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将計就計
将計就計
陶近溪穿着一身舊衣短打,幹淨利落,束發腦後,脖頸修長。他剛勞作完,臉頰微微出汗有些紅,碎發沾在額頭,一點兒不影響他的英氣。
他身上穿的舊衣裳還是姑丈秦江的舊衣改小的,腳上的布鞋仔細看是有補丁,好在洗得幹淨,加上人長得出挑,一身舊衣倒也穿出一種樸素俊秀來。
王若梅定睛一看眼睛睜大了,她好久不曾見過如此俊俏的小子。
陶近溪端着一盆衣裳,又給幾位婦人打過招呼,這才回去。
“這麽标致的小子,可成親了?”王若梅開始八卦。
“唉,哪裏成親,這孩子命苦呀。他原是桃花村那邊的,從小跟着姐姐一起生活,兩年前姐夫去府城被洪水沖走了,姐姐難産去了,給他留下一個小拖油瓶,隔三差五要去醫館抓藥治病,造孽喲!”
“還好這姑母陶婉是個心善的。”錢嬸朝秦家努努嘴。“她陪着這孩子賣完田地辦完姐姐和姐夫的後事,就帶着陶近溪和小娃娃來梨花莊住着了。”
“這小陶的姑母姑丈一家确實待他不錯,但是這小子性子明朗整日樂樂呵呵的,還幹活勤快,這一年多天氣也沒見着他歇息,不是上山就是下地,小陶年輕力氣大,這秦家多了一個勞力其實也不虧。”周嬸接話道。
“家裏有底怎麽都好說,秦江這下傷着了沒了進項,以後怕是不好過。”
貧賤家裏百事哀,道理不過如此。
陶近溪晾曬完衣服,聽到有人叩門。
一位中年男子上前詢問秦江是否在家。秦江這次拿貨多,本錢大,就跟商鋪掌櫃商議,給一部分銀錢,再賒賬拿一些布匹,原是計劃一個月後自去府城拿貨的商鋪還錢,沒想到賣得錢全被搶去了。
一月到期,商鋪見秦貨郎沒如願還錢還布就找到梨花莊了,拿出白紙黑字的契約,不交錢可是要進衙門的。
陶婉哭哭啼啼翻箱倒櫃把僅剩的家底搜羅出來。“明兒、月兒,現下家裏有難,念書女紅咱們先放一放可好?”
“娘,我都是識字了可以去鎮上找活做了,不用再念書了。”秦明紅着眼道,秦月也哭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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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近溪上次給團團抓藥去了一兩多銀子,身上還剩下不到五百個銅板,也一起遞給了姑母。
“好孩子,姑母對不住你們。”陶近溪也哽咽,他給陶婉遞布巾擦淚,幾人把湊到的二十兩銀子交給商鋪的夥計,還欠十五兩銀子。
店夥計聽了秦江遭遇眼見秦家人也不是無賴,便說回去跟商鋪掌櫃商議再寬限些日子,最遲不過月底要還完剩下的銀錢。
一家人感謝夥計諒解,又抱在一起痛哭。
秦家鬧得如此陣仗,一牆之隔的三位嬸子伸着脖子聽得一清二楚,感慨萬千。
王若梅一直在秦家轉悠,等到陶近溪單獨出門趕緊上前去。
“好孩子,知道你家有變故,我有一法子可救你姑母家,你且聽王嬸說幾句?”
陶近溪聽到有辦法救姑母家,便停下來等着。
聽到嫁給鎮上的病秧子沖喜,陶近溪睜大了眼睛,愣愣地出神。
他頭腦簡單只知道眼下家裏最缺的就是銀子,也不知道和男子成親意味着什麽,反而覺得成親了能幫人家沖喜又有銀子拿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不過十五兩不夠,我要五十兩可行?”陶近溪用商量的語氣道。
王媒婆心想這孩子真是獅子大開口,她還沒反駁,陶近溪又認真解釋,“其中十五兩姑丈給商鋪賠錢,二十兩還債,剩下的十五兩,五兩銀子留着團團冬日抓藥治哮症,最後十兩銀子還要留給姑丈後續看病的。”
“二十兩做什麽了要還債?”
