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場戲中戲

第七章 一場戲中戲

“能看出來，你外婆很愛你。”他說。

“是呀，她是一個很好的人，不管對誰都是。”

“那她現在還好嗎？”

何夏苓沉默了幾秒，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兩邊的繩子，“她前不久去世了……那架秋千也早拆了。”

“抱歉。”連轺動作慢了一拍，秋千逐漸平穩。

何夏苓從上面下來斂起情緒，勉強笑了笑：“沒事，都過去了。”

臨走時，她看見秋千架上挂的标語“陪你看海的人，比海更溫柔”。

在他眼裏，她會比海更溫柔嗎？何夏苓莫名其妙地冒出這樣的疑問。

但很顯然，結果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兩人吃完早餐後，何夏苓說要回酒店收拾行李，連轺問她酒店名字，他送她過去。

何夏苓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把另一家酒店名字告訴他。

她又一次欺騙他，心想這也是最後一次，到底是為他感到慶幸。

何夏苓上車後拉好安全帶，牽過手腕上的皮筋把頭發攏起，随便紮了個低馬尾，倚靠在車窗旁沒有說話。

汽車行駛在蜿蜒陡峭的公路上，一側是山坡，一側是海岸，旁邊的路燈和各種指示牌從車窗一閃而過，蔚藍色的大海連接綿延的群山，何夏苓按下窗戶，一陣海風從縫隙裏卷了進來，讓她聞到了衣服上那股淡淡的木香。

“連轺，我記得前面好像有一家便利店，你在那把車停一下。”何夏苓忽然跟他說，仍然斜靠在一邊，沒看他。

“要買東西？”

“不是，”她停下來想了一會，“接一杯熱水。”

“身體不舒服？”連轺看了下後視鏡，她兩手環在腰前，唇色泛着淡淡的白，不說話的時候，面上沒有表情，只是看向某一個地方，總給人一種清冷疏遠的感覺。

“嗯。”她指甲劃過手機膜上的裂痕，聲音不自覺地弱了。

車子停在便利店的轉角處，周圍有好幾家民宿，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店鋪的牌子和推開的玻璃門。

“我去吧，”他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你不舒服就別下去了。”

何夏苓說好，看着他的背影逐漸走遠，她想起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 Polo 襯衫，搭配一條黑色錐形西褲，寬肩窄腰更顯得身形挺拔清瘦，沒過多久，那個身影從她的視線消失。

她拉開車門下車，從民宿的巷子裏獨自繞回酒店。

沒有正式的道別，也算是為這場游戲畫上一個句號。

人的一生會遇到約 2920 萬人，而 99.9%的人都只是一個過客，遇見之後便再也不見，所以離別是一種常态，這是她實習的時候就體會的道理。

更何況在與他這場關系中，她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姓名、職業、航班，甚至還包括情感。

飛機窗外是藍色無邊的雲層，像極了那片湛藍色的大海。

何夏苓猜想他已經回到了酒店，或許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午結束旅行，又或許重新背上他的畫箱站在沙灘等待下一個女孩上鈎。

也不知道發現了她的不告而別，他那雙眼睛會是什麽樣的情緒，冷笑、愠怒……

何夏苓有些好奇，但她知道，他是個聰明人，說不定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戲，靜靜地看她演、陪她演，最後送她一場戲中戲。

實際上，她也想過沒必要隐瞞航班時間，沒必要編造酒店住址，沒必要獨自離開。

可她害怕。

若送到了酒店，他還會送她到機場，然後同她道別，指不準還會交換聯系方式約定下次見面。她害怕正式的分別，但更害怕自己會心軟、讓自己陷入泥潭。

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回憶裏，而有些事，也注定沒可能圓滿。

下飛機後，已經将近一點，打車回到公寓，恰好路上堵車，又過了一小時才到家。

回家後她把包裏的那束花拿出來用橡皮筋成兩捆，倒挂在衣架上放陽臺晾幹，又從櫃子裏翻出一個玻璃瓶洗幹淨放在桌上。

因為昨晚兩個人搞得很遲，她幾乎一夜沒睡，躺床上回了幾條比較重要的消息就睡着了。

傍晚五點半的鬧鐘準時響起，她起來吃了一碗面打車去了七院。

七院是華西中醫藥大學的附屬醫院，是集預防、醫療、康複、教學和科研為一體的公立三甲中醫醫院。

何夏苓從側門下車進了門診大樓，穿過廊道乘電梯到三樓的針灸科。

科室前門前的椅子上坐了三個人，還有一個位置上面放了幾個袋子和書包。

她把自己的雙肩包放在一個紙袋旁邊，戴好口罩同時把包裏的白大褂拿出來套上，一邊系扣子一邊走進去。

她來得晚一些，診室門口已經排了好幾個人，她費了些力才擠進去。

“嘿，你今天晚上不在家休息，怎麽跑來跟診了？”顧遠辰兩手交疊站在老師旁邊，見她來了，往左邊挪一步，給她讓出位置。

何夏苓走到他右邊看老師把脈，“過來學習一下，順便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老師周圍還站着好幾個人，看着有些面生，她偷偷指了一下，“今天來跟診的人這麽多啊？”

