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小沙彌從那豁口處探出個圓溜溜的腦袋:“施主?雲松公子?”
我立即起身,那小沙彌從豁口處鑽了出來。
“雲松公子,你們果然還在這裏!”小沙彌面露喜色,“裴将軍今晨在崖下發現了人的足跡,以為是你們,便撤軍往崖下追去了。”
說話間,小沙彌往黑暗中挪了兩步,喚道:“施主?”
我扶起斬天,問他:“那是個什麽人?”
小沙彌退出黑暗,答:“不知,他在這山洞住了十年有餘,往日師父會讓我來給他送些齋食和水,但他用得極少。”
話罷,小沙彌便過來和我一起扶住了斬天,我們一同回了石室,住持急急來為斬天瞧傷,拉開繃帶一看,面露異色,喃喃道:“怎麽可能?”
我也看了過去,只見斬天的傷口已經愈合,生出了薄薄一片痂皮,完全沒了前兩日的糜爛之象。
當夜,斬天的燒便退了下去,他終于清醒過來。
我們在石室又住了兩天,恐情況生變,拜別了住持,從崖壁上的幽徑下了山。
不知是那位前輩幫我們把追兵引走了,還是裴壌放棄了追捕,山下士兵已盡數撤去,山中也只留了數十人搜尋漏網之魚。
等我們到了洛城,才聽說,石韋死了。
斬天的傷勢肉眼可見地好轉,是好事,但他似乎并不開心。
我亦察覺到他的異常,比如,即使在極其安靜的環境下,他亦煩躁地捂住耳朵,似乎有什麽可怕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驚擾他,又比如,他的脾氣越發暴躁了,喝酒沒有節制,甚至能面不改色地生食活物。
當初從博翠山離開,我帶上了幾本那位前輩留下的書,到了石室點燈一看,才發現全是失傳經年的醫書,中間夾着一本手劄,裏面是我從未見過的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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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隐隐猜到斬天的異樣和那位前輩有關,而答案就在那本手劄中。
我生平第一次覺得一目十行的本領實在太好了,我晝夜不歇地翻看醫書,試圖找到斬天的病源。
但斬天卻在适應了自己超乎尋常的目力、耳力後,變得更加強壯和威猛,我們在洛城稍作調整,便動身往扶風城去了。
我本想去信城,但我們的根基在扶風城,南方之主王氏,更是喜于招納斬天這一員猛将。
然而,平靜的日子沒有過太久。
那日天高雲淡,春色滿園,鳥語莺莺,我在亭中苦苦專研醫書,并未察覺到斬天已經走到我身後。
“雲松,你還記得我說過的海外仙島嗎?”
他沒有伸手抱我,從博翠山離開,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他再沒有觸碰過我。
我擱下醫書,回眸看着他:“記得,你還是想去看看?”
他在我身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柔聲道:“是,一直沒忘,總覺得,那是個比信城還美好的地方。”
我露出純粹笑容,語氣溫和道:“好,那我們去找那海外仙島吧。”
那一刻,我似乎把遺失在康城遠郊的那一部分自己,找了回來。
……
船在海上漫無目的地行了一年有餘,別說仙島,就是海盜我們也沒碰上幾次。
我還是日日苦讀醫書,斬天卻變懶了,除了碰上海盜船,他提刀砍人時還像原來的他,其餘時候幾乎閉門不出。
那日我正看着書,卻突然想起那位前輩說過的一句話。
“這點血,死不了。”
血?我瞬間想到了傳聞中巫蠱之術。
巫蠱之術源于西幽,那是藏在西南十萬深山裏,一個神秘的國家,相傳先祖是位沉迷修仙的醫師,西幽百姓幽居深山,與世無争,偶有一兩名西幽人入世,都成了名震天下的神醫。可突然有一天,西幽冒了頭,那時中原還未四分五裂,而守在西南邊陲的,是如今的南方之主王氏,王氏風馳電掣地将其鎮壓,但流言不胫而走,說從十萬深山湧出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屍鬼。
這樣荒誕的流言很快被遏制住了,而當年負責鎮壓的王氏,到大兖反饋戰況,也否認了那些離奇的流言。
我想,我們是不是該去西幽?
“雲松。”
斬天的呼喚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滿腦子裝着十萬深山裏的西幽古國,不想回應他。
他便又喚我一聲,還坐到了我身邊,背倚舷牆。
“你在想什麽?”
他的眼睛通紅,一臉困倦,似乎很久沒睡了。
“沒有。”我回過神來,坐直身體。
他說:“雲松,我不對勁。”
我聞言心下一緊,看向他,他目光空洞地直視前方,那茫茫無邊的大海盡頭,橙陽漸落,灑下一片金光。
沒等我問他什麽所以然,他笑道:“你殺了我吧。”
殺了他?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并莫名恢複了曾經對他的陰陽怪氣。
“你何不自己動手?”
他思索片刻,認真道:“我怕疼。”
他怕疼?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出言譏諷,心裏猛地騰起一股大火。
他轉過臉看我,扯出一抹苦笑,輕聲道:“你來動手,我就不怕了。”
那一刻,我不知是個什麽心情,只覺得一顆心被擰成了麻繩,滲出鮮血。
“你的琴,終究沒能替你拿回來,對不起。”
“你到底怎麽了?”我皺了眉,終于是難掩焦灼地看他。
斬天又把話題岔開了:“雲松,你叫什麽名字?”
可我還是被他引了過去,笑了笑,道:“你當真不知?”
斬天把臉埋進我的懷裏,他本就高大,腦袋生得也比常人大一些,我感覺自己的胸口一下子就變沉了,一時有些難以呼吸。
“其實,我知道。”話罷,他帶了些好奇口吻,“但我奇怪,堂堂知府怎會給兒子取那種名字。”
“是我祖父取的,他是農家子出身,家鄉素有給孩子取賤名,易養活的說法。”
我耐心地回答他。
“嗯,雲松确實好養。”他在我懷裏甕聲甕氣的,像個撒嬌的孩子。
我把手輕輕地放在了他的頭上,像摸小貓一樣撫摸他堅硬的發,問:“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這不重要了。”他把頭埋得更深,我本想将他推開,卻察覺到胸口一股溫暖的潮濕,我手中一滞,只聽他平靜道,“遇上雲松的是斬天,成為你的刀,我心甘情願。”
話罷,他擡起頭,那雙通紅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薄霧,但臉上還挂着一抹惬意的笑,他擡起手撫上了我的臉,那手糙得簡直能把我的臉割破。
那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我沒來得說話,他便從袖口摸出一把匕首,借着我的手,送進了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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