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實感

實感

“你是故意的吧?”回去的車上,賀競陽問賀成乾。

他前頭剛答應陪程深去“團建”,後腳就被賀成乾叫去送機。

賀成乾手裏拿着一瓶鎮上買的冰豆奶,插着吸管,咬着吸管縮在座椅裏看着前方,全身心放空地說:“是啊,你媽和你,我選你媽。”

就是說他站在張穎那邊了,可中午在心鏡樓下時,他還把劉煜支走,讓程深坐副駕駛。

賀競陽以為,他已經全身心在支持他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有點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沒聽到他抗議,賀成乾這才瞥了他一眼,問:“你有想過以後嗎?”

“什麽?”賀競陽以為他倒戈相向,反感皺眉。

“你和程深。”賀成乾咽了口豆奶,“你了解他們家的事嗎?程深他大伯,也就是程岐山,那老頭沒有孩子。”

“……嗯,然後呢?”沒有孩子所以才選擇幫助程深,他猜賀成乾應該是這個思路。

“他幫助程深,是把程深當成養老的保險,去林老板祝壽那次,你還記得吧?”

“嗯。”賀競陽眼裏的戾氣退去,臉上恢複平靜,認真聽賀成乾說話。

“程岐山很滿意林學東的閨女,那天派他去賀壽,就是為了讓他們見面,還托程深給他讨了幅六十歲的賀壽圖,下周日就是程岐山六十大壽。”

“……”

要不說程岐山高明呢,給別人祝壽,順便讨個回禮,下次又借着回禮見面吃飯,有時候交際就是這樣,給人東西,讓人記着你的情,還不如向人讨東西,欠着人家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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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板那樣手眼通天的人,給他東西的人太多了,哪能個個都記住?

難怪哪天林老板對程深那麽提防,還處處奚落,神仙鬥法,底下的小鬼哪裏知道其中利害。

不過,程深那麽聰明,他會不懂嗎?他對程岐山刻意撮合這件事是什麽看法?

賀競陽心裏濕漉漉、沉甸甸,程深根本不懂他已經跟父母出櫃,就像他不懂自己在他心裏的份量。

“小子,抓緊着吧,別等到人家要去結婚了,才傻乎乎不知道該怎麽辦。”賀成乾長長嘆惋。

“他不會的。”

他不會結婚的。賀競陽篤信。

到了機場,張穎一身卡其色風衣,站在麥當勞門口,啃着一只漢堡,腳邊立着一個粉紅色行李箱。

為了趕飛機,她沒來得及吃晚飯。

賀競陽突然有些心疼,張穎很拼,可他只看過她在賀成乾面前撒嬌任性的一面,沒見過她工作上雷厲風行的手段,更不懂她私底下可以這麽随便地應付自己。

“媽。”他走上去,遞給她一袋出發前在鎮子上買好的零食。

零食是賀成乾買的,她愛吃的。

張穎接過去,挂到登機箱上,也不看他,轉向賀成乾,問:“我的豆奶呢?”

賀成乾指了指她挂在登機箱欄杆上的袋子:“在那裏面。”

賀競陽很有眼力見地打開袋子,取出豆奶和吸管,給她插上。

張穎接過豆奶,喝了一口,嫌棄蹙眉:“常溫?”

這個賀競陽就真沒辦法了,總不能現場給她變出一瓶冰豆奶來。

張穎很不滿意地收回去,将就着喝,仇視地盯着他,用眼神審判他,好像他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等着他自己反省、自行招供。

賀競陽招架不住,立即投降,低頭認錯:“對不起,我喜歡男生,我有罪,但我改不了……”

他也并非覺得自己有罪,只是作為媽媽的兒子,沒活成媽媽所希望的樣子,他确實有些慚愧。

她沒多說什麽,掏出車鑰匙塞給他:“幫我把車開回去。”

賀競陽捏着鑰匙,小心翼翼問:“你氣消了?”

“沒有!”張穎擡頭大聲吼他,“我說你高中那會兒怎麽突然要住宿,原來是為了一個男生!”

“啊?”

賀競陽當時住宿是為了方便學習,高三之後他幾乎沒回過家。

“我這些年不在你身邊,好不容易想彌補你,陪你高考,結果你跑去住校了,多傷我的心?炖的雞沒人吃、買的衣服也沒人穿!”

“……”賀競陽呆呆看了眼賀成乾,原來當時賀成乾總叫他回家吃飯,還天天給他送吃的喝的穿的,是因為那些都是張穎準備的?

所以她是覺得,當年他為了程深才辜負她的一番好意,為此憤憤不平?

“我說那時候我爸的手藝怎麽突然斷崖式下降。”賀競陽用開玩笑的方式吐槽她。

張穎怒瞪他:“那也是你爸沒教好我,你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反正橫豎不是她的錯呗!

賀競陽不怕死地笑着,知道她沒那麽生氣了,拿她逗趣:“現在你天天在家,我也常常回來,怎麽不見你炖湯給我喝?”