顧遠辰嘴角上翹，像是聽了笑話：“每次陳老師出診，跟着來的人都很多好嗎？”

他偏頭看她一眼，轉頭看老師換了一只手號脈，“只是你每次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哪裏能看出來。”

何夏苓“啧”了一聲，側肘撞他，沒打算和他開玩笑：“你不覺得……今天來的人格外多嗎？”

診室面積本就不大，六張床位已經占了很多位置，病人排了一條長隊，有的會坐在床上，穿白大褂的人見縫插針地站着，簡直醫生比病人還多。

“噢，這個呀，”顧遠辰視線在年輕陌生的面孔上。

“過一陣子不是技能大賽嘛，這回不止咱們這幾所學校比拼，全國的中醫藥院校都有代表參加。這裏很多人都是選出來的參賽人員，想通過臨床實踐積攢經驗。”

何夏苓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對了，那個張承宇教授你聯系沒？”

何夏苓身子微微前傾跟着老師望舌，簡單判斷好主病後退了回去，“在來的路上打了個電話，跟他講清楚那封信的存在，他讓我後天去他家一趟。”

“那就好，”忽然想起什麽，他說，“你真不繼續讀博了？”

何夏苓低頭晃了兩下鞋尖，聲音有些低：“暫時不了，本來也沒有去三甲醫院的想法，只是呆在我家醫館的話，這個文憑已經夠了。”

“哎，生在世家就是不一樣，”顧遠辰感嘆，有幾分羨慕的意味，“怎麽選都不會差，哪像我們這些院校出身。”

何夏苓聽後眉峰挑起一點弧度，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只是笑着問他：“要不我去跟我爸商量收你做義子？切身感受一下中醫世家的滋潤？”

“那……還是算了，”顧遠辰扯了扯唇角，連忙擺手拒絕，“何老師在學校裏可是出了名的挂科狂魔，表面上看着和和氣氣的，期末考是真不留一點活路，我都有陰影了。”

“但我記得，你好像考得挺高呀，我爸那段時間老誇你。”

顧遠辰讪讪地笑了，“嚴、嚴師出高徒嘛！”

“你們倆在那嘀嘀咕咕什麽呢？”陳老師扶着眼鏡往後瞧了一眼，繼續看下一個病人，“別以為今天人手比較多就可以偷懶！”

“是是是，我們這就去忙。”顧遠辰應付完立馬拉着何夏苓去準備用具。

見一個男生已經把米袋放進微波爐加熱，裏面的轉盤緩慢旋轉，透出橘紅色的光。

何夏苓從推車上拿起止血鉗把夾住的兩個黑色棉球取出來，重新塞了兩個新的夾緊，接着用打火機把表層的棉絮燒毀。

微波爐“叮”地一聲，顧遠辰拿出沙袋往外走，“夏苓，這邊就交給你了。”

她把微波爐的門給關上，說了句好。

“你就是何夏苓學姐？”

是從前面傳來的詢問聲，她把酒精倒進玻璃瓶後旋緊蓋子，掀起眼皮看見剛才那個男生，她說是。

男生有些激動：“我是華西中醫藥大二的學生，我叫劉鴻。我們培訓老師經常提起你，參加兩屆技能大賽，兩次都是團體一等獎。”

原來還是大二的學弟，何夏苓淺淺地笑了，“劉鴻同學你好，那個榮譽是團隊的功勞，團隊裏每個人都很出色。”

“學姐，我能加你微信嗎，”劉鴻小聲問，意識到這行為有些唐突，他立馬解釋，“因為我現在才大二，很多理論知識都沒學，比不上那些大四的學姐，所以就想請教你一下。”

“這樣子呀，”何夏苓告訴他可以。

然後從推車上拿了三排不同尺寸的毫針放進口袋，接着又塞了一包棉簽進去，看東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她從另一側口袋裏拿出手機，“你掃我吧。”

因為跟診的人實在太多，狹小的空間根本擠不下，無論什麽時刻，老師身邊都圍滿了人，她看着那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神，心中大為震撼，一個人走到外面接了杯水，默默地在門口鐵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