“我兒子得了哮症,當時為了治病才借的。”
王媒婆見他眼神幹淨說得誠懇,心想這少年是個耿直人沒有花花腸子。
陶近溪又接着道,“我還要帶着兒子團團,若是不能帶,這事兒就算了。”
這倒好說,潇家又沒說不能帶孩子嫁過去,一個小孩能吃多少。
“不過銀子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得回複潇家那邊,倒是你姑母這邊怕不好解釋了......不如做戲做全套,你看這樣行不?”
她低聲和陶近溪商議細節,這邊說道結束,又馬不停蹄趕去潇家,把陶近溪的要求再細說給陳青蓮。
陳青蓮當即答應只要陶近溪跟三郎成親,彩禮就給五十兩銀子。說罷,又讓小厮丫鬟趁潇恒昏迷中,偷來他常用的手帕讓王若梅帶給陶近溪。
八月十一,梨花莊,秦家竈臺上,秦月在幫陶婉洗鍋,陶近溪提水進門,一方手帕不慎掉落地上。秦月連忙撿起來,陶婉也看到了。
“娘,這手帕真好看!這繡的是連理枝,還、還有相思子。”秦月說完臉都紅了,她把手帕遞給娘看,這應是陶哥哥相好之人贈予。
“手帕是上好的綢緞做的,陶兒,可是喜歡的人了?”陶婉追問。
“姑母,我,我有的。”陶近溪結結巴巴給姑母說,自己心有所屬,只是這人非同尋常,所以一直不敢說出口。
“什麽叫非同尋常?是不是家世顯耀,看不上我們家?”陶婉擔心道。
“不是,他、他是個很好的人,只是他、他如今病重,我、我想跟他成親沖喜!還望姑母成全!”
“傻陶兒,一直以為你不開竅,之前有說親的來也沒瞧上合适的,如今咱們家這幅樣子,只要姑娘家不嫌我們,擇日就去提親。”
陶婉話剛落,陶近溪就雙腿跪地,“姑母,我心上人是男子不是姑娘!但我們兩情相悅,還望姑母成全!”話都沒說完,臉就紅到耳根。
秦婉驚訝了好一會兒才說:“秦月你先出去,把門守着,先別讓人進來。”秦月紅着臉匆匆走了。
陶近溪眼睛泛酸,鼻腔濃重,腿也在抖,他不喜歡自己騙姑母,也害怕姑母看穿自己在撒謊。
他戰戰兢兢把王若梅教給他的“花言巧語”說完,出了一身汗,心想說這種話比種田累多了。
這些舉動在陶婉眼裏倒是另一番癡情景象。陶兒竟如此愛惜此男子,不惜做到這個地步......
