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見她醒了，陸寒雨的臉色終于松懈下來，趕忙上前按響身後的按鈕，細致地察看她的情況，雙手不自覺地交叉在一起，語氣焦急地說道：“甜甜，你現在感覺好點沒，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魏明月眼神空洞，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好久才回過神，慢悠悠轉動眼珠，盯着滿臉緊張的叔叔，艱難地開口，含糊不清地說道：“叔叔，……外婆……”

知道她問的是什麽，陸寒雨連忙制止她說話，答道：“甜甜，你放心，外婆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你嗓子疼，先好好修養一下，好不好。”

魏明月輕微地點了點頭，委屈地看着他，眼裏努力憋淚，艱難地做出吞咽的動作，将右手放在左手上，食指和中指交叉往前走，用一種渴求的眼光望着他，眼淚順着眼角滑落，重重地砸在陸寒雨的心中。

不忍心地別過眼，柔聲安慰道：“甜甜，你放心，外婆已經沒事了，等你在好一點了，我就帶你過去看外婆好不好。”

魏明月乖巧地笑了笑，閉上雙眼。

察覺到自己臉上的那道視線徹底消失，魏明月立馬睜眼，利索地扯掉手上的針頭，掀開被子準備下床，腳碰地的第一秒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只感覺自己渾身無力，又像是回到那日的窒息之中，整個人艱難地往外爬。

陸寒雨一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魏明月虛弱地在地上爬着，臉上滿是不甘與悔恨，一心只想執拗地往前爬着，帶着她的堅韌。

心疼地望着她的身影，快步走上前将人攙扶起來，碰到她手的那一刻，明顯感到她骨子裏的抗拒，愣了那麽幾秒，還是攙扶住她的手，将她扶到床上坐着。

“叔叔，我想去看看外婆，你帶我過去，好不好，求你了，叔叔。”魏明月服軟地說道，眼裏布滿了血絲，小臉蒼白，嘴唇上起了好多皮，嘴唇一張一合間總是皺着眉頭，手上的血管清晰可見。

陸寒雨神情複雜地看着她，終于服了軟，苦澀地說道：“甜甜，你先在這裏等我，我去借一個輪椅過來。”

魏明月看着叔叔離去的背影，心中有一個聲音不斷響起，她和叔叔真的越來越遠了，就像叔叔剛剛離開的背影一般，她好像只能這樣遠遠地看着他的背影了。

幾步路的距離，陸寒雨走的極為狼狽，背影蕭瑟又寂寥，走到拐角處的時候終于沒忍住蹲了下來，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心髒，那裏傳來細細碎碎的疼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清晰地知道，他和甜甜永遠回不去了，再也不會像之前一樣了。

回來的時候，陸寒雨溫柔地對她笑着，将輪椅推到她聲旁，将人小心攙扶上輪椅，推着她慢慢走到外婆的病房。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外婆，魏明月的心觸不及防地痛了一下，外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整個病房裏安靜極了，只有呼吸機傳出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紮進她的心裏。

“叔叔，讓我跟外婆待一小會兒，可以嗎？”

陸寒雨将她推到外婆病床前，徑自轉身離開了，留下二人孤獨的身影在這病房之中。

魏明月努力将手伸到外婆臉上，顫抖着碰了碰，又将外婆的手扶起，臉緊緊貼在她的手心，愧疚地說道：“外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當時我說的都是胡話，以後我一切都聽你的好不好，你不是想讓我離叔叔遠一點嗎，我也聽你的，你不想讓我回來，我以後也不回來了，好不好。”

珍珠大的眼淚從她眼中落下，流進外婆的手心，眼神凄苦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外婆，忽然察覺到外婆的手動了一下，眼神充滿不可置信，遲疑地轉過頭，望着外婆的手，苦澀地笑了笑，“外婆，你能聽到的，對不對，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魏明月不知道的是，外婆之前曾醒過一次，只是身體承受不住，現在又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些叔叔剛剛也跟她說過，可她什麽都不信，将這一切過錯全部歸咎到自己頭上。

像小時候一樣，魏明月輕輕拉着外婆的手，将臉靠近她的手邊親昵地蹭了兩下，自言自語地說着小時候的事情。

“外婆，你還記得小時候的我也喜歡這樣拉着你的手睡覺，每天晚上一定要牢牢牽住你的手才能入睡。我記得那時候，你不喜歡我牽你手，老說我手心裏全是汗，故意将手伸到一旁，不讓我牽，最後妥協般讓我牽着你的小拇指，你還記得嗎？”

魏明月邊說邊笑，溫柔地看着外婆，輕輕摸了摸她的臉。“我還記得，有一天晚上，我非要将你的手和我的手綁在一起，因為第二天早晨你要早起去趕集，我怕你不帶我去，故意将我倆的手牢牢地捆在一起，我記得當時我還一臉得意，自作聰明地說道，這樣你就不會偷偷溜走啦！可第二天早晨等我醒來，床上就只有我一個人，我當時急的哇哇大哭，鞋子也沒穿就下床去找你，後面還一個人沿着樹林那條小路走，一邊哭一邊叫你，最後還是被舅舅吼了，才灰溜溜地跑回家。”

