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11歲那年，魏明月失去了對她最好的親人，上天似乎也憐憫她悲慘的命運，給她送來了救星，親手拉她走出那段陰霾。

守完夜的第二天，小小的房間裏擠滿了人，爐子上的炊壺咕隆咕隆地叫着，不斷向上冒着熱氣，屋中的大人圍成一圈。

魏明月坐在進門靠近爐子的位置，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她，屋中昏黃的燈光灑在大人臉上，從她的角度望去，所有人臉上似乎帶着對自己的期翼，大聲談論着她的去路，那些苦口婆心的話如倒豆子一般和盤托出，全都歸結成一句話，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她有點害怕這樣的場景，彷徨地望着大人臉上一張一合的嘴，不知該如何應對。天好冷，她想将手伸到爐子邊烤一下，觸及到大人們看她的那雙眼，又默默将手收回口袋裏，低着頭，不敢再看他們。

“明月，現在你外公去世了，你好好想想，你外婆這麽大年紀了，還有多大的能力，今年馬上就要滿60歲，你才多大，你自己想想，後面她還有什麽能力養活你。”

“你也別怪我多嘴，你外婆自己的孫子是一天沒帶，就一門心思想着養你，也養了10多年，這麽多年，你舅舅他們心裏也不好受，剛好今天你媽在這裏，你心裏是怎麽想的。”

“孩子哪有跟着外婆一起的，從來都是跟着自己爹媽，跟着外婆像什麽樣。”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魏明月将頭低的更低了，始終不發一言，甚至在心底，她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她聽出來了，大家都覺得她是個累贅，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外婆現在年紀越來越大了，不能照顧她了，要是繼續養着她，只會拖累外婆。

可是為什麽，她心裏那麽難受呢。

“明月，你看你外婆現在也不容易，身體也不好，負擔實在是太重了，年紀又大，你跟着你媽，對你和你外婆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她負擔沒有那麽重了，在家裏種種農活，有時間了照看一下你妹妹她們，你舅舅心裏也會好受一點，你說是不是。”

擡起頭，魏明月望着對自己說話的大人，眼神極快地掃過其他人的臉，這裏面的大人她一個也不認識，聽他們說話的語氣，像是家中德高望重的長輩。

她只認識剛剛對自己說話的人，之前他來過家裏，外婆當時還叫她喊人，她卻遲遲沒叫，只知道躲在外婆身後看他，現在也不記得該叫什麽了。心底隐約覺得他應該是這裏最有聲望的人，舅舅對他的态度極好，外婆也順着他的話，自己也覺得他甚是親切，只因為他長得最像自己的外公。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便偷偷在身後拽外婆的袖子，問他是不是外公的弟弟，他們長得好像雙胞胎。

對于眼前這人，魏明月着說不清的熟悉感，就像是看到外公一樣，心裏認同他的話。她現在已經11歲了，也懂得明辨是非，她知道，外婆帶着她有多辛苦，也知道要是外婆不養她，日子肯定會比現在好過很多，至少舅舅會更喜歡她，也會更喜歡自己，這一屋子的親戚應該也會喜歡自己吧。她默默這樣想着。

離開外婆，跟“她”一起生活對于所有人來說好像都是最好的選擇。魏明月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給自己催眠，試圖說服自己。

那個人，她怎麽也叫不出媽媽的字眼，仿佛很早之前就在心底給自己安上了一個禁忌，會用“那個人”、“她”這種字眼代替，久而久之，她都習慣了。

11年的時間很長嗎，很長，長到外婆頭上長了白發，外公悄悄離開她了，她從一個小嬰兒長成如今這般模樣，但也很短，短到她記不清小時候發生的趣事兒，仿佛一眨眼就長大了。短到她記憶裏沒有一點媽媽的影子，再怎麽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來。

“明月，你是怎麽想的，有什麽打算。”長得像外公的雙胞胎又重新問了一遍，将她拉回到現實世界。

“我……我……我……”她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将心底的想法說出來，就好像自己不說，便能晚一點同外婆分開，又暗自低下頭。

在他人眼中，11歲已經算是一個大人，可以自己做決定，魏明月在心底鬼使神差般地想着，煩躁地思考着他們的話。

察覺到放在膝蓋上的手突然被人捏了一下，魏明月看向那人匆忙縮回的手，視線定格在外婆臉上，擡頭看到外婆正悄悄對自己使眼色，輕微地搖了搖頭，盡管搖頭的幅度很小，她還是看到了。

