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什麽歪理邪說。祝汐笑了,然後張嘴,低頭吃掉了那塊鱿魚。

“鱿魚掉眼淚也是在水裏。”他咽下去,很合理地說,“反正看不到。”

“——但是我會難過。”

李信年一邊動手一邊順嘴絮叨:“第一次帶小朋友出來玩,結果沒有照顧好,還讓人餓肚子。”

嗯?這樣祝汐就擡頭看了他一眼。

李信年剛才也不完全是在信口開河,反正确實已經沒有午飯和晚飯的概念了,一起過來的很多人在最開始忙活了一陣之後就四散開去。已經有人拿出了琴,雖然寒風凜冽,但海邊游玩的情調還是很容易營造。

冬季午後的陽光很懶散地鋪開在沙灘和海面上,因為天氣濕冷,其實并沒有那種宣傳照一樣細膩閃光的質感,然而視線盡頭灰藍色的海面依然波光粼粼。

祝汐把最開始那串鱿魚拿回來吃,咬了一口又問他:“你不去和他們玩嗎?”

不知道那句話算不算透露出一點什麽,關于他們之間的關系:李信年把他當一個小孩子。當然不能說人們對小孩子的喜歡就不是喜歡,祝汐反思自己,和前男友分開之後也并沒有太期待一段與衆不同的緣分。

那麽和李信年之間的算是嗎。又或者人和人的緣分本來就是千變萬化的。像晾曬在春風裏的游絲,何時何地遇到彼此,原本就已經是命運。

李信年接納他做自己的朋友,從某一天在酒吧戲劇性的偶遇開始,一步步變成可以借宿和收留的關系,也會心平氣和地聊天講話,一起吃飯,玩游戲,像這樣分享一串燒烤和一片海水。

然而這段關系裏又有那麽多微妙不可言說的部分,也許只是随口一句,轉瞬就散在風裏。

運氣很好的是這一天黃昏到來的時候天氣完全轉晴,所有人都看到了很美的海邊落日。從金色餘晖鋪滿水面到所有光線都收斂消失居然也只有短短一瞬,在那一瞬間李信年微微偏過頭看他,眼睛裏好像一樣融進跳躍在水裏的火焰。

“汐汐。”

他說了半句話就停住了,把視線移回去目送太陽完全消失在海平面以下。這一刻的海風反而好像沒有那麽寒冷,祝汐聽到對方在耳邊很輕柔地說:“也沒有什麽好玩的,今天主要是想陪你。”

那一瞬間李信年是想要吻他嗎,或者某些更加逾矩的欲念,明明白白鋪陳在無邊烈日和透藍海水交彙融合的地方。

這個問題的答案無從得知。但夜晚降臨之後的海灘居然又變成另一種別樣的風味。

烤爐和篝火終于都真正地燃燒起來,很明亮的紅色火舌跳躍着上升,方圓十丈之內都變得溫暖迷離。

原本在這片沙灘的邊緣還有一座很小的教堂,據下午過去探險的人說雖然很破敗但保留了很完整的玫瑰彩窗,穹頂光線穿透玻璃的時候還是有些震撼。

李信年對這些描述不屑一顧,非常專心地投身于自己的烤串和投喂事業。祝汐抱着一瓶從服務中心拖來的蘇打水在邊上監工,想了想把吸管湊過去給李信年喝了一口。

謝謝。

李信年把烤好的土豆片排列整齊裝盤挪到角落,剛欣賞了一秒鐘自己的手藝,冷不防從邊上路過兩個人,伸手過來搶走一串。

幹嘛。李信年不滿意了,想吃就自己動手,偷別人的算什麽事。

“得了你都在這顯擺一下午了。”對方一臉沒眼看的表情,“何況我拿的只是土豆!”

土豆怎麽了不要瞧不起土豆。

李信年揮手趕人,去去去。

那邊有搭好的舞臺場地,應該是打算開業之後用來做活動,現在不知道誰過去和景區溝通了一下,片刻後燈光音響都連接起來。這群人玩起這種東西個個拿手,還有人舉着話筒朝這邊喊:“李信年來一個!”

