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注定

注定

洛銜霜餘光瞥了一下言寂殊,看她微乎其微地攥緊了些手指,随後又還是松開,故作輕松。

洛銜霜無奈,索性又再吃了一口桃酥。

該走了吧,秦姝言?

雖然自己已經很盡力避免攝入過多,但洛銜霜此刻還是略有些暈,她撐頭看着言寂殊,卻說:“寂殊,我先去休息了,酒喝多了點,有點累。”

“好。”

洛銜霜轉過身,眼底一片清明,她垂眸看着腳下,默默盤算着接下來該怎麽做。

跟着她嗎?那……攔是不攔?可理由呢?那到底是她的路。

算了,攔着吧。

秦姝言,這次算你欠我個人情?

半柱香過,洛銜霜已經處理好了自己手上的傷,聽言寂殊似乎要走了,心說時間倒是正好。

片刻前,洛銜霜覺得自己越來越暈,在燈下難得放棄了自己的好脾氣,嘀嘀咕咕道:“言寂殊你真的是個……”

到底洛銜霜放棄不了自己的修養,很委婉地說:“世家教出來的完美的大小姐,我真的倒了對你有什麽好處啊?”

洛銜霜皺着眉,咬着下唇,從櫃子裏拿出一把匕首——是她回京前顧惜文托人捎給她的。當時說是洛銜霜畢竟身份敏感,帶着以備不時之需也是好的。

她盯着匕首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拔開刀鞘,毫不猶豫地劃向了自己的手心,幽藍眼眸裏映着雪色鮮紅,神色卻很平靜,像是劃的只是個與她無關之人。

借着痛感讓自己保持清醒,洛銜霜找了塊手絹,随意上了點藥就包着起身,打算去跟着言祭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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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後,皇帝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帶着貴妃又去走走。

言寂殊藏在暗處,注意到巡邏的守衛走近就又趕緊藏好,但眼神不曾離開過前面并肩的兩人。

總算等到皇帝落單,言寂殊眼神一凝,腦海裏閃過自己老師曾教過她的,剛要邁出腳卻突然被攥住了手。

言寂殊突然一驚,立刻就要轉頭看向身邊,但不等她回頭,一股她再為熟悉不過的氣味漫開來——是太平花香。

言寂殊想,她不需要再确認了。

“你是來攔我的?”言寂殊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的。一股白茶的氣息纏上太平花香,很好聞。

洛銜霜看着她,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把傷了的一只手往身後藏了一下,藏完又覺得是真的沒有很大必要。

洛銜霜說:“不,我只是來看看,順便提醒你一下,看你到底是要兩個人一起死,還是尋一個好些的法子。”

“你還有一會兒,守衛得要半盞茶才能來,考慮一下?”洛銜霜并不着急,但黑暗裏,她皺了皺眉,來得着急,不小心絆到門檻,險些摔了一跤,堪堪用手扶住宮牆才穩住身形。她當時也沒多想,只是暗暗腹诽自己當真是久了不幹壞事都不習慣了。

直到此刻找到言寂殊了,洛銜霜才又覺得手痛了些,想來是傷口裂開了吧。

言寂殊看着洛銜霜,她的眼裏是從不輕易改變的冷靜,摻雜些許事不關己。言寂殊愣了一會兒,她盯着洛銜霜,說:“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來,我已經等這一天很久了。”

洛銜霜不答,只是伸手攥住了言寂殊拿匕首的手,說:“既然要拿刀,那就不要顫抖,當你自己都沒有底氣的時候,你就注定贏不了了。”

言寂殊手上的勁松了松,她說:“我的目的,可不在于他真的死與否。”

洛銜霜閉了閉眼,知道這是言寂殊幾年裏的唯一念想,她說:“你想不想,看看真正塵埃落定的一刻?想的話,跟我走。”

一炷香後,坤寧宮,洛銜霜坐在桌前,半靠着桌沿,有些漫不經心一般拆了手絹,想也不想就放進了清水裏。她略一皺眉,又慢條斯理洗去血污,随便擦了擦就又要上藥。

就算是傷了一只手,洛銜霜這麽些年的肌肉記憶也足夠她自己處理好了,但注意到旁邊言寂殊有些複雜的神情,洛銜霜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一邊,言寂殊回來起就很沉默地坐在一邊,很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淡淡的太平花香被血腥氣掩蓋了,她擡眸看着洛銜霜,莫名之間泛起一股心疼和內疚。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嗎?所以那桃酥,是她故意給我的梯子,是嗎?

洛銜霜擡起眼眸,狀似無意地瞥了一下言寂殊,似乎是知道了言寂殊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揚,說:“祭殊……”

言寂殊立刻由發呆的狀态變為受了驚收回神的模樣,她問:“怎麽了?”

話剛出口她就被自己聲音裏細微的沙啞和哽咽吓了一跳,洛銜霜也略有震驚,但終究不形于色。

洛銜霜說:“我手傷了,不太好包紮,幫我個忙?”

