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康城守将石韋,乃是當世第一的猛将,蕭氏鎮守塞北戰績顯赫,他功不可沒。
石韋如今年過六旬,一生未娶妻,他膝下兩個徒弟,首徒閻戎,幼徒裴壌。
後者,我們已經交過手了,前途不可估量,而前者,便是當初領兵踏破大兖的先鋒軍首領。石韋不駐守塞北,卻被調來康城,屬實令人意外,但更令人膽寒。
經過整頓,我們麾下又有了三萬人馬,但大部分沒有經過訓練,論戰力,恐怕只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高出一點,而石韋手下,卻有半數是從塞北厮殺而來的精兵。
兩相比較,我們無異于雞蛋碰鐵壁,毫無勝算。
當初離開康城時,似乎并沒有費太大力氣,如今想要回去,卻是難比登天。
我獨自立在帳前,背負雙手,不由得苦笑一聲。
如今天已入深秋,風吹野徑,也帶着一絲涼意,斬天從帳中出來,臂彎托着白狐裘,悄悄走到我身後,給我披上了。
我回頭看他一眼,又遙遙望向那座可望不可及的城池:“尚未入冬,還不至于。”
他還是固執地将白狐裘罩于我身,不讓我褪去,當初離開扶風城,能舍的都舍的,能變賣的也都變賣換了糧草,唯獨這件貴重的白狐裘,他執意要帶走。
他突然說起那夜奇襲:“當初在洛城,你帶兵夜襲,冒着箭雨……”
這件事已經隔了幾個月了,在洛城時,我們十分默契地不曾提起。
“沒料想我會如此英勇?”我回眸,嘴角帶了一絲淺笑。
他垂眸看我,道:“雲松很勇敢,人們都說文弱書生,你卻并不文弱。”
我道:“亂世應學武,能自保,也有力護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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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一聲,道:“書生上馬提劍,世道所逼,康城之變,與你無關。”
我反問他:“你以為我執着的,是康城?”
他看着我,那雙含情眼被秋風打亂了,兇巴巴的臉看起來也帶了點柔軟。
“不,雲松只是想找回自己。”他頓了頓,又道:“找到這裏,足夠了,雲松,你該離開了。”
我冷下臉來,不由得好笑道:“你怕了?”
他沒有回避我的質問,也沒有反駁,那是一貫吊兒郎當的姿态:“談條件嘛雲松,你先去尋那海外仙島,我想它想得心顫,作為回報,我會把你的那張琴,從康城偷出來。”
也有着江湖刀客獨有的跋扈張狂。
卻十分不高明。
我眸色一閃,了然于胸:“你要支我走?”
“怎麽,雲松動了真情?”他立刻露出佻薄的笑,往後退了兩步,抱着手注視我,“不至于吧,雲松的床上功夫的确了得,伺候得爺爺我,很喜歡,所以,暫且舍不得你死。”
“而已。”
我沉默着,他步伐輕快向我走近,兩步便抵在我身前,彎唇笑道:“雲松,裝不下去了嗎?”
聞言,我猛地擡頭。
那雙含情眼近在咫尺,此刻卻毫無溫度,我不免說話刻薄:“情欲嘛,各取所需,我一個殘廢,又不虧。”
話罷,我沉聲一字一頓道:“我只想要康城,別的……”
我亦無所謂地看着他,搖了搖頭,露出輕蔑又邪肆的笑。
“無所謂咯。”
斬天眯了眯眼,揉了揉眉心,似乎很疲憊,他選擇不再與我對視,轉身回了帳中。
我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沉睡了過去,康城城破後,我從未睡得這樣死,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斬天給我下藥了。
醒來時,我已然身在洛城,他留了一個心腹給我。
雖只有一個,但那一個足以牽制我。
五日後,消息傳到洛城來,斬天夜襲康城,石韋出城應敵,雙方打得你死我活,斬天三萬人馬戰損至餘一萬,他不得不退兵至城郊,而石韋身受重傷。
又七日,蕭氏鐵騎順利鎮壓東邊起義,閻戎、裴壌日夜不歇趕回康城,斬天不敵兩位猛将,一夜間,萬餘人被殺至五千,斬天大敗。
裴壌乘勝追擊,斬天逃亡至康城遠郊的博翠山,僅餘的千餘人做飛鳥散,另有半數被俘虜。
聽到消息,我心中一沉。
我知道,康城是再也回不去了,但我也不願就此離開。
我只覺心煩意亂,這份情緒并不來自斬天的大敗,大概也不是因為徹底失了康城。
斬天的心腹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側,等了良久,終于出聲打破了空氣中的沉靜,他道:“公子,我們走吧,将軍他……”
“回不來了。”
我回了神,片刻,溫聲道:“走?亂世之中,我們能去哪裏呢?”
那人面露悲怆之色,他斂眸痛聲道:“西南邊陲有個信城,将軍已在那裏尋好住所,攢足財物,足夠公子一生無憂。”
“一生無憂?”我向他看去,面無表情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當即跪在我面前,高大粗狂的男人紅着眼眶道:“信城外有一隅寺廟,士兵不殺僧人,委屈公子在那裏稍作休憩,待天下太平,可另做打算,将軍跪地相托,我必以死護公子一生平安。”
跪地相托?
斬天啊,逢場作戲,何至如此?
我輕笑一聲,擡手扶起面前跪着的人,道:“你去吧。”
“公子!”
我擡手攏了攏身上的白狐裘。
已經入冬了嗎?我沒由來地覺得冷,但此刻的心卻又熱得發燙,沉默片刻,我将白狐裘褪了下來,仔細疊好,遞給了他。
“帶上它,去信城,那裏是個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他擡眼看我,目光恍惚。
也是,我陰鸷,脾氣古怪,斬天的心腹不願與我親近,而此刻的我,也許更像當年那位聞名遐迩的雅士,君子皎皎,其人如玉。
我歐陽雲松,原本也是高貴的溫潤公子。
我滿腹詩書,禮儀道德,必不可能如此,丢棄自己的琴,丢棄自己的刀。
他又向我行了一禮,轉身走到門口,複又回首:“公子是要去救将軍嗎?”
“不是,我救不了他。”我一臉從容笑意,輕聲道,“我只是要尋回我的琴。”
尋回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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