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夢春

一夢春

說到有事要麻煩,江行止不免想起當年的約定,猶豫了好一會兒,道:“抱歉,當年的事,我還未能做到,也還不知該如何去做,怕是要負了姑娘重托。”

女子将勺子擱在碗沿上,望着碗裏映着無數火光的液體,低聲問道:“大人已經忘了經世濟民、造福百姓的初心嗎?”

江行止連忙搖頭:“沒有!”

“只要大人還記得,并且一直将它作為自己為官的志向,便足夠讓人欣慰了。”

江行止默然。

他初入官場不久,卻已經瞥見仕途之艱險,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在這股激流之中,光是保全自己就已經費盡力氣,更談何兼濟蒼生呢?

徒有志向,是遠遠不夠的。

咔嗒一聲。

女子将木碗推到他的面前:“嘗些甜的吧,心情許會好一點。”

江行止回過神來的時候,清涼的甜水已經淌進他的喉嚨了。

“江大人可是遇上了什麽煩惱?若是無妨,可以講與我聽聽。”

女子的聲音像是有魔力似的,江行止顧不上有所避諱,便将肖寶珏的事,還有朝中的派系争鬥訴說一番,末了,問道:“姑娘覺得,我該怎麽辦?”

“竟是這些事。”女子彎了彎眼睛,“江大人可是登科進士,學富五車,竟要向我一個沒有見識的煙花女子讨教。”

“我不覺得你沒有見識,更沒……沒當你是煙花女子。”江行止說得誠心。

女子笑笑,不再打趣,說道:“大人不是顏黨之臣,也不是池黨之臣,是天子之臣。不管大人選擇哪一邊,只要記得,上對得起君,下對得起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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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瑜忠君愛民,卻被下放西南邊陲。”

“在朝為官,若不願被奸佞作弄,便要比奸佞更奸。”

“……我……”

江行止想,這話有理,可他實在不是這種性子,強扭也扭不過去。無論何事何物,他都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江大人是不是做不到?”

江行止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就先活下來吧。蟄伏着,活下來,慢慢變強,強到無法被輕易扳倒,強到無法被随意作弄。”

江行止發現,這女子似乎總能說出些讓他意外的話來。

這話由袁浩時來說,由常轅絡來說,便一點也不稀奇,可偏偏從她口中說來,才有種當頭一擊的感覺。

他确實……從未,也沒法将她當做煙花女子。

話雖如此……

“這是什麽地方?”

離了甜水鋪子,兩人繼續沿着小廟會的街道向前走,興許是近了盡頭,燈火闌珊,人影稀疏,周遭變得安靜,蟲鳴聲不知何時變成了主角。

路邊已經沒有店鋪,只有一排低矮的房屋。一名中年女子坐在首間的門口,手裏輕輕搖着一把扇子,身邊倚着一只竹櫃。

江行止以為到了打道回府的時候,想拉着女子折返,但女子卻引着他繼續向前走。

“這裏是茶屋。”

“茶屋?”

聽起來像是喝茶的地方,但看起來絕沒有那麽簡單。

蟲鳴聲中夾雜着一個微妙的律動聲。

“青樓裏的女子,也是會對男人動心的。落魄的公子書生想在這裏尋一段話本故事一樣的豔色戀情,那些還沒有對男人斷絕幻想的年輕女孩又何嘗不是呢?”女子轉身看他,眼裏映着廟街上的點點燈光,“青樓是做生意的地方,茶屋……是做夢的地方。”

江行止吓了一跳,猛地甩開了女子的手。夜風撫過掌心,激起涼意,他才發現掌心早就不知不覺蓄了一片汗水。

那些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細小聲音突然被無限放大,竟變作五雷轟頂,在他耳邊隆隆作響。

早該退去的酒意瞬間回潮,頭腦一片昏沉。

“不行……不行……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

“江大人,我不回去。”女子撂下這句話,便兀自向着一間敞着門的屋子走去,“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我也想做場夢,聊慰聊慰平生。”

她那飄渺不定的身影登時消失在門洞的陰影之中,就像是回到了四年前那條黑暗的小巷。

江行止追了上去。

屋內幽幽的,只點了一盞燭燈,還有自窗口傾瀉而下的月光。

緊接着,房門在身後關上了。

世間的一切聲響都仿佛在瞬間消失。

江行止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青絲如雲的女子依窗而立,月光清冷而溫柔地将她包裹起來,又在她光潔的臉頰上留下一塊青白色的光斑。

