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此時月

此時月

那是很久以前了,早在洛銜霜還在北疆的時候。

洛銜霜還沒被父母帶着參加各類訓練和戰事指揮,便時常一個人待在邊界處一個村落。

那個村落,偏僻,說不上繁華,但很熱鬧,大多數的人都是和洛銜霜如出一轍的白發。

洛銜霜成日就穿着一身紅袍趴在窗戶邊,看大人們在院子裏忙活,時不時也出去轉轉,和村子裏別的孩子出去打架——當然了,也只是小孩子之間普通的小打小鬧,這在那裏是被允許的——畢竟說到底還是異域風情更重,傳統還是尚武些。

洛銜霜一般都不會輸,所以到後來沒人願意被她單方面打擊了,那一批孩子便換了娛樂方式:出去打獵,主要是些容易點的目标——但洛銜霜一個人卻還是更喜歡危險些的東西。

沒事的時候,洛銜霜就一個人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是不是偷偷溜到廚房趁着外婆不注意提前吃飯。

洛銜霜夢的,正是一個午後,冬天的午後。

一聲不同于中原地區的語言裏帶着無奈和嗔怪,緊跟着洛銜霜的身影傳到了院子裏:“洛銜霜——還沒熟透,你先別吃诶!”

洛銜霜一聽,趕緊停了腳步,從自己外婆身邊鑽過去,把肉往鍋裏一放就又趕緊跑出去。

外婆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又走回廚房,又叮囑洛銜霜道:“餓了自己上樹去摘柿子。”

其實也是又柿餅的,但是洛銜霜不愛吃,柿子本身反而她又挺喜歡。

洛銜霜便很麻利地上了樹,用起和外婆一樣的語言:“好的哦,可以直接把樹枝折一枝嗎?”

“不可以。”這一次回答洛銜霜的,是外公和外婆的聲音同時拒絕。

洛銜霜一臉失望:“好吧。”

外公帶着兩把弓箭,和另外一個彈弓過來,扔了個彈弓給洛銜霜。洛銜霜一手扶着樹一手接了過來,笑嘻嘻地道:“謝謝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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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也是新奇吧,明明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都對洛銜霜關愛有加,當成乖乖的小女孩在養的,但後來随着洛銜霜上房揭瓦的性子愈發顯現,都放棄了要培養一個乖乖寶貝的夢想。

夢裏總是沒有邏輯和常理可言的,所以視線一轉,洛銜霜便枕着自己的胳膊靠在窗戶邊的炕上,這裏陽光四季好像都是這樣,照在身上總是暖和的,又不刺眼。

洛銜霜閉了好久的眼睛,察覺到一陣風鈴聲音才緩緩睜開了眼。興許是久了沒見着光,一時間視線有些模糊,但洛銜霜還是看見,窗外一個人,向她伸出了手。

那個人眉眼彎彎,很漂亮,盡是一副中原人的打扮,那個女孩子開口道:“跟我出去玩嗎?”

洛銜霜還在懵這,因為她記得,自己屋子裏沒有鈴铛,更不該有風鈴響。

洛銜霜沒伸出手去,卻已經從夢中情醒了過來。

秦姝言垂眸看看她,放下了書:“醒啦?”

“姝言。”洛銜霜開口時語氣裏還散着一股懶散。

“嗯,在呢。”

“我做夢了。”

秦姝言看着洛銜霜,問:“什麽夢,說來聽聽?”

“夢到……你來找我了,在北疆。”洛銜霜趴在桌上,擡起眼看秦姝言時,總摻着幾分暧昧不明。

“然後呢?”

“然後……”洛銜霜看了會兒秦姝言,也停頓了一會兒,突然就輕聲笑了起來,說,“然後我醒了。”

秦姝言:“……”

“可惜了,我都要伸手牽到你了。”

秦姝言抿唇笑了笑,生出手握住了洛銜霜放在桌上的手,很認真地十指相扣,說道:“你現在不是能牽到了?”

洛銜霜眸子明亮,她眼睛彎了彎,點點頭:“好吧——對了,提前說一下,等有空了,去北疆的時候,帶你去個地方。”

“嗯,我記着。”秦姝言點點頭,很認真的模樣,“練着日落和雪原一起。”

兩個人看着對方,頗為默契地笑了笑,洛銜霜道:“好。”

*

重陽宴。

洛銜霜難得又穿上了紅色,成套金飾分明奢華,卻又都和這身紅衣一起,襯得洛銜霜不像是這席間中人。

也許是洛銜霜對外時身上的一股冷意,也許也是因為那雙頗為靈動的藍眸,莫名就是讓人覺得難以接近,可望而又似乎難以讓人覺得真實。

秦姝言另有一席在洛銜霜身邊。一身官服,端莊之餘倒是讓她穿出了幾分出塵。

洛銜霜不動聲色地大量着下方的官員——這一次也有不少剛入仕之人,自然也要包括狀元。

就算是考完次日簪花宴上已經見過了,但還是有人對這位狀元很是好奇,洛銜霜明顯能感覺到有一部分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了某一個人身上。

洛銜霜便也鎖定了目标,她面上一點不顯,實際已經開始打量那個人了——似乎還是熟悉的,但總是與印象中人有些不同。洛銜霜變還是持着懷疑态度,不打算輕舉妄動。

秦姝言也精于觀察個人細微的表情揣摩心理,很快就和洛銜霜盯上了同一個人。

她不着痕跡地往洛銜霜的方向靠了點,低聲道:“那便第二位,是嗎?”

