子,瓶子裏面有髒東西,剛剛擴散出去了,水丘會,死人!救救……!”
他無力地張了張嘴,沒把最後一句話說完,只感到無窮的懊惱和悔恨,他沒有資格去要求任何人。
如果他沒有忘記,如果他沒有諱疾忌醫,如果他沒有漫不經心,他就不用求助別人,他就可以挽救這場災難。
他說話還有些磕磕絆絆,但樓倚霜耐着性子聽他講完。
樓倚霜越聽臉色越深沉。
沒想到這個家夥,暫且說是狼人,居然還留了這麽一手。
他聽到瑞恩希說是什麽疾病,再加上他後面所說的,樓倚霜猜測可能是什麽疫病。
凡人體弱,一點風吹雨打都可能病倒,一病就要到鬼門關走一遭。
不知具體是什麽,但好在他們有個醫修在,也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樓倚霜彙集靈力在瑞恩希額角一抹,瑞恩希身上的外傷好了個七七八八。
“現在去和楚清游他們二人回合,不會出事的,放心。”
樓倚霜禦劍,瑞恩希爬上去,仍舊是一屁股坐下,抱着樓倚霜的腿。
許是太過擔心,瑞恩希身上傷口雖然好了許多,他還是感到渾身沒力,直接把臉趴在了樓倚霜小腿上。
樓倚霜給楚清游發了簡訊,告知了他這件事情,讓他做好準備,随後問起了瑞恩希問題。
“瑞恩希。”
“唔。”
“你所說的狼人,你以前可曾見過?”
在他這麽多年的修行中,遇到的妖族也不少,人妖混血也有,但完全沒見過狼人這樣的。
他回想起狼人的外形和特征,既非人首狼身,又非人身狼首,而是出現了詭異的融合,見月還會得到強化,匪夷所思。
于是他懷疑和瑞恩希的來處有關,許是巫族創造了這類個體。
他聽到瑞恩希說:“沒有唔……”
瑞恩希搖了搖頭,肉乎乎的臉肉在樓倚霜的腿上蹭來蹭去。
樓倚霜一聽,立馬偏了偏頭,烏發被風吹起來。
他又聽到:
“但是我在書裏見到過。老師在課上也會講。你想聽他們是怎麽來的嗎?”
樓倚霜:你說話別大喘氣。
但又想到瑞恩希才學習官話不久,能準确表達出來就已經很不錯了,便沒有把話說出口。
“講。”
瑞恩希便開始回憶。
“狼人是黑女巫創造出來的,好像是……”他摳了摳頭,“好像是魔狼和人類結合出來的!”
“他們信奉月亮神,所以會從月亮上得到力量,在晚上時最厲害……”
瑞恩希小嘴巴拉巴拉個不停,輸出了不少信息。
樓倚霜聽着他講書裏寫的狼人的長相,狼人的喜好,狼人幹過的壞事。
一直到瑞恩希講得嘴巴都幹了,瑞恩希才突然想起什麽,又補了一句:
“不只有狼人喔,吸血鬼,亡靈法師,都是異種,都是黑女巫搞出來噠。”
樓倚霜突然停下來,出于慣性,瑞恩希一個滑鏟卡在了樓倚霜腿上。
還沒等瑞恩希癟着嘴責怪樓倚霜的飛行技術,就聽到樓倚霜問他:“你是西南巫族嗎?”
樓倚霜沉默地聽完,發現自己的猜錯似乎出錯了。
瑞恩希挪動屁股做到後面去,翹着腳,腦袋一歪:“西南?巫族?”
“聽起來好像是我的親戚。”
但他搖了搖頭,“我們不在西南,我們在世界中心!”
樓倚霜哽了一下,這不是重點。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瑞恩希先前曾經提到過他在一個名為王都魔法學院的地方生活。
聽名字肯定不是個地方,而是個單位,像俗世裏的私塾或者某某學院。
但他在俗世幾大國家走遍了,從未聽過這個學院,也相信不會有哪個學院會取一個這樣逾矩逾制的名字。
他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揣測。
“瑞恩希,你究竟來自哪裏?”
他大意了,或者說他太自滿了,幾百年來的劍道第一人第一次承認自己的失誤,一味相信自己的推斷,而不加以證實,終于還是栽了跟頭。
瑞恩希乖巧回答:“我來自王都魔法學院呀,我不是跟你講過了嘛。”瑞恩希嘟囔,有些不滿樓倚霜這麽快就把他的事情忘記了,開始重複:“我的老師叫卡珊德拉,是最厲害的預言女巫,我有三個姐姐,分別叫瑞秋,尤娜和西琳……”
他掰着手指頭邊說邊數。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又道:“我聽狼人說,西境和東洲!”
