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外公出殡那天，合上棺材蓋時，魏明月仔仔細細地盯着棺材裏的人，他的嘴唇有一點發紫，慈祥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她也一動不動地看着，不放過外公臉上的任何一個細節，好像只有這樣，外公就能一直存活在她的世界裏。

外婆沒有出來，而是躲在屋中。

身旁的叔叔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魏明月擡頭看向叔叔，只見他對着自己點了點頭，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安慰她。

隊伍正式出發，一行人擡着棺材往山上走，後面的人拿着花圈，魏明月跟在叔叔身後，被他牽着一起往上走。

空中下起小雨，整個天空霧蒙蒙的，讓人看不真切，魏明月擡頭望了一眼天空，緊接着低下頭，隊伍莊嚴肅穆，每個人臉上帶着嚴肅的神情，一步一步往前走。

下完葬，所有人相繼離開，外婆牽着她的手站在原地，用她那蒼老的手摸了摸墳前砌好的石頭，聲音沙啞，遠遠望去，帶給人無盡的悲涼。魏明月看着外婆長滿皺紋的臉，突然間覺得外婆好像一夜之前老了許多，滿臉的疲憊。

“甜甜，你外公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之前老是一個人念叨，要是自己走了，甜甜怎麽辦，日子不知道過得多凄苦。”外婆回頭望她，魏明月同樣認真地聽着，左手緊緊握成拳。

“所以甜甜，你要努力，要讓外公看到你過的幸福的樣子。心底要好好記得外公和叔叔的恩情，不要當沒良心的白眼狼，聽到沒有。”外婆用手捏了一下她的手，嚴肅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外婆。永遠不會忘記外公、叔叔對我的恩情，以後長大了要好好孝敬你和叔叔，會在心底一直記得外公的。”

“好孩子！”外婆緊緊攏住魏明月單薄的身子，親昵地拍了拍她的背，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她外公，在那邊你也要好好保佑甜甜。”外婆小聲呢喃道。

正式辦手續那天，空中也下起蒙蒙細雨，魏明月将手伸在外面，感受着雨滴落在自己手心。

“甜甜，天冷，別将手伸在外面，小心着涼。”叔叔好聽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所有事情辦完後，魏明月乖乖地坐在大廳等着叔叔。陸寒雨蹲在她的面前，與她視線上保持平行，笑着問道：“甜甜，想不想跟我一起姓陸。”

魏明月頓時瞪大了雙眼，想起之前外婆的囑托，怯生生地答道：“叔叔，這個名字我挺喜歡的。”

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一雙手更是不安地絞在一起，不敢擡頭看自己，陸寒雨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柔聲說道：“甜甜，魏明月這個名字很好聽，叔叔剛跟你開玩笑的。這個名字你都上戶口啦，也改不過來，叔叔剛是故意逗你的。”

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緊張的肩膀頓時松懈下來，魏明月滿心歡喜地看着他，她剛剛以為要是自己不跟叔叔姓，他就不要自己了，可也不敢違背外婆的話。

“甜甜，你知道外公為什麽給你取甜甜這個小名嗎？”

魏明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之前聽外婆說起過。

陸寒雨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耐心說道：“甜甜，你很聰明，外公給你取名為甜甜就是希望你這一輩子都過的幸福，他說，你的命已經很苦了，所有要叫甜甜，希望以後都不苦，你現在明白了嗎？”

魏明月重重地點了點頭，甜甜地說道：“叔叔，我知道了。”

這些她都知道，同樣她還知道為什麽別人都是跟爸爸姓，而她從一開始就是跟媽媽姓，想到這，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很快又恢複過來。

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陸寒雨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蛋，柔聲說道：“甜甜，不管你和誰姓都沒關系，名字它只是一個代號，真正賦予它意義的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你什麽也沒做錯，是大人他們做錯事了，成為一個逃避的膽小鬼，而我們甜甜一直都很勇敢。”

“名字只是代號，賦予意義的只有自己，是大人他們做錯了，他們是膽小鬼。”魏明月在心底反複呢喃這句話，鼻子酸澀，眼眶不自覺紅了起來，好像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她一直都以為是自己的錯，在心底認定自己是個累贅。