這大概是在做夢吧……從他飲下那杯酒的時候——這是被酒意催生的夢境吧。

可就算是做夢,江行止依舊放不開,忸怩着,好不容易上前一步,又猛然止住,一手捏着衣角,一手揪着衣襟,不敢直視眼前的人,又舍不得低頭。

女子指了指床沿,示意他坐下。

江行止屏息凝神,拘謹地坐在床沿上。

女子走到他身邊,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也坐了下來。

江行止頓時覺得渾身發熱,頭昏腦漲,心髒狂跳不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但先賢大道之中,并沒有一行文字能告訴他答案。

“大人不會打算就這麽坐上一整夜吧?”女子微微歪了一下腦袋。

江行止支吾一番。

就這麽坐一夜,也好。

“江大人是不知道怎麽做嗎?”

她湊到他面前來,擋住了月光,視野一下暗了許多。

江行止慌張起來,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什、什麽?”

多少有些明知故問的味道。

“大人不會,那我來教你。”

下一秒,他還不及反應,便被一條微涼的手臂摟住,耳垂被輕輕啃噬,溫熱的氣息晃動他的鬓發。

所有的血液瞬間向頭頂湧去,身體僵直,一股熱氣在體內橫沖直撞。整個人像是要爆炸了一樣。

真是難為情。

“你……你……”他渾身顫抖着,連聲音也顫抖着,“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的動作頓了一下,但也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下。

“我說了,大人無需知道。”

“我……想知道。”江行止像是一個執拗的孩童一般糾纏道。

女子不再開口,用嘴唇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話語。

意識變成一片空白,但感官卻變得無比清晰。

溫暖的,柔軟的,熾熱的,細膩的,瘋狂的,纏綿的……

明明早就過了愛做春夢的年紀。

*

眼睑熱熱的,像是有人在上面落下一個輕吻。

江行止睜開眼睛。又立刻被刺眼的光線吓得退縮。他翻了個身,避開那束陽光,在床簾的陰影中,單手支撐着身體坐了起來。

渾身都是酸軟的,像是經歷了一場竭盡全力的、酣暢淋漓的狂奔。

他猛地看向身側,空空如也。

是自家的枕頭,自家的被子,自家的床,自家的房間……

原來昨夜的一切,真的一場夢。

他覺得有些失落,又覺得一陣輕松——原來只是一場夢……還好只是一場夢。

然而那夢裏的聲音卻依舊清晰。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聽來快意,說來惆悵。

房門吱呀一聲響了。

進來的是袁浩時。

江行止混亂地看着他,在叱問為何不敲門和疑惑為何在此之間,選擇了沉默。

袁浩時看着他帶呆愣愣的樣子,用袖子遮住嘴,不道德地笑了起來,同時将另一只手上的東西放到桌面,自己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晨起一杯茶,叫你清醒一下。昨夜可有好好快活?”

江行止愣了愣,又不能明問,又要強裝鎮定,故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板着一張臉問道:“我什麽時候回來的?”

“那娘子不留人夜宿,雇人把你擡回來的。”袁浩時說,“別理你那衣服了,整齊得很,理它做什麽呢?”

江行止停下手上的動作,低頭看了一眼,身上仍是昨夜去宵黯樓時穿的衣服,就這麽穿着睡了一夜,也沒顯得皺亂。

他到底……

他控制不住地回味着昨夜,卻發現記憶和感觸都變得越來越模糊。

昨夜就像一段從未發生過,卻陡然被插入他生命之中的時光。

*

江行止想把事情弄個明白。

原本袁浩時應該首當其沖,可江行止一看到他那張狐貍似的高深莫測的臉,便覺得若開了這個口,非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搞不好還會被反過來捉弄一通。

于是只能作罷。

如果要弄個明白,其實再去一趟宵黯樓不就好了?

當着那個人的面,直接問她一句,那天晚上到底……

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是江行止發現,他越是想不清楚,就越不敢去宵黯樓。

去了要怎麽開口?以什麽顏面開口?

……至少等到有一些底氣了再去吧。

江行止很快就讓自己忙碌了起來,試圖借此抛去腦中的雜念,除了編修的工作,他又通過翰林學士的關系調閱了近年來戶部和工部能夠調閱的文檔,告了三個月的假去地方視察,夜裏還要挑燈夜讀,舞文弄墨,眼睛壞了不少。

在年底前,他作成了一折針砭時弊、探讨應對的奏疏,遞到皇帝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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