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清輝落漫
清輝落漫
洛銜霜剛剛站起來,便有人提着燈籠進來。
随後而到的是皇帝。
秦姝言眉眼一凜,還是立刻裝起了謙卑守禮。
前面的那位高公公洛銜霜和秦姝言都在是熟悉不過了,此刻看她們身後,憂心忡忡地看了她們好久,但終是礙于皇帝在場一言不發。
“你這是……”
洛銜霜趕緊裝着無辜,卻還是沒像旁人一樣跪下去
不想,也不甘。
“臣妾是想着,離開北疆這麽多年,也沒好生祭拜過父母和那些将士們,明日中秋,也就算提前團聚一下了。”
洛銜霜看皇帝欲言又止,心裏安定片刻,但還是有了警惕。
秦姝言瞄了一眼洛銜霜,繼續裝着穩重模樣,一邊又開始盤算要是問到自己這來怎麽說。
洛銜霜也明白秦姝言那一眼的意思——皇帝那點愧意是不适合時常拿來消耗的,把控的不好反而又适得其反的風險。
但洛銜霜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偏生就想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去刺激皇帝。
偏就想提醒他,那些冤魂是有人惦念着的,也總有人重情重義,殺不盡止不住。
皇帝靜默半晌,最後說:“這樣,你便在宮裏立個洛将軍夫婦的牌位吧。”
秦姝言其實都很驚訝,驚訝于皇帝會打破那規矩,主動提出來在宮裏擺設靈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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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皇上恩準。”
秦姝言聽得出來,洛銜霜這一謝謝得心不甘情不願。
等到皇帝離開,秦姝言便立刻過去拉着洛銜霜,也不說話,就是緊握着洛銜霜的手。
那人指尖微微發着涼,盯着宮燈離開的方向卻很是堅定,淬着幾分厭恨。
秦姝言也看着宮門看了好久。
秦姝言其實很能理解洛銜霜那一瞬間的失态的。
這人或許是見慣了生死勝敗,平日裏對什麽事都平平淡淡的,要麽運籌帷幄,要麽出一點纰漏也還是波瀾不驚想對策。
只有在這些時候——在她面對皇帝,面對跟那些往事有關的東西時,才會分外不能忍受,甚至會清醒地做出看似失态不該的抉擇。
或許是經歷的時間更久一點吧,秦姝言比洛銜霜先收回神來。
“銜霜。”
秦姝言嗓音沉沉的,算是安撫性地拍了拍洛銜霜的手。
洛銜霜總算收回視線,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沒事,一時有些難受。”
“嗯,我知道。”
秦姝言看着洛銜霜的眉眼,很輕很輕的一吻落在洛銜霜額間。
“不要皺着眉了。”
“我沒有。”洛銜霜眼睛有點紅,嗓音也突然有幾分啞。
秦姝言又固執地親着洛銜霜的眉心。
“騙人。”
“嗯。”
秦姝言突然很心疼,明明自己經歷也差不多,但她偏偏突然就似乎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着這些年。
看見忠良之将死在自己竭盡全力保護的人的猜忌裏;看見了文臣一生清廉,卻落得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的名聲。
看見幸存者被遺落在過去,留在自己最是厭惡的地方,對着一切的源頭也只好揣着明白裝糊塗。
洛銜霜慢慢蹲下去,抱着膝蓋直接坐在地上。秦姝言也順勢支着腿坐在洛銜霜邊上,一手攬着洛銜霜的肩。
也算是些許安慰了。
……
“你安慰我什麽啊?”洛銜霜說着,聲音竟然染上了哭腔,“明明你比我還難受的。”
秦姝言怔愣好久,久到氤氲水汽模糊了視線,久到她擡起頭看見月亮從雲層間穿過再次撒下清輝,久到……她能夠艱難但熟練地掩飾情緒。
“可是……月亮出來了。”秦姝言垂眸,看着洛銜霜。
“嗯。”
或許是情緒壓抑了太久,也或許是今夜月亮很圓,時節很好吧。
洛銜霜情緒難得一次失控,也是秦姝言第一次看見洛銜霜這副模樣。
怎麽會有人哭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呢……
秦姝言開口時盡是自己都沒有覺察的哽咽:“銜霜,難受的話哭一下好了。”
洛銜霜無聲地抱着秦姝言的腰,一直壓抑着的哭聲總算溢出口。
秦姝言咬着下唇,或許是秦家剛剛落罪那一年哭得夠多了,所以到後來秦姝言就算想起來還是難受,也只是無聲落淚而已。
秦姝言擡起頭,看着太平花還沒落盡,随着一片花落,洛銜霜突然感覺有一滴淚落在頸間——來自于秦姝言。
*
就算對某些人再反感,牌位該立的還是立了,不過洛銜霜和秦姝言另外找小桂子去宮外做了秦家人的牌。
原本那天祭的也就不只是邊疆亡魂。
洛銜霜情緒來得突然,隔天便病了一場。
秦姝言有些着涼,但到底也還好,只是洛銜霜近幾日便渾渾噩噩的,發着燒卻始終念念不忘拉着秦姝言,離了一刻都得哄勸半天。
“銜霜。”
洛銜霜皺了皺眉,沒應。
秦姝言又喚了一聲,說:“我去端個藥?”
“不喝。”洛銜霜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拒絕秦姝言走開,還是拒絕喝藥本身。
秦姝言無奈,只好又等了會兒。
好在近日王峥在,眼瞧着藥好了便自己端過來,沒看見秦姝言出來,也只好敲了敲門。
“王叔,直接進來吧。”
洛銜霜只好慢慢坐起來,非常纡尊降貴地勉為其難地掀起眼皮去端藥。
秦姝言頗為無奈地盯着洛銜霜,從她手裏拿過來藥碗。
“你是打算外敷嗎大小姐?”
