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橙子糖

橙子糖

“安琪兒！你就不能安靜點嗎？現在是上課時間。”

教導巫術的老師用她那極具個性、又尖又細的聲調，大聲批評安琪兒在課上分享糖果，并且又用糖紙制造那種“滋滋滋”噪音的行為。

“站起來！安琪兒！”老師很明顯被惹怒了，調高音調繼續訓斥着。

看着老師因為憤怒瞪大的眼睛，坐在前排的克洛伊眼神發散，支着臉心裏想：為什麽梅老師可以忍到這種地步。

有着一頭金卷發和蔚藍眼睛的安琪兒，從椅子上起身，一臉無所謂，嘴裏還嚼着剛放入口的橙色糖果，嘎嘣響着，坐得近的女孩們都能嗅到一股甜蜜濃稠的橙子味。

味道和女孩安琪兒一樣，悄無聲息間渲染衆人。

老師哼了一聲，眉頭皺了又皺，背過身面朝黑板寫起咒語。

坐在前排的克洛伊看夠熱鬧，悄悄回頭，食指輕貼唇瓣，用她那雙碧如湖水的眼眸示意安琪兒不要鬧了。

陽光透過玻璃，撒在克洛伊頭頂，淺金色的頭發如同清晨的一縷陽光。

安琪兒看到克洛伊回頭，視線觸碰的一瞬間，她的嘴角已經不自覺下垂，眼角也耷拉下來，鼓起腮幫，不再理直氣壯地咀嚼口中的糖。

可是那是橙子糖，只要不咬就酸牙齒。

就在安琪兒停止咬的那刻，酸澀味蔓延開了，口腔都麻了。

她突然很不舒服，她像讨厭酸味一樣，讨厭梅老師的眼神，讨厭克洛伊讓她聽話的眼神，讨厭很多很多……

就在克洛伊認為安琪兒聽話了後，她舒展眉頭，轉回身去，繼續看向黑板聽講。

然而，就在老師寫完咒語回過身面向學生時，安琪兒清脆的聲音在教室裏響起：“你能把我關進幽禁室嗎？梅女士，我需要冷靜。”

老師放下課本，定定地看着她，露出無可救藥的表情，拍了拍袖子上的粉筆灰，點頭應允道：“可以。”

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把她關到幽禁室，有時确實能讓老師冷靜冷靜。

“你去吧……”

安琪兒離開教室後，橙子味消失，這間教室有一瞬間讓人感覺空曠了。

克洛伊偷偷在書本上寫下這麽一行字：

安琪兒又一次惹梅女士生氣，她自己說要去幽禁室的。

一串幹淨優美的字跡，很像小報告。

老師嘆了口氣，繼續她的工作。

“我們剛剛講到哪了？好像是喚木咒……”她自顧自的講着，也沒有人提醒已經講過這個咒語了。

教室裏男孩們大多的視線不是落在黑板，而是落在克洛伊淺金色長發上，帶着看熱鬧的不良心理。

那些眼神好像再說：克洛伊又不是安琪兒的親姐姐，管的真多。

克洛伊心裏默默念到：作為她名義上的姐姐我已經勸了她，是她自己不聽話。

克洛伊頂着許許多多試探的目光，長睫輕顫，繼續聽着老師口中晦澀難懂的咒語和手勢。

*

幽禁室是一間陰森恐怖的閣樓，沒有任何可以供人坐卧的器具。

人想要休息只能坐在滿是灰塵的并且松垮失修的木板上。

唯一的一扇玻璃也滿是塵埃和水漬印記，安琪兒被帶到這間閣樓裏。

“在四個小時後，我們會為你開門。”身材高大的守衛告訴她。

安琪兒什麽也沒說，身後的門被重重拴上，木板發出戰栗的顫動聲，有幾顆釘子松動掉落。

她打量着閣樓裏的每一個木板和角落，最後小心翼翼的走到唯一的一扇窗旁。

她像往常一樣輕輕推開，伴随着鐵鏽的摩擦聲，外面的空氣湧入屋內。

安琪兒的眉眼在觸及遠方景色時立刻生動起來。

去他媽的功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我向往自由的靈魂！

安琪兒好想放聲大喊，可是不行，教室離閣樓并不遠，如果讓老師聽見，保不定又會告到父親那兒。

一想到父親她就不開心了。

安琪兒的眼睛追随森林裏的小鳥，那些自由的鳥兒可以随時飛過重重山嶺，不像她只能呆在這兒。

在鬼祟的叛逆心驅使下，她有了一個壞主意——偷偷逃出去。

當這個想法一出，她就猛地搖了搖頭。

不行，父親說過，未經允許到外面，是會被子彈打死的，而且還沒有人收屍。

想到她這麽可愛的女孩如果一不小心被打傷了，就算是留疤也很難看的好嗎？她還是乖一點待着吧！

摸了摸口袋，裏面還剩三顆糖，安琪兒拿出來當石子抛擲着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吃掉了其中一顆。