言寂殊聞言,站起來走到洛銜霜跟前,彎腰拿起紗布,等洛銜霜上了藥就幫她纏上。

言寂殊忐忑着,猶猶豫豫好久才做好心理準備,拐着彎問洛銜霜:“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什麽,你想殺他,或者說想把事情鬧大了?”洛銜霜由着言寂殊幫自己包紮,明知故問道。

言寂殊當然也看得出洛銜霜是明知故問的,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言寂殊不再像往常那樣嗆她,而是說:“嗯,還有……我下藥這事。”

洛銜霜看着言寂殊有些不自在的模樣,突然彎了眼睛,她說:“從我入宮,看到你的時候,你的眼裏,寫的就是不甘與仇怨。至于……下藥,從宮宴開始?”

言寂殊愣了愣,她并不很能理解洛銜霜的警覺性,到底自己是哪出了問題。

洛銜霜看着她,含笑說道:“言寂殊,你的眼裏可藏不住事啊,有些什麽心事,總是能看出來,不過……其實也難得有人會跟我一樣敏感,上一個這樣的人已經死在彥陽了——這,也是他教會我的。”

“那你為什麽要幫我?”言祭殊問。

洛銜霜擡起手,看了看言寂殊包紮的樣子——挺細致的,最後打的蝴蝶結,洛銜霜輕輕拽了一下,沒看明白到底為什麽,這結不容易散。

“不,我不算是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我說過,這深宮裏,最好還是要有個照應的。而且……我的身份,本就是被盯着的,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保不全啊——至少,不會過得那麽輕松了。”

好吧,也是因為你是秦姝言,你幫過我,自然是要換回來的——這才是最主要因素。

但這話洛銜霜不會對言寂殊說,只是過了好一會兒,洛銜霜才又笑着,對言寂殊說:“好好好,因為……有些人可沒那麽大的勇氣——”

言寂殊本來都要有些傷感了,突然聽到這話,知道是洛銜霜在噎她,一下子沒那麽傷心了。她還是能看出來,洛銜霜的施以援手,不帶那麽多目的——或者說不全是。在這當中,關心還是要占了一部分比例的。

“你好好休息,我去偏殿了。”言寂殊最後站起來,将紗布和藥都收到櫃子裏。

洛銜霜拉住言寂殊,在燈下看着她,眼裏添了一兩分故意找事的意思,她笑着問:“不哄哄我的?我愛鑽牛角尖。”

言寂殊愣了愣,看着洛銜霜,一時有些無措。

洛銜霜就快要藏不住笑意,她心說:“你這樣怎麽能行,秦家教了你詩書禮法怎麽就沒教你點弄權之術呢,多好騙啊?因為秦家一心忠君,看不清真正的時局,何況你是兒,更是無須知曉嗎?”

這些心理話活動到底只會存在于洛銜霜的心裏,半分都不會顯現在面上來。

片刻後,還是洛銜霜抛了臺階,她道:“這樣,明天我想吃桃酥,順便幫我折枝臘梅?如何?”

“……好。”

“早點休息吧。”

次日清早,洛銜霜起來就看言寂殊正折了梅花過來,洛銜霜不由一笑,她輕聲說:“這麽乖嗎?”

她系好鬥篷才慢慢悠悠掀開簾子,走過去,很自然地就取下言祭殊手裏一支紅梅,說:“寂殊啊,問你個問題?”

言寂殊點點頭,便看着洛銜霜,等她開口。

“如果,我教你殺人,教你那些步步為營勾心鬥角,你會怎麽看我啊?”洛銜霜說話聲音一貫很輕,言寂殊卻從來聽得清晰。

片刻後,言寂殊道:“不會怎麽看啊。”

“那你呢?會學嗎?”

言寂殊沒有猶豫,她點頭:“會啊。”

的确,秦家一貫重書禮,是不曾教過言寂殊這些,但洛銜霜不一樣,出身武将世家,尤其還是駐守邊地的重臣,想來需要謹慎。而她總是要學些兵法謀略,懂得識人心弄權謀的。

“好。”

是夜,雪停了,言寂殊拉着洛銜霜就要去院子裏,一邊拉她一邊叨叨:“快走!”

“啊?幹什麽?”洛銜霜喝着茶,莫名其妙站起來,有莫名其妙到了門口。

“你說了教我的,快走。”

洛銜霜歪歪頭,很想說你要不看看現在什麽時辰的,但莫名其妙又還是沒說出口。

“好好好——”洛銜霜拿着早上言寂殊折的梅花,便當做是劍了。

“教你……”剛說着,洛銜霜卻犯了難。

洛家的劍,是守,攻藏于退。可是對于言寂殊,她更适合的是進攻,至于防守反而可以弱一些。這樣來看,就算哪天真的走到那一步,她也興許能成,就算敗,也未必不能殺出去。

那就只好……換一個。

“教你套以攻為主的劍,如何?”

言寂殊不懂武,但她信洛銜霜:“好。”

洛銜霜傷的左手,所以還是去找了另一枝梅花拿着。她已拆了那繁瑣的發釵,用言祭殊送她的釵子随手一挽頭發就出了殿。

漫天流瀉的月色裏,洛銜霜看着言寂殊連,時不時叫言寂殊停下,糾正幾個細微的點……

“好了,這種東西急不來,早點休息,明天——明天再說。”

“好好好。”言寂殊也是累了,她放下梅枝,給洛銜霜也遞了塊糕點。

“謝謝洛大小姐——”

洛銜霜笑着接過,言寂殊坐了會兒,也不說話,就只是靜靜看着月綴在枯枝上漸漸偏移……

你看啊,你還是站到我的身邊來了。

我早說了,我們會再遇見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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