他“唔”了一聲,“老師把我踹到遙遠的東方來了,所以這裏是東洲,我們那裏叫西境。”
樓倚霜颔首,心下了然。
另一個世界。
不是簡簡單單的秘境,而是實實在在的新世界。
這樣一來,一切的異樣都能得到解釋了。突然出現禍害人間的魔獸,從未聽聞過的狼人,都來自另一個世界。
下次和師兄吵架得把瑞恩希帶上。
不過,為什麽幾萬年來兩個世界從未發生過交際,現在突然在東洲出現了西境的人和物?
又是一個新問題。
聽瑞恩希的話,他之前似乎也不知道東洲。
樓倚霜問瑞恩希:“你是怎麽來到東州的?”
瑞恩希覺得樓倚霜在明知故問,明明他當時的掃帚就是壞在樓倚霜手中的。
“當然是飛過來的,你還沒有賠我掃帚,哼。”聲音越來越小。
瑞恩希不免有些緬懷自己慘死的掃帚,雖然掃帚不是什麽昂貴的物什,但畢竟陪伴了他數年,陪他從一個小豆丁,一直到現在快要成人,從輕輕松松載動他,到需要蓄力才能飛得起來,他們之間有許多美好回憶。
“沒有受到阻攔?”
瑞恩希思考了一下,搖頭,臉肉繼續在樓倚霜腿上蹭。
熟悉的感覺,像是被小狗蹭了。
樓倚霜初步揣測原先在東洲和西境交界處應該有什麽将兩個世界隔絕開來了,也許是結界之類的,所以東洲西境幾萬年來互不相通。
而現在,這個阻攔失效了。
樓倚霜決定回去和師兄師姐好好商談一下。
他禦劍很快,呼嘯的風吹得瑞恩希兩條光剌剌的腿涼涼的,沒一會水丘的住宅就出現在了二人眼中。
水丘原本就花團錦簇,遭遇狼人之劫後人人閉門不出,大量區域被鮮花占據,野蠻生長,然而現在生機勃勃的花朵一瞬枯萎,盡顯敗象。
越小滿和楚清游被師尊救助之後,便在水丘鎮上休養,等樓倚霜去解決狼人,把瑞恩希找回來。
楚清游給二人簡單地治療了下,雖然內傷還需閉關療養,至少表面上看不出虛弱。
本來他們在水丘鎮上找了根板凳做得好好的,突然楚清游驚呼一聲“不好!”
出于對疾病的敏感,楚清游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他聞見了詭異的氣息。
二人便在水丘鎮上游走查探情況。
方才,他們蹲在一家人戶牆上,觀察到那家人中有一個老人從徐步行走到轟然倒地,再到渾身枯竭,身上駭人的黑斑迅速膨脹,散發着屍氣。
僅僅不到一刻鐘。
越小滿當即想要出手相助,卻被楚清游攔住,遞給她一枚屏息丸。
服下後,越小滿趁沒人,跳下牆,潛行至,老人身邊,向老人輸送靈力,暫時保住了老人性命。
但也只是暫時,老人依舊性命垂危。
二人如法炮制,走了半個水丘鎮,一些身體弱率先倒下的人都得到了二人暫時的庇護,但陰霾并未散去,像一把懸于頭頂的利刃,随時可能落下。
樓倚霜和瑞恩希落地時,剛好和越小滿二人會合。
越小滿率先開口道:“師尊,水丘又出事了……”
“我療傷時感受到一股惡氣穿過小鎮,沒一會就聽到細細簌簌的聲音,探查之後發現許多居民都出現了時疫的症狀,短短一瞬就有不少人病重到無法起居,我和師姐用靈力暫時護住了重病者。疫病來勢洶洶,恐怕是一場硬仗。”
楚清游補充道。他作為醫修,見過無數疑難雜症,可鎮上居民的症狀他卻從未見過,那碩大的黑斑,是腐肉嗎?
他們作為修行之人,非比尋常,不受疫病侵擾,但普通人不一樣,一場疫病甚至能将一個市鎮屠虐到無一生存。
他将問題一五一十告訴了師尊,希望見多識廣活了好幾百年的師尊能夠提供一些線索,好讓他對症下藥。
樓倚霜颔首,淡淡道:“嗯,瑞恩希跟我講過了。”
語氣平淡并非他不把常人性命放在心上,而是焦急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越小滿聽樓倚霜說他知道了,心想師尊果真名副其實,不臨此地卻知此事,她們做弟子的仍需努力。
師尊不愧是師尊,瑞恩希也還活着,欸,等等——
是瑞恩希告訴師尊的?
不是師尊自己預料到的?
越小滿:啊?
這小玩意還,挺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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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