兩個時辰後,姑侄二人才從竈房出來。又一同去廂房跟秦江說了此事。秦江做貨郎生意,走南闖北見識廣,倒是沒有太驚訝。
只再三跟陶兒确認,兩個男子成婚,以後風言風語少不了,再說也不能留後。
陶近溪說怕什麽日子都是自己過,團團就是自己的親兒子。
秦江和陶婉見陶近溪堅定異常,眼睛通紅,只當是着急心上人疾病纏身,想早點成親,便說請媒婆來商議成親細節。
當然,王媒婆當晚就進了秦家商議成親細節。
八月十二,梨花莊村民都知道三天後莊稼漢陶近溪要和鎮上的病秧子潇恒成親了。
百花鎮大街小巷都在傳,潇家庶出的潇恒科考落榜一病不起,大夫人慈愛心善日日參湯吊着潇公子的命不見好,又去廟裏燒香拜佛,請圓空大師蔔算潇恒得娶男妻沖喜。
大夫人恰巧在三公子房中見到斷袖相關話本,這問了話,方才得知潇公子就和陶近溪情投意合,只是郁郁不得志,不敢讓家裏人知曉。
而莊稼漢陶近溪時刻帶着二人的定情手帕不離身,還經常給別人家幹活攢銅板去鎮上看望潇公子。
知道潇恒病得重,陶近溪情深義重大夫人愛子心切,兩家商議擇良辰吉日八月十五日成親。
一時之間潇陶兩人的感情被傳得情深似海,真真一對苦命鴛鴦,不成親很難收場。
當日夜裏,潇家後院,病秧子本人嗤笑一聲差點兒信了這個故事。
“三郎,你受苦了,我讓廚房熱了些飯菜,你填填肚子。”黑暗中,陳青蓮一臉慈愛說。
“大夫人何必如此假惺惺,我如今這樣難道不是拜你所賜?”潇恒氣息虛弱,眼裏都是諷刺。
事已至此陳青蓮也不裝了,“潇恒,若還想要你娘的遺物就懂事些。”
大夫人冷哼一聲,“只要你離開潇家,取了你娘的遺物,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陳青蓮停頓一會兒,見他沉默,繼續強硬說着需要潇恒配合的事兒,走之前又吩咐下人今日以後無需再送藥了。
只留潇恒一個人面色蒼白躺在床上,亦如十年前潇恒一個人跪在娘親靈位前。
十年前,潇儒貴只是百花鎮南邊永醇酒鋪的夥計,陳青蓮是掌櫃的女兒,二人相愛喜結連理,婚後添了一兒一女。
可好景不長,随着老丈人過世,加上酒鋪做大連開多家分店,潇儒貴本性暴露,開始過驕奢淫逸的日子,還常常游走于勾欄瓦肆之中。
有一日,他在陳青蓮房中見到了章芸來送洗好的衣服,當晚便強行要了妻子的陪嫁丫鬟。
章芸性情剛烈,深感屈辱。為了肚中孩子,在大夫人的打壓和潇貴儒欺辱下,她不得不茍活着,後面潇恒出世,她整個人又變得柔和起來。當時,潇儒貴又娶了兩房小妾也算是放過了章芸一段時間。
潇恒小時候經常羨慕兄弟都有爹爹的疼愛,他們院子時常只有母子二人,此時章芸就會打他,哭着讓他不要成為潇儒貴那樣的人。
潇恒不明白爹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直到有一日午後,六歲的潇恒輕輕捏着花蝴蝶的翅膀,他悄悄走進廂房,頑皮地想,要把睡夢中的娘親吓醒跟他一起玩。
卻不想看到母親衣衫盡毀,渾身鞭傷,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驚得潇恒捏碎了手裏的蝴蝶,他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撲過去抱着娘親大哭。章芸眼神空洞,摸摸潇恒的頭靜靜躺着流淚。
往後,潇儒貴每來一次後院,對他的厭惡懼怕就多一分!
等到潇恒八歲時,章芸說自己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忍痛叮囑兒子要堅強長大,離開潇家,好好做人。不久之後懸梁自盡。
潇恒此後一年沒有開口說話。對于潇儒貴而言死了一個小妾而已,只是偶然間和幾位商戶吃酒,席間有人聽聞潇家有個癡傻兒子不會說話,衆人大笑。他怒氣沖天回府質問大夫人為何不給潇恒找郎中。
最後潇儒貴還是很高調地請了百花鎮各路郎中來給潇恒治病,只是效果甚微,不過慈父愛子的聲譽還是傳出去了。最後還是一個古怪的姓姜的老頭去治好了潇恒。
他見潇恒不言不語,目光渙散,瘦得皮包骨,便借着熬藥的名頭,順帶日日給潇恒炖湯煮面。
他在面條裏加了一些貴重的滋補藥材,湯頭清澈,幾片綠葉青菜裏藏着兩個荷包蛋,潇恒吃着吃着紅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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