魏明月滔滔不絕地說着，一點兒也不覺得累，語氣中甚至夾雜着幾絲喜悅。

“對了，外婆，還有一次，你肯定記得。上小學那會兒，學校還流行買飯票，外公将錢交到我手中叫我去學校之後把錢交給老師買飯票，可我到學校後竟然假裝大方，将錢拿去請同學買零食了，自己當時也買了好多。買飯票的錢全都被我花光了。我記得當時回到家外公就問我要飯票，我哪裏敢說實話，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話，那天放學回家還故意磨蹭，就是怕回家挨罵。不過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外公是怎麽一眼就看出我在撒謊，讓我去外面好好跪着。”

魏明月溫柔地摸着外婆的手，眼神溫柔地回憶那段久違的時光，笑意盈盈地繼續說道：“你知道嗎，那是外公罰我最重的一次，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場景，外面已經黑透了，看不見一個人影，外公故意不開燈，讓我一個人跪在外面。我當時還想着偷懶，懶散地跪着，外公出來看到後還生氣地罵我，一邊罵我還一邊說你，說你把我給寵壞了，每次都只知道溺愛我，從來都是光打雷不下雨，現在一點都不怕人了。”

“外公有一點說錯了，我當時還是怕人的，最怕的便是他了。他生氣地吼那一嗓子後，我就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樣懶散地跪着，背挺得标直，嘴裏還戀戀有詞，一遍又一遍說自己做錯了。不知過了多久，外公才終于心軟，将我抱進房間睡覺，當時我已經跪在地上快要睡迷糊了，只記得有人輕輕地将我抱起，掙紮着看了一眼，便看到你和外公的身影。那次外公真的生了好大的氣，連你去求情都沒用，還重重打了我手板，不過最終還心軟了，沒讓我真的跪一夜。我當時以為我真的要在外面跪一晚上了。”

“外婆”魏明月小聲呢喃道，語氣中帶着哭腔，卑微地哀求道：“外婆，你應我一聲好不好。自從那次外公罰我跪在外面，我就再也不敢亂花錢了，也不敢對你們說謊。”

看着病床上一言不發的外婆，魏明月神色似乎有些着急，心急地拉着她的手，誠懇地說道：“外婆，是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那次之後我再也沒亂花錢了，也沒對外公撒過謊。所以外婆，你就在原諒我一次好不好，這次我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犯了。”

見人依舊一點反應也沒有，魏明月先是苦澀地笑了笑，繼續開口說道：“外婆，還有一件事，你肯定記得，當時你和我一起去蛋糕店給外公選了一個超大的蛋糕，聽你說，外公當時可高興了，還将蛋糕放在冰箱裏凍好，說等我回來了再吃，可是蛋糕都放壞了，我也沒吃上一口。還有外公還說等我期末考試考好就給我獎勵的，我也沒收到，他當時說好會親手交給我的，他怎麽就言而無信了呢，他一向最守信的，怎麽那次就失信了呢。”

說着說着，魏明月漸漸紅了眼眶，嗓子沙啞，飛快地将眼角的淚擦掉，語氣輕快地說着，“外婆，你可不能向外公一樣，你說過會好好陪我長大的，我現在還沒長大，你不能離開我，聽到沒有。”

說到最後，還不忘帶上一點威脅的意味，兇兇地看着外婆，沖她龇牙咧嘴，在心底小聲地說道，求你了，外婆，你可不能不守信用。

看着病床上外婆慈祥的模樣，忍不住吐槽起來，“外婆，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吧，當你給我說，還有半年我就畢業了，叫我少回家，多待在學校好好學習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看出端倪了。你說讓我選大學最好也選的遠遠的，我現在也答應你好不好，離叔叔遠遠的，再也不靠近他了，好不好。”

聲音有些沙啞，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嗓子越咳越起勁，整個人忍不住蜷縮起身子，拼命憋着氣。

陸寒雨在外聽到動靜，立馬沖進病房将人帶了出來。

醫院長廊上，兩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太陽落下，在走廊裏灑下一片金光，陰影落到二人身上。

看着魏明月哀傷的神情，陸寒雨率先開口解釋道：“甜甜，小時候的你太小了，肯定覺得我是來拯救你的英雄，現在，在感情方面你也很小，很多事情都不懂，錯把當年的感激當成喜歡了。等你以後長大了，興許還會埋怨現在的自己，怎麽會這麽傻，喜歡和愛都分不清。等到後面你上大學了，會遇到更多更好的男孩子，談一次戀愛了，你就會懂了。”

“嗯，叔叔。”魏明月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手，在心底反複呢喃道：“就只是感激嗎，她的情感就只是因為感激嗎？”

“甜甜，你也不要怪自己，外婆會好起來的。”望着窗戶外的落日，陸寒雨溫柔地說道。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認真注視着她，“甜甜，你肯定也好奇當初我為什麽要養你吧。”

魏明月笑着望向陸寒雨，眼神一片哀傷，她怎麽會不知道原因，在叔叔第一次向她談論白玉蘭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明白了他所有的動機，叔叔只是想彌補當初那個遺憾，拯救小時候的自己罷了，而那個人恰巧是她，僅此而已。

要是別人也遇到相同的處境，她相信叔叔還是為義無反顧地出手相助，并不會因為那個人是自己而有什麽不同，對于叔叔來說，她從來都沒有什麽特別的。

“叔叔，我都知道的。我也明白感動是感動，愛是愛。叔叔，我現在有點累了，可以送我回病房嗎？”

沿着長長的走廊，陸寒雨推着她走回病房，每一步走的極慢，像是特意追随腳下的殘影一般。

魏明月弱弱地說上一句，“感動和愛從來都不一樣，她一直都知道的。”聲音如羽毛一般輕，只有她一個人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