洛銜霜面色平靜,又透着幾分嚴肅,道:“像。”

“你看,他玉佩挺好看的。”

洛銜霜依言看過去,只見那神似顧惜文的人放了把扇子在桌上,追着的玉佩一看便價值不菲。

洛銜霜抿了抿唇,道:“嗯,很熟悉呢。”

說這話的時候,秦姝言明顯聽出洛銜霜的語氣有了幾分愉悅。

那就應該錯不了了。

可那玉佩……又有什麽含義嗎?

洛銜霜手垂在桌下,手指也隐在了廣袖之間,所以沒人注意到洛銜霜手指攥緊了些。

腰間那枚玉佩的紋路格外清晰,洛銜霜其實不用可以去摸也能知道,上面的字樣應該是“河清”。

這枚玉佩,和那個人扇子上的,就是同一對。

顧惜文,好久不見呢。

接下來将近一炷香的時間,洛銜霜否格外輕松,只是會不時看看下方那人的動靜。

不過,在此之外,洛銜霜也看見了另一個人——沈斫清。

秦姝言覺着挺有意思的,她借着樂聲,再次讓自己的聲音隐匿其中,只讓洛銜霜和她聽得清:“沈斫清這是在想什麽呢?”

洛銜霜抿了口茶——本來該是有酒的,但是洛銜霜一來,秦姝言就憑借一品女官的身份之便,一皇後身子弱不宜飲酒為由讓人換成了茶。

“誰知道呢,新科狀元,明顯的皇帝中意的直系,誰不想要?”洛銜霜略一挑眉,語氣夾雜着幾分戲谑。

秦姝言低頭,自己倒是喝了口桂花釀,很容易就招致了洛銜霜略帶不平的眼神和無聲的控訴。

秦姝言讪讪地笑了笑,道:“我身體好,用不上忌酒。”

“……”

殿內,沈斫清喝着酒,隔着挺遠的距離,沖着何承暄舉了舉杯子——倒是一個頗具有挑釁意味的動作。

何承暄自然不甘示弱,舉着杯子遙遙一敬。

實際上,沈斫清倒沒把何承暄當做自己的主要目标,他一門心思只在寧煙斜那。

寧煙斜……顧惜文?

不想讓我知道,就別讓我遇到你的把柄讓我懷疑。

不過……算了,把柄就把柄吧,反正落在我手上我也不會怎麽樣,落在別人那我就只好幫你掃尾了,就這樣吧。

洛銜霜自然不知道這一番心思,不過洛銜霜轉頭之時,視線卻和寧煙斜撞上了。

洛銜霜幾乎是細不可查地歪了歪頭,寧煙斜卻是收了玉佩,朝着洛銜霜輕輕點了點頭。

按理來說這番交流不會有誰注意到的,但偏生有個沈斫清一直就盯着人家寧煙斜。

沈斫清眉眼冷了幾分,但很快又恢複正常,垂下了眸子,握着杯子也不知道想些什麽。

寧煙斜怎麽說也是被動——也不完全被動地跟沈斫清周旋糾纏了将近半月了,自然也是會分神去看着沈斫清的,這會兒一看沈斫清狀态略微變了變,雖然拿不清意思,但還是多留了幾分心眼。

過了會兒,洛銜霜借故離席。拉着秦姝言離開大殿後卻一轉眼沒了身影,秦姝言拉停了洛銜霜,道:“我不去了,你們倆見見就好。”

“為什麽?你不去我會想你的。”洛銜霜語速很快,但也還是活潑的。

“我看辰貴妃注意到了,留個心眼,對外畢竟說的是更衣,記着到時候去那找我便是。”

“那……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快去吧。”秦姝言拍了拍洛銜霜的手,轉身,私下确認一遍無人之後才趕緊溜走。

竹叢掩映,假山後,洛銜霜靠着樹,感到此刻月色從香樟木樹蔭間投落,也覺着有人踩着落葉而來了——走到近處了寧煙斜才故意沒壓着腳步聲的。

洛銜霜抱着手,道:“寧大人的玉佩挺好看的,能借我欣賞一二嗎?”

寧煙斜輕輕呼了口氣,道:“你自己也有。”

“字不一樣啊。”

洛銜霜說完,兩個人都拿起來了自己的一半玉佩——兩家關系甚篤,所以從很早前就有了一對玉佩,作為那天出了意外的聯系信物。

洛銜霜這一半有“河清”,寧煙斜那一半就有“海晏”。

“河清海晏”,畢生之所求不過如此,為此,不論何時,兩家自然合力對外。

兩人會心一笑,收了玉佩,洛銜霜道:“好久不見。”

“嗯,別來無恙。”

其實單論聲音,寧煙斜沒怎麽變,所以兩個人聽到對方聲音,都有片刻恍惚,就像是……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曾發生,只是一場舊時夢而已。

洛銜霜半開玩笑地道:“現在呢?叫你寧煙斜,還是顧惜文啊?”

顧惜文卻聽出來了洛銜霜真正想說的意思,他道:“不重要,都是我,但我也許會更喜歡顧惜文這個稱呼。”

洛銜霜站直身子,說起了正事:“什麽打算?”

“打算……三邊互相拉踩?”

洛銜霜不算很意外,她只是道:“常在河邊走,也不怕濕鞋?”

顧惜文笑了笑,答得沒什麽所謂一樣:“我本來就不在岸上。”

“所以你打算讓我不靠近,走好我的橋?”

“……”顧惜文愣了愣,道,“本來是的。”

“可是,你也應該知道,從最初的秦家開始,你我就已經在漩渦之中了,注定不能獨善其身。”

顧惜文點點頭,其實這也是他從一開始就糾結的原因,一方面他不想洛銜霜摻和進來多一分危險,另一方面他也清楚他們都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我尊重你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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