在塵埃遍布的黑暗一角，她金燦燦的頭發和藍寶石般的琉璃眼睛依舊閃閃發光，仿佛可以把一切可燃物點亮。

森林在某一刻，響起烏鴉騰飛亂叫的聲音，還有馬兒的鐵蹄奔跑踩踏出的沉重聲響，這異樣的動靜在安靜的巫族部落尤為明顯。

安琪兒小巧紅潤的耳朵也聽到了陌生的聲音，她好奇的起身，小手搭在窗棂上，眼睛頻繁的眨着向窗外眺望。

這下子再也無法阻止她泛濫的好奇心了，反正，反正她不出森林，只是在森林裏看看，又不會出什麽事。

幽禁室只剩下兩粒糖果和一片糖紙，人已經不見了。

*

下課鈴聲響了，外面森林中的烏鴉吵得人心煩，克洛伊整理着書本，仰頭看着天空皺了皺眉。

父親說的那些吸血鬼應該來。

前幾日，父親在書房裏告訴她：“吸血鬼王室普魯士公爵想要各族的年輕血液就讀奧斯汀學院，為此特地向狼人、平民、女巫每個部落發出邀請，口上說的是想促進種族間友誼。”

“其實不然，他們是想挖掘出其中隐藏了千年、終于露出點蹤跡的神族後代，趁此拉攏勢力。”

“我想這群吸血鬼早就看出自己陣腳不穩，才上位百年就地位動搖。身處慌亂之中，居然想要動用神明來鞏固勢力，況且還不知這神明是真是假。”

克洛伊聽着他的話，皺眉思索，開口說：“父親是想先他們一步找到嗎？所以叫我來此。”

“不錯。”克洛伊的父親，也就是面前這位把上半張臉藏在帽沿下、坐在藤椅上把玩戒指的巫師赫伯特欣慰地贊嘆道，“過幾日，他們會來選拔适合入學的合格者。”

真聰明啊，只是可惜，那個懶蟲安琪兒永遠不會如克洛伊這般心如明鏡、敏銳過人。

不過還好，女巫裏有一個這樣的人就夠了。

—————

驚動森林烏鴉的是一輛馬車，四匹毛發紅棕的烈馬拉動着一輛漆黑的馬車，裏面乘坐的是普魯士公爵的手下科爾。

科爾擁有吸血鬼獨特的蒼白膚色和猩紅嘴唇，亞麻色頭發卷曲蓬松，說起話來帶着一種獨特的調子，溫和且紳士。

赫伯特在門口恭迎這位遠客，嘴上挂着禮貌的笑容。

安琪兒躲在一旁大樹後面偷偷看着，突然，科爾若有感應地轉頭，朝她所在的方向看去，她趕緊藏起來，不過衣角還是出賣了她。

糟了，被發現了。

“安琪兒，出來。”她聽到父親的呼喚聲，只好皺着一張臉不情願的走了出來。

“哦，這是您的女兒？真是年輕又漂亮，和清晨的玫瑰花一樣美麗。”科爾對赫伯特說，“但是躲在樹後面偷聽可不是好習慣。”

科爾壓着聲音低笑，似乎在嘲笑，又好像只是單純開個玩笑。

赫伯特臉色沉了下來，眼皮跳了一下。

“一個小孩而已，不懂規矩。”

安琪兒才走近就聽到這句話，表情僵住，面露難堪，梅老師說就算了，連父親都說我，而且還是當着外人的面。

那一瞬間，她像一只被打擊的小金毛獅子，唰的一下紅了眼眶，沒有一點預警，淚珠子像不要錢的往下掉，偏偏她還死咬着嘴唇不哭出聲。

任誰看，誰覺得心疼。

科爾本來還在低頭輕笑，誰知這小姑娘因為一句話就哭的稀裏嘩啦，他嘴角抖了一下，感覺頭皮發麻。

這這這，怎麽說哭就哭了呢。

一旁的赫伯特則毫不在意，話中摻着冰渣子：“安琪兒，你以為你哭、你委屈，我就不會追究你在課堂上的所作所為嗎？身為學生，不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麽，還在關禁閉的時間偷跑出來，你以為你很聰明，我根本不知道你做的壞事嗎？梅老師……”

眼看這單方面的争吵停不下來了，科爾連忙挂上門面笑容，阻止道：“赫伯特先生，我們……我們應該以溫柔的方式對待孩子。”

然而赫伯特并沒有選擇聽他的勸告，回答說：“科爾先生，如果每個孩子都用你所說的溫柔方法教養，你猜猜看，會有多少廢材？”

他一再逼問：“而且，我可是懷疑你們修建學校是否真的有必要，以你們的教育方式，我的孩子，真的能被你們教好嗎？”

科爾收斂起自己的笑容，發現自己好像入了個圈套，他回答道：“奧斯汀學院會邀請各區域的優秀教師，并不會只有一族的教導員，這個請您放心。”

“好的，多謝告知。”聽到科爾的話，赫伯特朝他露出微笑。

這個科爾也不過如此，連意外都可以看成算計。

“安琪兒，來認識一下你的姐姐，她叫克洛伊。”赫伯特撫摸着克洛伊的頭，呼喚着安琪兒。

五歲的小安琪兒從椅子上跳下來，和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姐姐來了個擁抱。

沒叫姐姐，而是小聲地叫了她的名字“克洛伊”。

克洛伊彎了彎唇，表示理解地喚了她一聲：“安琪兒。”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克洛伊不是純血巫族，甚至她的身份和血統都是未知的，不過她卻一直住在巫族的地域中，只不過之前一直沒人發覺。

赫伯特遇見她還是因為一次意外墜馬。

有一天，赫伯特騎馬在森林裏轉悠，結果突然下雨，地面泥土濕滑，人仰馬翻，摔到骨頭起不了身，正當天黑狼群就要出沒的時候，小小的克洛伊從草叢中鑽出來查看他的傷勢，救他于水火之中。

這就是緣分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