頓時心裏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默默将頭低地更低了。

屋中長輩的聲音依舊從四面八方傳進她的耳朵，像是活生生的催眠曲一般，她竟真的有些困了，慢慢閉上眼。

那群長輩似乎沒發現她已經困得閉上眼，依舊喋喋不休地說着，互相讨論着，只不過這一次的對象是外婆。

不知過了多久，屋裏頓時安靜極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進門那人身上，他簡易地穿着一身黑色棉服，從容地走了進來，臉上微微泛紅。

魏明月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在那人身上，屋外的燈一直亮着，他站在那裏，所有的光像是全部聚焦在他身上一般，就像整個人站在光下，閃閃發亮。她心底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門口那人像是迎着光來救她，仿佛下一秒便會朝她伸出手，帶她離開這個嘈雜的地方，魔怔一般，她竟向他伸出了那只小小的手。

男人快步走了進來，對着滿屋子的人破口大罵，“你們到底在幹什麽，将人圍成一圈，坐在這裏像念經似的對一個小女孩喋喋不休，虧你們做的出來，對得起你們這些年吃過的飯嗎，有你們這麽逼人家的嗎，打着對人家好的旗號就可以胡說八道了。”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整張臉因憤怒紅成一團，眼底露出失望的神色。

洪亮的聲音穿過整個房間，傳到對面的屋中，一個個打開門，将頭探了出來，疑惑地望着對屋。

舅舅帶着“她”走了過來，關上門，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略顯親昵地拍了拍，“什麽時候到的，回來了也不跟我說聲，我好去接你。”

男人看了一眼舅舅和旁邊的“她”，将目光放到右邊站在的男人身上。

魏明月知道，那人是“她”重新找的男人，也就是她名義上弟弟的爸爸。那人也跟自己一樣，低着頭，整個背顯得有些佝偻，站不直，默默站在舅舅身後。

另外一個屋子裏，那些大人也像對待自己一般，對待她倆，企圖以這種方式将雪球滾向他們。

“我看那邊屋子也挺熱鬧的，你們商讨出什麽結果沒，要将甜甜扔給誰，他故意咬住扔這個字眼，冷漠地掃過屋中每一個人。”發出一聲嗤笑，冷冰冰地繼續說道，“是不是又像往年一樣，還要簽字蓋章，立下協議，這樣你們就認為所有事都完成了，你們心底肯定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對吧。”他陡然間拔高了音量，一字一句地質問他們，“回答我呀，現在怎麽不說話了，之前一個個不是挺能說會道的嗎，現在怎麽又不說了。”

見屋中所有人默不作聲，有的甚至低下頭，男人發出一聲冷笑，自顧自地為屋裏的人鼓起掌來，輕蔑地說着，“看來你們還沒忘記自己當初做了什麽事，當年做的可真好，怎麽，現在又想故技重施。”男人擡眸看向那個長得像外公的雙胞胎。

所有人臉上都帶着一絲尴尬，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話，屋裏安靜極了，只聽到炊壺吐氣的聲音。

不知沉默了多久，男人走到魏明月身旁，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神情立馬變得溫柔起來，仿佛剛才那個冷淡、兇狠的男人是她看錯了。見過男人發火的樣子，魏明月理應感到害怕才對，可她心中竟沒有一絲恐懼，反而親切地拉住他的手。

她知道，這裏站着的所有人只有眼前這個男人是真正為她好，來救她離開的，她本能地牽着他的手，想離他更近一點，另一只手則緊緊牽着外婆的手。

有男人在身邊，魏明月仿佛有了靠山一樣，終于可以直視心中那個最深的想法，可她還是害怕，發出蚊子一般的聲音，“我要和外婆一起生活。”

男人回握住那只小小的手，蹲在她面前，無視屋中其他人的眼神，視線上與她保持平行，親切地叫着她的小名，“甜甜，我是叔叔，以後和外婆跟着叔叔一起生活吧，叔叔養的活你們。”

“陸寒雨”，和外公長得很像的男人大聲叫着他的名字，在他目光注視下，語氣漸漸軟了下來，“陸寒雨，你到底想幹什麽，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想幹什麽，你們不是聽到了嗎，你們不想養，我來養，不行嗎。”陡然間加重了語氣，似乎要把當年所受的屈辱全部還給他們。

“這是當年你們欠我的。”魏明月注意到叔叔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明顯帶着心疼，眼神濕漉漉的，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幼崽。

“陸寒雨，就算你想養，你也要問一下人家願不願意，還有她舅舅的意見，你怎麽能一個人擅自做主。”

“我願意！”魏明月迅速點頭，語氣急促，深怕自己說慢了，叔叔就不要她和外婆了。

叔叔轉頭将目光看向舅舅，在大家的目光下，舅舅艱難地點了點頭。

見舅舅點頭後，叔叔用一副了然于心的眼神看着大家，仿佛再說，現在沒有問題了吧。

“等甜甜外公出殡後，我就帶人去把需要的手續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