“你現在不是有小男朋友了嗎?叫他炖給你喝呗!”

想起程深家那跟藝術收藏間一樣的廚房,賀競陽由衷感嘆:“夠嗆。”

張穎落井下石:“所以還是找個女人好呗!起碼有湯喝!”

“我爸跟你這麽多年,也沒見他有湯喝。”

一旁笑嘻嘻看他們鬥嘴的賀成乾,求生欲瞬間爆發,拿空奶瓶的手指着他喊:“小兔崽子,別挑撥我們夫妻關系啊!”

賀競陽看了他一眼,回頭繼續說:“我爸還老跟我抱怨你蠻不講理。”

張穎幽幽望向賀成乾:“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講講道理。”

賀成乾心虛地退後兩步,讪讪笑道:“不用,老婆,老婆是拿來疼的,不是拿來講道理的。”

……

送走張穎,賀競陽開着她的白色歐陸,賀成乾開着牧馬人,各走各路。

賀競陽回到小鎮時,工廠裏的員工剛下夜班,小小燒烤店門口的露天燒烤攤座無虛席。

“團建”已經接近尾聲,賀競陽下車,一眼就看到那頭鮮明的發色,在人群中總是那麽特別。

跟他猜想的一樣,那群愣頭青愛勸酒,他們不敢勸程深,只好勸劉煜,劉煜喝酒上臉,整個人紅得像只煮熟了的大蝦。

這是酒精過敏的表現,程深擔心自己下屬的身體,試圖勸阻,但那些人哪裏聽他講什麽酒精代謝和乙醇脫氫酶,就一個道理:他不喝,你代他喝。

程深沒請過廠裏的員工吃飯,自然沒見過這種陣仗,心裏不舒服,卻也只能忍着,眼下他們又遞過來一杯酒,要劉煜喝,不喝就是瞧不起對方,他是真生氣了。

但他畢竟是斯文人,站起來,奪過酒一口喝完,說:“明天還有工作,我們先撤了,你們繼續,賬我結過了。”

他試圖用一杯酒結束這場沒完沒了的勸酒,拖着劉煜就要走,其他人跟着站起來,拉住劉煜不讓走,場面頓時僵住了。

賀競陽上去,一把将拉住劉煜的人推開:“喝多了是不是?滾蛋!”

他一出現,幾個小青年酒醒大半,立即噤了聲,拽着劉煜的雞窩頭也只得讷讷收回手,屁也不敢放。

劉煜已經醉了,軟趴趴靠在程深懷裏,看得賀競陽太陽穴直突突。

他拂開程深攙扶劉煜的手,将人拽過來,扔進車後座,又把程深推進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

程深很久沒見他臉色這麽難看了,反而覺得有趣,故意逗弄他:“你生氣啦?”

賀競陽黑着臉甩上車門,回到駕駛位,不接程深的話。

他氣程深不聽勸,如果他不回來,那幾個小青年肯定拽着他們不讓走,以程深的脾氣,說不定能跟他們幹架。

程深繼續虎口拔毛:“燒烤挺好吃的,你不下車吃一點?”

賀競陽陰沉沉晲他:“你要是想讓我掀他們桌子,我現在就下去!”

程深一笑:“那我們還是回家吧。”

賀競陽一言不發,送劉煜回城,扔進酒店,然後帶着程深回家。

回到家時已經淩晨兩點,一路搖搖晃晃,程深很好睡,車子停下也沒醒。

程深家車庫的燈很老派,是個燈泡,挂在牆邊,散發着昏黃的光,程深睡着,呼吸均勻,胸口微微起伏,兩頰酡紅,側臉清俊,眉目間疲憊微蹙。

從他們在一起到現在,賀競陽始終沒有這個人屬于自己的實感,程深太美了,美得他不敢觸碰,可想想這份美最終要屬于他人,就不禁抓狂。

他是堅信程深不會結婚,可這世上的事誰敢打包票?誰又說得準?

一縷發絲落下來,搭在程深臉頰上,賀競陽伸手給他捋開,然後失了神,湊上去,怕程深驚醒程地、蜻蜓點水式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程深睫翼動了動,沒醒來,賀競陽下車,繞過去把人抱起,進了屋。

他把程深放到床上,擰來一次性濕毛巾,擦臉、擦手、擦腳,程深很瘦,腳上線條匍匐、泾渭分明。

賀競陽給他擦至腳掌時,有些癡傻了,上回他還懷疑程深有戀腳癖,現在看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吧?

他擡頭看了一眼,好在程深睡着,不然得嘲笑他了。

賀競陽收拾好用過的一次性毛巾,扔進垃圾桶,走到門口關上燈。

視野暗下來,只剩床頭櫃上一只兔型小夜燈散發着暖黃的光。

賀競陽擰開球形鎖柄,一道光從門縫跑進來,他在光裏靜默杵了一會兒,一個念頭的差錯又把門阖上,腳踵扭轉,朝床上那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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