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我弱冠那年,祖父官至中書省參知政事,父親任康城知府,我非是世家公子,卻也高潔顯貴,家裏對我的冠禮,十分看中,然而那年,卻是天災人禍不斷,南方澇,北方旱,在百姓悲天哭地的哀怨聲中,先帝駕崩,留下了一個體弱多病、難堪大用的太子。

彼時,國都大兖早已內外腐朽。在內,有宦官當道,意圖把持朝政,在外,各方諸侯招兵買馬,擴張領土。

新帝無所出,眼看不成了,一直駐守塞北的蕭氏率先行動,打着清君側的名義長驅直入,他們手裏握着十萬精兵猛将,鐵蹄如雷襲來,震碎了一直沉淪在紙醉金迷中的大兖。

城門大開,祖父那樣勤勉忠心的老迂腐,誓死要保護那沉疴已久的“正統”。

當然,得償所願。

蕭氏殺盡誓死抵抗之人,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将,也無論是權貴,還是平民。

我的冠禮,自然辦不成了,大兖一亂,流民如潮向周邊城池湧去,首當其沖的,便是距之不過百裏的康城。

康城的守備軍糟糕得一塌糊塗,無力與戰功顯赫的蕭氏鐵騎抗衡,我和我的父親,理所當然地被俘虜了,蕭氏招降,但父親文人風骨,至死不肯。

而我想茍活。

父親是個遠近聞名的清官,他死在康城的鬧市口,蕭氏将斬刑定于正午,他心愛的百姓看着他人頭落地,無頭屍體懸于城門,是蕭氏的示威,也是蕭氏的嘲諷。

我被羁押在康城的牢獄中,地牢不見天日,我渾渾噩噩度日。起初,我盼着有俠義之士前來施救,後來,便無此希望了,只盼着蕭氏來提審,給我個痛快的死法。

我病了,病痛磨得我不成人樣,終日與蟲鼠為伴,蕭氏對我不管不顧,由我病着,但獄卒時刻都等着我蹬腿上天,我不知道我死了對他們有何好處,曾幾何時,他們還會畢恭畢敬地喚我一聲公子。

他們盼着我死,我自己也想死。

……

有一日,來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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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膽子奇大,明目張膽地劫獄,把地牢攪得翻天覆地,神來殺神佛來殺佛,砍死的獄卒橫七豎八擺了一地,走到我面前時停下了腳步,他擡腿踹開了牢門。

我擡起病恹恹的眼皮,萎靡地看着那人,他高大威猛,身長恐有九尺,面上雖然胡子拉碴,但隐約生着端正硬朗的五官,手中提着大刀,步伐穩重地向我逼近,那刀刃上還淌着鮮血,随着他的腳步,極順暢地滑落在地。

在牢獄中蹉跎的日子,我無時無刻不想一死了之,見到那把大刀,三日沒吃米的我頓時眼中發光,在胸膛驟然聚起一口氣朝那雪白刀刃撞上去。

那人斜睨着眼,一把拽住了我後頸的衣領,提着我像提了只病貓,扔到地上,緩緩把刀收回刀鞘。

“爺爺我費力救你,你卻要一死了之?”

說着,他俯身下來,黑壓壓一片堵在上方,空氣似乎也變重了,我虛弱地擡起頭,只虛晃了一眼,便被敲暈了。

醒來時,我在一棵大樹下,身邊遍是從康城湧出的流民。

那人站得筆直,拿寬厚的背對着我,想是聽到身後傳來輕微的響聲,才回首看我,他從懷中掏出一張餅,扔在我胸膛上,然後擡腿走了。

我叫住了他:“你有這樣的本事,為何不報效國家?”

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嘲諷道:“你要我報哪個國,守哪個家?”

這句話把我問呆了,我不知如何回答,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遠了。

我跟着流民往南走,不知走了多遠,遇見一窩草蔻,他們強擄婦女,擄來便撕爛衣服,急于洩欲,便顧不得找一處遮羞處,草寇是不知羞恥的,他們站在一起比大小,比長短,比誰身下的叫聲更慘絕人寰。

這個世道與我所熟知的世道不同,當年那個繁榮昌盛的國家,怎會便頹敗至此,還是說那場繁華,一直便是浮于表面的彩雲,風吹俱散。

我忍不住站出來反抗,卻被草寇頭子一腳踹飛在地,賊人把我一并拿了,說要洗淨後刮皮吃肉。

那倒也好,我一身毛病,搞不好能吃死幾個狗雜種。

可待洗淨後,草寇頭子手中磨得锃亮的刀停了下來,他盯着我的目光越發詭異,我不懂那個目光的深意,當我懂了時,一切都已來不及。

他強要了我。

這算什麽事兒?

我所生活過的大兖和康城,都不興斷袖之流,我并不知男人與男人也可□□。

我這個時候又有了些文人風骨,想着一死了之,欲吞針自盡,同被欺淩侮辱的女子攔下了我,她認出我是康城的歐陽,她勸我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便有得盼。

草寇頭子得知我意欲自盡之事,特意前來出言譏諷,他又要了我一次,這次不止是他一個:“歐陽公子為誰守身如玉呢,這亂世中誰稀罕你那塊貞節牌坊!”

他們便是如此說的。

我呸了那賊首一臉,被綁了起來,下身已經感覺不到痛,甚至失禁,他們竟不覺得肮髒,一窩草寇輪番折辱我,如此長達數月,終于玩膩了,厭惡地将我丢了出去。

我竟這樣也沒死,不知是上天垂憐,還是自食惡果。

我漫無目的地往南走,撞上了人伢子,那時候,因為戰亂,青壯都從了軍,民間燒殺搶掠沒有休止,沒有人種糧食,土地都荒了,世間已有人吃人,人伢子不僅盯上了婦女,還盯上了兒童和老弱病殘,人肉比豬狗牛羊便宜。

我想去的扶風城依海而建,遠離國都,地處南方,蕭氏顧不上這方土地,但它卻是中原最繁華的海口。

扶風城好男風,于是我告訴人伢子,我會彈琴,會取悅權貴,他賣我去妓館,比賣人肉賺錢多。

如今朱門酒肉,紙醉金迷,權貴們看不到那餓殍遍野,只知借着戰亂大肆斂財,整日淫逸享樂,我會彈琴,又生得好看,就這樣,人伢子帶我去了扶風城,把我賣給了一個叫金嬌閣的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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