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博翠山,是我少時常去的地方,那些山中撫琴的日子太過安寧,恍若隔世。

山路崎岖,想要登頂,須得走上整整一日,但崖壁上有條幽徑,除了寺中僧人,鮮少人知,也因人跡罕至,在雜草亂林的遮掩下,十分難尋,半日即可登頂。

頂上有座寺廟,叫昭隆寺。

住持見到我,急急之下将我引入廟中,大驚之下不由得仰面流涕:“歐陽公子,您還活着啊!”

“是,僥幸得活,師父安好否?”我撫上他的手,寒暄道。

“老僧無恙,當年康城城破,老僧曾讓一小沙彌去尋你,不料你已落了獄,老僧……”

我急忙安慰他:“佛門清修之地,本不該插手紅塵,師父此心此行,雲松受之有愧。”

我們又寒暄幾句,才說回正事。

“此刻博翠山非是清靜之地,公子還是快快下山吧!”

我道:“不瞞師父,我為尋人而來。”

住持一聽,心下了然,引我進了一間密室。

密室只了點一燭,室門敞開,有風漏入,光影錯落,斬天躺在明滅之間,呼吸聲沉重而遲緩。

我走近了,看他睡得并不安穩,但有人闖入,卻都醒不來。

住持俯身,手背扣在他的額頭,搖頭對我道:“喂過了藥,但傷勢太重,恐是不成了。”

我靜了片刻,才問:“師父可知,攻打康城的賊寇首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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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立在床側,手持佛珠,撥了兩撥,道:“隐約知道。”

“師父為何救他?”

住持笑笑:“亂世之中,身不由己,老僧與俠士亦是舊識,知他并非惡人,那時他不僅背負長刀,手中,還有一杆竹簫,俠士雲游至此,出手闊綽,捐了十年香火錢,此份恩情似海,不救,老僧夜不成眠,問心有愧。”

我聞言,心中一滞。

住持向我微微俯身,行了一個佛門禮,合門離開了。

明燭的那朵微光停止了搖擺,昏暗的光線靜了下來,石室裏只有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我在床邊坐,垂眸看着夢中人,斬天似乎做起了噩夢,發出聲聲呓語,我俯身去聽,卻什麽也沒聽到。

他這樣狼狽的樣子,我是第一次見。

忍了片刻,我伸出手去,撫上他的臉,卻燙得渾身一抖,我茫然無措地環顧四周,目光在床邊的水盆上停下,我拾起水盆邊搭着的那方帕,将其浸了水,又擰幹,疊得平整,按在他的額頭。

我的刀裂了口,此刻我只想将他補好。

僅此而已。

我不眠不休地守着斬天,除了一位小沙彌每日來給我們端飯送藥,更換恭桶外,一直沒人來打擾我們,這樣不知道熬了幾日,我在他身邊沉沉地睡了過去。

然而在神思清明的那一刻,我有種驚駭的惘然無措,我下意識去瞧斬天,正好對上他那雙迷茫的含情眼,他嘴裏喃喃:“燒糊塗了,都做夢了。”

我不由得被他逗笑,挑指勾着他胡茬密布的黑青下巴:“怎麽,你做夢都想着公子我,用情至深呀!”

斬天還是愣着,眼底是深深的茫然,半晌,才清醒過來,他皺了眉:“你來找我了?”

我哼聲道:“別自作多情,我來取我的琴而已。”

“所以,我的琴呢?”

斬天阖上眼,似乎懶得看我,身形往裏微微一側,又拉扯着傷口疼得咬牙切齒。

“雲松,我想喝水。”

我起身,去給他端水,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沙彌奪門而入,沒等我發問,他轉動了石壁裏的燭臺,現出床邊一道暗門。

“雲松公子,您快離開!裴将軍帶兵在山中尋人不得,已經沖進寺裏了!”

我聞言立即放下手中的水,走到床邊扶起斬天,不動還好,一動,傷口扯開了,疼得他直皺眉,身前的薄被滑落在地,露出他身上的傷。

這幾日,我其實一直不太敢看他的傷,如今明明白白瞧見了,心下又是一陣煩悶,他除了肩頭有一處貫穿傷外,腹部還有更深的一處貫穿傷,剛才一拉扯,又潺潺滲出血,除此之外,渾身上下就沒見得有幾塊完整的皮膚。

“雲松,放下我,你自己走!”他忍着疼,已是滿頭冷汗,原本就沒血色的臉更加慘白。

我不理他,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抱着他的腰帶着他往暗門挪,也不知哪裏來的勁,還順手把他的刀給拖走了,等跌跌撞撞進了暗門,小沙彌趕緊把燭臺轉了回去。

我們順着暗道走,漸漸看見一縷光,重見天光後,斬天不由得眨了眨眼,原來暗門通往的是一處斷崖下的洞口,往前是萬丈深淵,往後又無退路。

我把斬天放下,他失去支撐一下子跌坐在地,似乎又昏死過去。

不遠處立了塊石碑,我走近一看,上面題着“舍身崖”三個大字。

我在洞口繞了一圈,發現有一處荊條密布的角落,同在洞中,這裏的植物長得比別處要好一些,我扒開去看,卻突然竄出一條毒蛇,我也不知是哪根勁搭錯了,眼疾手快,竟捏住了蛇的七寸。

指尖一陣涼意,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把那蛇重重甩出去,那條蛇更膽小,當即落荒而逃,竄進了那處陰暗角落,沒了蹤影。

身後的斬天咳了一聲,又沒了動靜。

我把斬天那把刀放在地上,抽出那柄刀鞘,壯着膽子把密布的荊條扒開,縮着腦袋往裏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個豁口,我當下便不再害怕,轉身又扶起斬天,拖着刀往豁口中鑽。

我們剛鑽出來,暗道中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伸手把那密布的荊條扒回原樣,屏氣凝神。

“将軍,好像沒人。”

一個年輕且頗具威嚴的聲音傳來:“繼續搜!”

“會不會跳了崖?”

說話間,有人已經繞了那洞口走了一圈。

那年輕的聲音聽着十分痛恨斬天,恨不得親手将他千刀萬剮:“那就去崖底找,他就算變成了一堆白骨,就算是被猛獸吃了變成了坨糞便,也要給我把他找出來!”

身邊的士兵登時跪了一地,顫顫抖抖地應,漸漸的,外邊的腳步聲便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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