“那甜甜知不知道，愧疚要短暫，但要長久銘記，我們在心底一直記住外公好不好。”陸寒雨溫柔地摸了摸魏明月的頭，臉上帶着一絲她看不懂的神色。他不知如何與她談論死亡這個話題，只能淺淺地說出這樣一句。

“好！”

整個過程中，叔叔甚至連問都沒問那個女人一句，這深的魏明月的心，對叔叔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剛到叔叔家時，魏明月小心翼翼地站着，不敢亂看，還是被叔叔笑着打趣後，才看了一眼他家的布置。

家中十分溫馨，叔叔已經提前将自己和外婆的房間收拾了出來，一人一間。見兩人遲疑地站在門外，陸寒雨無奈轉到二人身後，将她倆推進房間，語氣略帶急促，“都到家了，怎麽還這麽拘謹，後面我們可是要一直生活在一起。”低頭看着身旁的魏明月，淺淺一笑，“甜甜，快帶外婆好好感受一下，哪裏不喜歡我好叫人整改。”

“寒雨，你實在是太客氣了，沒有地方需要整改的，太麻煩了，真是太麻煩你了。”外婆拘謹地笑着，連連擺手，整個人顯得局促不已。

“甜甜外婆，您要是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及時給我說，不麻煩的，之前甜甜外公也幫了我很多忙，我心底一直記着，你們別客氣。”

叔叔跟着自己叫外婆，魏明月在心底開心地笑了，她好像真的有家了。

三人一起來到外婆房間門口，推開門一看，房間十分舒适，廁所就在卧室裏，對于晚上愛起夜的外婆來說十分方便，中間放着一個大大的床，地板上軟墊覆蓋，毛茸茸的，十分可愛。

不僅如此，魏明月眼尖地發現房間裏每個桌角部位都用軟布包裹着，不用擔心外婆會撞疼，床頭放着兩個櫃子，方便外婆放物品。

“別愣着了，快看看衣櫃，床墊這些喜不喜歡。”陸寒雨熱情地招呼二人。

外婆欣喜地走上前打開衣櫃，很尋常的設計，一眼便知道東西該放那裏。

魏明月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剛坐下去，床墊軟軟地凹陷進去，一會兒又複原，十分舒服，真想躺在上面好好睡一覺，鼻尖被一股清香纏繞。她機靈地動了動鼻子，香味是從被子裏傳來的。

陸寒雨拿起床上的枕頭給外婆看，熱情地介紹着：“外婆，這個枕頭有助眠的功效，像您平時不是經常睡不着覺嗎，現在應該不會了，整個床也特別舒服，不用擔心脖子痛這些問題。”

“你真是太客氣了，不用這麽破費的。”外婆緊張地搓手，顯然還不适應叔叔的好意。

“不破費，這些也都不貴，外婆還說我客氣，倒是您一個勁地客氣，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在叔叔打趣的話語下，幾人舒展地笑了。

“你怎麽還在這裏傻站着，還不快去你自己房間看看。”陸寒雨用手指着旁邊的房間，溫柔地看着她。

一進房間，魏明月的目光一下被床上超大的玩偶所吸引，立馬沖過去，将棕熊緊緊抱在懷中，棕熊的身子全部壓在她身上，整個腦袋可愛地耷拉在她肩上，腿有幅度地彎曲着。

她趕緊将懷中的棕熊抱直，發現它比自己還高，親昵地蹭了蹭它的鼻尖。從小到大，她的玩具只有一個小小的青色小熊，被她一直放在床上，陪她睡覺，這次她特地将小熊也帶了過來。

陸寒雨在門外偷偷看她，欣慰地笑了。

床頭挂着一個捕夢網，據說能捕捉美夢，過濾噩夢。好夢會通過網上的洞，順着羽毛滑落，進入人的夢裏，而噩夢則會被永遠困在網中，在第二天陽光的照耀下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陸寒雨原本是不信這些的，路過飾品店的時候剛好聽到店員提了一嘴，便買來材料親手編織了一個鋪夢網，他希望甜甜的夢裏永遠幸福。

整個房間的色調偏暖，床旁邊放了衣櫃，還有一個大大的寫字桌，上面的文具應有盡有。走過去，将櫃子裏的貼紙拿了出來，開心地笑了，這些貼紙在她這個年紀最受歡迎，她簡直愛不釋手，牆上挂着好看的畫。