李信年忙着二人世界呢!這邊的人立刻喊回去,然後迅速引來一陣叽叽呱呱的大笑。

……算了。李信年不跟這幫人一般見識。一轉頭看到祝汐在從邊上的塑料筐裏拿蘇打水分給對方:“幹什麽幹什麽,不給他們喝,先幹活再領吃的懂不懂。”

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容易被逗笑。

那種橘紅色的火光映在小朋友的半邊臉頰上,連帶胸口的毛絨兔子都好像很生動。

-

“他們在喊你過去。”祝汐收起表情,若無其事地往那邊看了一眼。果然已經有人自告奮勇第一個上臺。

在唱什麽也不是很聽得清,然而月色下的海浪一層層湧過來,可以看得出所有人都很開心。雖然在吐槽李信年,但也不是真的懷着嫉妒或者惡意,反而是一種松弛自由的關系。

——唱什麽歌又不給錢。

李信年鄙視這幫人的白嫖行為,薅了勞動力不夠怎麽還要表演節目。

不過話是這麽說,最後還是端着烤好的東西過去交流了一圈,又換回一堆零食飲料花生米。

“你想聽什麽?”

李信年把一顆花生抛到空中再擡頭去接,玩了兩次被砸了一下臉,轉頭看到祝汐抿嘴笑就很不滿:“真的很好玩你不要不信。”

我信。祝汐用那種很誠懇的表情看着他。小朋友眉眼纖直,這樣就又有點像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候迷津的燈光招搖眩目,那麽多人喜歡他,議論他,矚目他。

而他只是坐在那裏,目光透明像一泓清水。

算了。李信年跟自我和解。和祝汐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很多這樣的瞬間。好像從時間流動裏抽離出來的一秒鐘,什麽都沒有做卻心平氣和,像一份包裝好的禮物等待被拆開的最後一刻。

李信年站起來甩了甩手,又活動了一下關節:“那我就自由發揮了。”

嗯?祝汐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收回去,聞言帶着那種挑眉的眼神瞥過來一眼。

就看到李信年走過去三下兩下跳上舞臺,大概是先到邊上和隊裏的幾個人說了兩句,然後直接站到中間接過話筒。

——哦哦哦。中間被打斷的那個人居然也沒說什麽,很大方地把場子讓出來。下一秒吉他手點頭示意切進前奏,李信年握着話筒遠遠環視一圈:“那就唱首新歌。”

也确實是最近這半年寫的,但其實已經演過一次,是和新貝斯手第一次合作的舞臺。那次祝汐沒有來,迷津的現場像風吹草低的野火。

今天現場沒有鼓也沒有貝斯,李信年和吉他手一人背了一把琴,很潇灑地站在舞臺中央。那一塊沙灘被篝火和燈光圈起來,撥第一根弦的時候李信年微微偏頭,往祝汐的方向看了一眼。

——站在光芒中心的人投下長長的影子,音樂和人聲都像海浪湧動。

那一刻李信年的目光注視着他嗎,祝汐擡頭望過去,周邊的篝火發出不太規則的噼撥聲,裹着升騰的熱風,映在視網膜上一片缭亂的金黃。

李信年溫柔地和他對視,一下一下的節奏順着音箱和海風的通路流蕩到耳邊。

聲線輕柔,呼吸沉穩。

仿佛隔着浩瀚潮汐與無盡的光明。

是在天高地闊裏為他唱一首歌。

那種注目的感覺只是短短幾分鐘,好像隔着一段蜿蜒透明的時間,可以感覺到那種溫暖柔和的光芒,像一個沿着海平面沉落的夢境。

唱完一首李信年就跳下了臺,穿過人群的時候還被秦夢拍了一把:

“我現在算是知道你喜歡上誰是個什麽樣子了。”

實際上主歌唱到一半的時候下面就回過味來,立刻起哄得一塌糊塗,也難為在場所有人作為音樂人的職業素養,最後居然還是演完了。

“新歌哈。”下來路過人群的時候還有人怪腔怪調,“好新的歌。”

沒有沒有。李信年謙虛謹慎道:“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但還能是哪樣。李信年心裏打鼓,好像一張一戳就破的紙,倒是秦夢很爽快地朝他笑了一下:“心想事成。”

他們說的那些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李信年點點頭,對她示意了一下手裏的蘇打水:謝謝,借你吉言。

他們今晚沒有住宿的計劃,一會兒還要翻山越嶺地開車回去,所以點的酒水也很克制,但是就這走回去的短短幾步路,又好像陷進雲端。

那個就是夢姐嗎?祝汐在人群背後揀烤好的小貝殼吃,注意到他回來的時候沒有立刻轉過來,片刻後自然而然地用簽子戳了一塊螺肉給他。

“你還知道夢姐呢?”李信年接過來沒吃,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在臺上看不清,總覺得是不是剛才吹風沾到沙子,看起來怎麽亮晶晶的。”

有嗎。祝汐也伸手摸了摸,海風吹得指尖有些涼,半路上被李信年抓住握進手裏:“不是。”

他放松地笑了笑,低頭溫柔地注視着祝汐:

“就是忍不住看你,好像怎麽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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