“……”
洛銜霜喝了口藥,本着應激反應一樣往後退了一下。
秦姝言好笑道:“有這麽苦嗎?”
洛銜霜沒回答,臉擰成一團咽下去,還抿了抿嘴琢磨一下。
秦姝言笑得肩都有些顫,沒等她嘲洛銜霜,洛銜霜就先一步說起她了:“不準笑,再笑你也喝。”
“病了了不起啊?”
“嗯……”
“好好好,你清醒了最好不要試圖封口。”秦姝言任勞任怨地喂着藥。
洛銜霜慢慢清醒過來已經是次日下午了。
她剛睜開眼就覺得光線有些暗。
嗯……有點吵。
洛銜霜仔細去聽,才辨出那是雨聲。
也難怪這麽暗。
“醒得挺早?”
可能是高燒剛退吧,洛銜霜聲音還有點啞: “不行啊?”
“行啊,快過來看看,韓宥的信。”
“很麽時候的信我還看。”洛銜霜一邊穿鞋一邊自以為小聲的嘀嘀咕咕。
秦姝言擡眼看了看她,毫不留情地點出來:“我聽見了,超大聲的。今日的信,今日一早韓蘊以探病名義送來的。”
“瞧瞧,我這病得多巧。”
說着這一病秦姝言就不想跟洛銜霜開玩笑了,她冷着聲音說:“巧呢,太醫說了,這算積郁成疾,早晚得病。”
“他也說早晚啦,那不就是算巧嗎……”
不知道為什麽,洛銜霜就是看着秦姝言越說越沒底氣。
“好的好的來了,寫什麽啦?”
秦姝言看着洛銜霜踩着鞋就過來,突然就覺得這信也不着急看了。
洛銜霜開開心心地坐在秦姝言邊上,就發現秦姝言盯着自己。
“怎麽了?”
秦姝言沒說話,理了一下洛銜霜的頭發,很突然但動作很輕地捏着洛銜霜的下巴吻了過去。
洛銜霜剛剛醒一小會兒還懵着呢,本來說看看信件醒醒神,信是沒看,就只覺着一片茶香撲面而來,和另外的花香串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了。
到底還是清醒了些了……
秦姝言稍微錯開些,洛銜霜着急說話:“你……”
洛銜霜突然也覺得沒什麽說話的必要了——這就算是最細微的動靜都還是會很輕易又碰到秦姝言的唇。
“怎麽了?”秦姝言卻想是故意的,親了洛銜霜一下說。
洛銜霜抿了抿唇,突然勾着秦姝言又湊了過去。
“不怎麽,不擔心被傳染啊?”
“不。”
秦姝言手撐着案臺邊沿,順勢也把洛銜霜圈在懷中。
呼吸交錯間,洛銜霜下意識想伸手抓一下邊上的東西,秦姝言實現一掃便擡手扣住了洛銜霜的手,強勢而不容拒絕地扣進洛銜霜的指縫。
直到聽着一張宣紙飄飄轉轉落在地上,洛銜霜才找回來些許理智,仰頭的同時也擡起手,食指抵在秦姝言唇邊。
“先看正事。”
“嗯。”秦姝言說着,也沒有要讓的意思。
洛銜霜疑惑之際秦姝言突然又開口了,她說:“你臉色有點紅。”
洛銜霜正要惱羞成怒反駁,秦姝言卻又乖乖坐回案前,慢條斯理撿起了紙,整理一下桌面,很無辜地看着洛銜霜,仿若下一秒還能面不改色地問洛銜霜“怎麽了”。
洛銜霜深吸一口氣,總算平靜地說:“病剛剛好些,呼吸有些累。”
“嗯。”
秦姝言答得漫不經心有故意憋着壞,洛銜霜更不爽了。
但是她自己說的先辦正事。
成,先忍着吧,總有機會讨回來的。
洛銜霜心思一轉看起了信,片刻後和秦姝言異口同聲:“只怕不止這些人吧?”
兩人相視一瞬,洛銜霜突然就覺得好像也不一定什麽都得有來有回。
笑了一下,秦姝言又說:“但是呢,能查出來這些也差不多了,至少相對安全些許,平日裏自己用親信也差不離。”
“怕也就只怕……千裏之堤潰于蟻穴。”
“至少有了突破口。”
“也是,回頭記得告訴顧惜文和……”
說到沈斫清,秦姝言和洛銜霜都沉默了。
嗯,雖然……很奇怪,但就是……應該沒猜錯。
洛銜霜無言片刻,覺得反正知道是誰也就不重複說這人的名字了。
“接下來……刑部該換人了。”
秦姝言站起來,燒了信件,又去拿起暗格裏面的圖紙,不慌不忙地沾了墨,劃去了“刑部尚書”這一排。
洛銜霜看着,沒說話。
世事輪轉,一個位置總不能一直坐着,該換就換嘛。
人到暮年還得回望自己,念一念善呢。
何況……手底下有冤案不清,冤魂不少。
“有些陳年的案子,該拿出來見一見了。”
洛銜霜從秦姝言手裏拿了筆,又在上面添了一道,直到徹底看不出原來的字樣。
紙燃得差不多了,秦姝言伸手去撚了最後一點火星。
雨順着屋檐滴落,分明有霧氣未散,遠山卻似乎清明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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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