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病房外人群熙熙攘攘，陸寒雨落寞地站在窗邊，望着樓下來往的人群，面上一陣疲憊，轉過身心疼地望向病床上的魏明月，苦澀地笑了笑。

自從她昨晚暈倒後，一直到現在遲遲不肯醒來，陸寒雨整夜未眠，一會兒在觀察室留心外婆的病情，一會兒又抽空過來看看她，既擔憂外婆的傷勢，又心疼病床上的她，心中揪心不已。

看着病床上她蒼白的面孔，哀求般說道：“甜甜，叔叔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醒過來好不好，外婆不會責怪你，叔叔也不會怪你的，快點醒來好不好，不要讓叔叔擔心。”昨夜時不時過來替她撫平皺起的眉頭，一臉焦急地望着她，坐在一旁耐心地同她說話，回答他的只有滿屋的寂靜。

夢中，魏明月滿臉欣喜地跑到陸寒雨面前，将中考錄取通知書拿到他面前，得意地說道：“叔叔，我考上啦，你打算給我什麽獎勵。”攤開自己的手掌，滿臉開心地看着他。

幾天前，她便一個人在電腦上偷偷查看自己的分數，知道自己被一中錄取的那一刻，整個人高興地跳了起來，欣喜地抱着牛奶和悟空在房間裏群魔亂舞，擔心自己動靜太大被叔叔發現，特意壓低聲音躲在被子裏偷笑。

當天晚上叔叔和外婆還問起她學校的事，魏明月神秘莫測的望着兩人，遲遲不肯告訴他倆結果，說等過幾天之後再告訴他們。兩人對視一眼，無奈只能岔開這個話題。殊不知她臉上的得意怎麽藏也藏不住，早就被叔叔和外婆看在眼裏，寵溺地對着她笑了笑。

陸寒雨先是一臉驚喜地拿起錄取通知書，對着她連連誇贊，高聲将外婆叫了出來，“外婆，你快來看，甜甜考上了。”

外婆興高采烈地将錄取通知書拿在手心，激動地笑着。一旁的叔叔還在一個勁誇她，“天啦，我們家甜甜怎麽這麽厲害，考上了這裏最厲害的高中，不行，我非得給他們打個電話，好好誇耀一番才好。”

魏明月被誇的羞紅了臉，見叔叔真的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連忙害羞地攔住他，嬌羞地說道：“叔叔。”

陸寒雨連忙放下電話，像是早就準備好似的，從沙發後面拿出一整套油畫工具和顏料，上面還明晃晃地放着一個大紅包，将它們遞到魏明月手中。

“叔叔”魏明月滿臉驚喜地望着他，嘴唇微張，怎麽也沒想到叔叔會送這個給她，整個人激動不已，懷着顫抖的心将整套油畫工具接了過來，抱在懷中一臉幸福。

“讀高中了就可以好好學習畫畫了，叔叔會一直支持你的。”

“好的，叔叔，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将右手靠在自己臉上，神情嚴肅，做出一副立誓的表情，直挺挺地站着。

“甜甜，沒什麽辜負我信任的說法，你自己喜歡就好，只要你開心，我和外婆也就放心了。”陸寒雨語重心長地說道。

明明也沒比自己大幾歲，怎麽老愛對自己做出一副語重心長的表情，魏明月在心底無情地吐槽着，不過面上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甜甜地保證道：“叔叔，你就放心吧，我以後肯定會天天開心，幸福地過好每一天，誰讓我有世界上最寵我的叔叔和外婆呢。”語氣裏的欣喜與驕傲都快溢出來了。

一句話逗得兩人笑彎了眼睛，站在原地寵溺地看着她。

“外婆，甜甜，剛同事發來了消息，公司有點事，我先去處理一下，可能來不及回來吃晚飯，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真的來不及回來嗎，我還想着好好慶祝一下呢。”魏明月滿臉遺憾地望着他，可憐地嘟起嘴巴，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來一樣。

看到她這副模樣，陸寒雨立馬心軟，繳械投降般說道：“盡量，我盡量，盡量趕回來。”

“好的，叔叔，那我就先去準備了。”得到叔叔的肯定回答，魏明月欣喜地跳了起來，轉身開始收拾。

“甜甜，上學需要買的東西列個清單給我，別用那個紅包裏的錢，叔叔給你出錢買，紅包裏的錢是專門讓你買自己喜歡的東西。”

“好的，叔叔。”