書桌邊還放着一個大大的書櫃，上面已經放了不少書，有她喜歡的話本、兒童故事書。

這個房間，她真是太喜歡了，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感受告訴外婆，輕聲來到外婆的房間，看看叔叔正和外婆有說有笑，手上還不忘忙着收拾。

陸寒雨餘光瞥到角落，看到她怯生生地躲在門後，溫柔地笑了，“甜甜，你是不是也需要叔叔幫你收拾東西。”

“我自己可以收拾的，叔叔。”魏明月立馬回答，神色慌張地看向他，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

看到她緊張的模樣，陸寒雨知道她是想單獨跟外婆說話，收拾完最後一件物品後，徑自朝她走了過來，擡手将客廳的東西搬進卧室，再折回客廳收拾餘下的物品。看到她出來後，将她的物品推到她面前，耐心詢問意見，得到肯定回答後，才會将東西放進去。

魏明月勤快地跟在他的背後，鄭重說道：“叔叔，等我以後長大了，會掙很多很多的錢。”雙手賣力地在空中比劃着，“到時候我一定會好好報答叔叔，謝謝叔叔收留我和外婆。

“好，那叔叔就等甜甜長大。”說話間眼神溫柔地注視着她，點頭表示肯定，還不忘替她鼓掌。

全都收拾完後，外婆獨自一人來到廚房，學着寒雨剛剛的操作，打開油煙機，重複了好幾次，總算會用了，旁邊放着一個繪本，細致畫着每一個步驟。

繪本裏畫了家中所有電器的操作流程，包括去菜市場、超市的路線，以及如何坐公交，陸寒雨全部畫了出來，有哪裏不懂，外婆看一眼繪本就明白了，剛才站在外婆身邊，他細無巨細，耐心講了好幾遍。

“今天太晚了，咱們出去吃飯，順便帶你們逛一下這邊的超市，買點生活用品，至于明天，再帶外婆去附近的菜市場逛一圈，帶甜甜去學校看一看。”

“好的。”二人齊聲答道。

在超市逛了一大圈，除了生活用品，其他的魏明月一律沒看，倒是陸寒雨硬将人往零食的區域領，見她多看了兩眼薯片，便每個口味都拿了一袋，急的她連忙搖頭，目不斜視，再也不敢多看，整張臉紅成一片。

陸寒雨看着貨架上的零食，整整選了兩大口袋才罷休，一邊選一邊喃喃自語道：“小孩子應該都挺饞嘴的，這個包裝看起來不錯，她應該會喜歡吃。”

回到家，天已經完全黑了，洗完漱，叔叔在客廳裏公平地分零食，一袋是外婆的，一袋是她的，拿出兩個小推車，将零食全部裝了進去，讓二人推進自己的卧室。

睡覺的時候，魏明月将青色小熊放在床頭，和那個大大的棕熊挨在一起，沖青色小熊誠懇地介紹道：“奶牛，我們現在又有一位新成員加入了，這是叔叔送給我的棕色小熊，我們叫它什麽好呢？”将兩個玩偶的臉湊到一起，三個人親昵地抱在一起。

“有了，給這只棕色小熊取名為悟空吧，奶牛，你要好好跟悟空相處哦，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啦！”魏明月輕輕按了按奶牛的頭，學着人的動作點頭，兩只玩偶一同點了頭。

之前在家，魏明月總喜歡纏着外公一起看《西游記》，這裏面她最喜歡的就是孫悟空，她覺得孫悟空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每每師父遇到危險，孫悟空總是會及時出現，将師父給救出來。

那時候，她總是玩笑着沖外公說道：“外公，你就是師父，我是悟空，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外公總是笑盈盈地應道：“好，我等甜甜保護我呀。”

二人齊聲發出笑聲。

魏明月叫着悟空，就像是想起了外公，将臉埋進玩偶裏，好一會兒，才露出兩只紅彤彤的眼睛，高興地說道：“奶牛、悟空，你們知道嗎，我今天真的好高興呀，我的房間好大，外婆的房間也好大，叔叔對我們真的很好，我好像又有了一個新的家。”輕聲呢喃中，不知道到底是在對誰說，頭緊緊挨着兩只小熊，漸漸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