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過了半晌,黑暗中有一個沉穩的青年聲音傳來:“已經走了,走遠了。”

我心下一緊,死死地盯向那片黑暗,斬天的刀重得能把我壓死,但此刻我卻不得不緊緊将它抱在懷中。

那人緩步而出,随即一股惡臭鋪面而來。

他瘦骨嶙峋,弱不勝衣,但個頭卻絲毫不矮,這麽高高立着,活像是吊了根長線,我想不到合适的詞語形容,只覺得人都瘦成這樣了,沒道理還能活着。

他面上也邋遢得看不見眼睛、鼻子和嘴巴,只看得嘴邊肮髒的胡須在動:“你想殺了我?”

斬天躺在地上掙紮了一下,捂着傷口道:“雲松,快走!”

那人好像看了一眼斬天,又好像沒看:“你殺不了我。”

他向我們走來,斬天想站起來,像垂死的魚一樣撲騰了兩下,還是沒能起身,我抱着刀,喝道:“停住,你再靠近,我就拔刀了!”

他偏了頭,這次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在看着我:“你拔得動麽?”

斬天縮在地上猛地咳了兩聲,那人又走近了兩步,我心中已有殺意,卻聽他道:“你想救他?”

我确實拔不出那把刀,更別說揮刀殺人了,那把刀沒把我揮出去就不錯了。

若只有我一人,一死了之也罷,可如今還有斬天。

刀的主人無法接受自己的刀毀于眼前,這是一種保護欲。

于是我坦然跪地:“無論前輩是何方聖人,請高擡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

斬天聞聲擡起頭,滿面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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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滿臉毛發擋住了整張臉,也不知是個什麽表情,就聽見他笑了兩聲,言語還是冷得可怕:“你救不了他,他活不了。”

末了,又補充道:“你也活不了。”

我問:“前輩是要殺我們嗎?”

那人搖搖頭:“這裏沒有食物,他會血流而亡,而你,會活活餓死。”

我聞言笑了一聲,意識到和此人周旋沒有意義,提不動刀而已,我還有一雙手,總是有拼一把的餘力。

“沒有食物,那前輩怎麽活下來的?”

那人好像是想了想,又好像是沒聽見,轉身回了那片黑暗中。

我蹲下檢查斬天的傷口,将他身上纏着的布條又緊了緊。在剛才的拉扯中,他又一次昏睡過去,剛退下的燒又起來,這次更加來勢洶洶。

斬天喃喃道:“雲松……我……我想……喝……喝水。”

那微不可聞的低語,斷斷續續落在這冷寂的山洞,倒也讓我聽了個清楚,可是,現在這個情況,我去哪裏找水?

正愁眉不展,我又聽斬天斷斷續續道:“雲松,我……我……冷……冷……”

已入初冬,山間是比山下冷,如今夜幕降臨,更是冷入骨髓。

我脫下了氅衣,罩在了斬天身上,他似乎溫暖一些,也忘了喝水這件事,又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

那人隐進了黑暗,似乎不眠不休,也不吃不喝,連動也不動,只有稀稀疏疏地翻書聲,可是那深洞中沒有一絲光線,他如何能看書?

山間的清晨亮得早,我徹夜未眠,不是不想睡,是不敢睡,是睡不着。

天色蒙蒙亮時,我便舉着一片葉子,站在懸崖邊,扶着石壁接那點可憐的露水,舉得手酸了,就端過來沾在斬天的嘴唇上。

如此苦熬三日,我又動了殺心。

眼下清晨那點朝露,我全給了斬天,但他依然沒有片刻的清醒,燒一直不退,有時還抖得厲害,腹部的傷口有了潰爛的跡象。

我好幾次偷偷摸到暗道裏去,那暗門緊閉,從外面也打不開,如果裴壌走了,住持一定會派人來暗道裏尋我們,如果一直不來,要麽是人還沒走,要麽是整個寺廟都已遇害。

無論怎樣,我無法再等下去,否則不等斬天駕鶴西去,我就會先活活渴死餓死了。

我正盤算着如何殺了黑暗中的那人,卻見那人緩身走出,那張滿是毛發的面好像轉過來盯了一眼斬天,有些詫異道:“還活着。”

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人身上,幾乎是下一秒便會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卻見那人突然橫了個手臂過來,語氣中不帶任何情緒,只說了一聲:“讓他喝。”

那一瞬間,我沒由來地生出一股惡心。

惡心自己,在亂世中,我那身文人傲骨和滿腹詩書道德,被磨得不剩一縷。

“前輩?”我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疑問。

“哦!”那人似恍然大悟,伸手将我護在懷裏的刀拔了出來,像提了一只小雞一般毫不費力,然後随意地往手腕上一抹,那姿态就像是抹在他手腕上的,是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登時,鮮血直湧而出,那人俯身,把手腕湊到斬天嘴邊,由着他在迷迷糊糊中瘋狂地吸了許久,才拿開。

他此行此舉,令我大受震撼,我當即扔下懷中的刀鞘,屈膝跪在地上,對他拜了一禮,道:“前輩高義!”

那人冷淡道:“我曾是個醫師,救人,本分而已。”

我請他為斬天治傷。

他卻道:“空氣中已有腐爛之味,你的這位……朋友,藥石無醫,茍延殘喘罷了。”

我垂頭,心中閃過絕望和痛楚。

那人再次隐入黑暗良久,等到日落西山時,又負手出來,走到我面前,将一條蛇,準确來說,是兩截蛇,扔到我眼前,冷道:“吃!”

那斷口極不平整,是人徒手撕開的,我心下駭然,然後記起,這條蛇是我們剛進洞裏,從荊條叢中鑽出來的那條。

恐怕是我平白惹了人家冬眠,又被那人發現,才一命嗚呼了。

饑腸辘辘的我此刻沉默了,寒窗苦讀十幾載,我并未思考過,生吃毒蛇肉會怎樣。

“沒有毒。”那人再次一語中的。

我在他的俯瞰下,戰戰兢兢地拿起蛇肉,放進嘴裏,咬下一口便生吞下肚,味道并沒有很奇怪,只是土腥味甚重,我感覺胃裏翻江倒海,但最終忍住了沒吐出來。

……

翌日清晨,洞裏更安靜了,我朝那幽深的黑暗中喚了一聲:“前輩?”

沒人應我。

于是我壯着膽子向裏走去,果然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在裏面寸步難行,呆立了一會兒,待眼睛逐漸适應了那片黑暗,才打量起四周來,的确沒人了,我探手在地下摸,摸到堆砌如山的書。

我擡腿往崖邊走去,往下是萬仞絕壁,往上是枯石嶙峋。

無論那人往上還是往下,我都覺得匪夷所思,但人,的确就是消失了。

這時,暗道裏傳來聲響,我立刻回到斬天身邊,警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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