叔叔一走，魏明月就跑到自己房間，開始列舉去學校要買的東西，外婆打開門徑自走了進來，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

魏明月先是疑惑地看着外婆，見她遲遲沒有說話，又自顧自做起自己的事情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婆的話從頭頂傳來，帶着語重心長般地勸誡：“甜甜，到高中後，你就好好學習，別一天到晚想着畫畫，畫畫多燒錢，你自己算算，從初中到現在，我們花了叔叔多少錢，都到高中了，也該懂事了，好好搞好學習就行，從小到大，你成績一直是班上前幾，沒必要去學畫畫。”

見她沒有回應，外婆停了下來，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學畫畫，你以後出來能幹什麽，平白花一大筆錢，還增加叔叔的負擔，你自己好好想想看，看我說的是不是對的。”

魏明月不開心地癟了癟嘴，撒嬌似的央求道：“可是叔叔說，讓我高中學習自己喜歡的東西，不用在意錢，再說了我是真的喜歡畫畫。外婆，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外婆。”故意将臉湊到外婆身上，一個勁地撒嬌，委屈巴巴地說道：“你忍心扼殺我這個小小的夢想嗎？”不給外婆說話的機會，輕輕搖着她的手，自問自答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的。”

“魏明月，我看你真是沒法無天了，叔叔這樣說，你就真要這麽做不成，你怎麽就這麽自私，心裏面好好想一想叔叔的好，如果不是他，在你媽身邊你現在還能讀書，只怕讀完高中就出去打工了。叔叔現在年紀也上來了，一直沒結婚，你想這樣一直拖累他不成。”

魏明月臉色瞬間耷拉下來，無精打采地回了句，“嗯，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學畫畫了。”

軍訓過後，魏明月整個人徹底蔫巴，好在身旁坐着的是之前的老朋友穆雲帆，還真被柳青蕪給說中了，将他比喻成一塊狗皮膏藥，怎麽趕也趕不走。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她的同桌會是穆雲帆，就連青蕪和煙蘿都沒跟她分到一個班。

“想什麽呢，想這麽出奇。”穆雲帆沖她打了個響指，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想你是個狗皮……”不知為何，她竟鬼使神差般說了出來，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歉意地笑了笑。“穆雲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介意，你也知道我心裏不是真的這樣想，就是覺得我們之間的緣分很奇妙。”

看着她焦急的解釋，穆雲帆小聲地呢喃道：“很奇妙嗎？”

當天成績出來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居然會考這麽多分，就連一旁坐着的爸媽都快忘記了呼吸，不可置信地對視着，驚吓地連反應都忘了做。等反應過來後，沖他欣喜地拍了拍，自嘲地說道：“我家祖墳冒青煙了。”趕忙拿出手機，向自己的親朋好友炫耀。

穆媽謹慎一點，再次望向電腦屏幕，見是真的，給了兒子一個大大的擁抱，激動地說道：“兒子這段時間辛苦了。”

一開始穆雲帆找到他倆，神色認真地說道：“爸、媽，我以後想好好學習，幫我找一個老師補習一下。那時，他倆還不相信，不忍打擊自家兒子的積極性，還是替他找了補習老師，結果發現他這次居然是動真格的，從那次之後，竟真的開始好好學習了。

也不怪柳青蕪、姜煙蘿反應那麽大，就連他自己爸媽知道後，也是整個石化住的場面。那段時間的辛苦，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在心底反複呢喃“狗皮膏藥”這個詞，臉上竟欣喜地笑了，他倒真希望自己是她的狗皮膏藥，時時刻刻都能待在她的身邊。

見他一會兒沉思，一會兒笑，魏明月都快搞不清楚他的情緒，不安地叫道：“穆雲帆。”

“嗯”穆雲帆立馬回神，擡眸望向她，飛快地說道：“請我吃根雪糕就原諒你。”

魏明月悄悄松了一口氣，飛快地将卡交到他手中，弱弱地說道：“順便幫我帶一根。”

“這星期你那個不是要……”估計是被她給傳染了，他居然也像她一樣，嘴比腦子快，說出口的一瞬，整個人局促地站着原地，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教室。

走到拐角處，立馬飛快地逃走了，心髒還在不停地跳動。回來的時候鎮定地往她桌上放了一杯常溫的牛奶，自己也只是買了一瓶水。

兩人默契地拿起水喝，沒再提這事。

軍訓之後的好幾個周，各班已經開始統計學美術的人選了，1班文藝委員站在講臺上說了幾句，便将報名表放在臺上，輕飄飄地走了下來。

穆雲帆剛好抱着籃球走進教室，往講臺上瞄了一眼，自顧自拿了一張下來。

“穆雲帆，你要學美術嗎？”文藝委員疑惑地問道，還沒等他應答，自顧自地加上一句，“不學的話就将報名表放在桌上，我們班的表總共就沒幾張。”

“有人要學。”穆雲帆淡淡地回了一句，擦了擦手中的汗，将表細致地拿着手上。

“給你拿了一張。”下來後，穆雲帆将表移到魏明月的桌上。

魏明月擡起正在做題的腦袋，瞥了一眼報名表上的字，冷漠地說道：“我不打算學了。”

穆雲帆先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神色變淡，輕微地點了點頭，将表細致鋪展開，夾在自己書中，一并放進課桌。

坐在一旁，穆雲帆懶散地搭着腦袋，不明白她為什麽一下又不學美術了，一節課因為想她的事，整個人心煩意亂。終于在下課的時候，叫了她一聲，輕聲詢問道：“為什麽。”

魏明月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微微皺眉，見他不說話，低頭看起課本上的題目。

穆雲帆瞄了一眼她的習題冊，習題冊上一個題也沒做，心中大致明白了，便什麽也不再問。

周末天氣正好，微風拂面，卧室的窗戶正好開着，為她送來一陣又一陣涼風。魏明月雙腿蜷縮在凳子上，将西瓜抱在腿上，一邊吃，一邊在廢紙上畫着畫，惬意極了。

篤篤篤，門外傳來敲門聲，魏明月繼續手上的動作，聞聲說道：“外婆，門沒關，直接進。”畫好最後一筆，随意将桌上的練習冊覆蓋了上去。

“甜甜，怎麽回事，我聽你們老師說，你們班沒有一個人學美術，你也不學了嗎”

身後傳來厚重的腳步聲，魏明月心裏亂極了。她沒想到進來的會是叔叔，偷偷将練習冊往左邊移了一下，确保看不出底下的畫，面上鎮定自若地說道：“不喜歡了，聽他們說，畫畫挺累的。而且我也不喜歡這樣系統地學習，給我的感覺好像畫畫成了一道程序，沒有了靈魂，我現在不那麽想學了。”

聽她有理有據地說完一大堆話，陸寒雨的眸子漸漸沉了下來，不過還是耐心地問道：“甜甜，是不是因為外婆給你說了什麽，覺得學畫畫浪費錢。”

說到最後，語氣輕柔，見她半天沒說話，想起她剛躲閃的目光，心中猜出個大概，愛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被她偏頭躲過，認真地說道：“叔叔，我現在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

陸寒雨看着自己懸在半空的手，楞在原地，神情中摻雜着一絲恍惚，很快又恢複過來，将手放了下來。心底感嘆到時間過的可真快，一眨眼，原先那個小小的女孩現在都長這麽大了。

還是站在一旁跟她耐心解釋，“甜甜，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學畫畫這點錢，叔叔還是有的。外婆年紀大了，見識這些跟我們不一樣，他們老一輩的思想認為人只要好好讀書就可以了，外婆生活的年代跟現在的年代不一樣了，她認為讀完書出來，找一份好工作就可以了，覺得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讀書，學美術這些東西太燒錢了，可叔叔覺得，人這一輩子找到一件自己真正愛好的事情是很難的。有太多人在為生活奔波過程中，漸漸丢掉了那個曾經的自己，找不回當初的夢想。也有一些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麽，更別提在那個領域努力鑽研了。”

見她神色認真，陸寒雨溫柔地沖她點點頭，繼續說道：“甜甜，你是幸運的，在15，16歲的年紀便知道自己真正熱愛的東西，而叔叔現在又有能力讓你學習自己喜歡的事務，你還有什麽值得顧慮的呢。叔叔我啊，希望你不要放棄學畫畫，你有多喜歡繪畫，我是知道的，希望你好好想清楚，以後不要後悔。如果心底實在覺得愧疚的話，你就把學美術的錢一筆一筆記下來，等以後掙到錢了再還我好不好。再好好想想吧，叔叔真的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沒忍住，又細致叮囑了好幾遍才出去。

等人出去後，魏明月一個人在房中喃喃自語道：“叔叔，我現在是不是又成了你的累贅。你以後也會結婚的，對吧，到時候你還會是我的叔叔嗎？”

病床上的魏明月死死拽住身下的床單，痛苦地呢喃着，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