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靈晔

靈晔

輪回井色澤暗沉。

經年累月的風霜侵蝕下，早就失去原有的明光琉璃底色。

再加上此刻怨氣浮沉，洶湧向北……

北邊正是謝微吟所在方位。

卿良放出的雷靈氣暫時阻截怨氣流動，他朝謝微吟頭頂猛地打進一道靈力。

謝微吟體內已被怨鬼占據部分，若非卿良發現，只怕整個人都被怨鬼吞噬，失去自己的意識。

卿良靈光一現。

掌下的人扭動掙紮，卿良捕捉住靈光的尾巴，一門心思摁住謝微吟。

拽下腰間的明心佩，卿良想着一并拍謝微吟腦袋上，斜裏插進來一只手，對準謝微吟頭頂嘩啦啦澆水。

水裏混着明心佩碎屑，沒多久，把謝微吟嗆到咳醒。

“宋師兄也醒了？”卿良問。

率先到來的是熟悉且必然的冷哼。

“怎麽？覺得都不如你？”宋青雨如法炮制，餘下的明心佩碎屑混在水流中，給在座的全兜頭澆下去。

卿良瞥見宋青雨鞋上的焦屑，想來是他一着急沒控制好青雷，直接把他師兄電醒了。

他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不敢造次。

但有怎樣的師弟就有怎樣的師兄，水澆得過多，卿良投到輪回井上的青雷到處亂竄，頓時，平日仙風道骨的門派佼佼者們痛失形象。

卿良默默把雷收回來，換靈晔劍繼續釘住試圖逃脫的怨氣。

晁咎頭毛亂炸、龇牙咧嘴：“差點被殺了！我做個夢差點被殺了，醒來又差點被殺了！”

全場唯二着裝整潔的扶風林師兄弟成為衆矢之的。

晁咎竄出去打架之前，被梳理頭發的晁穎拽住。

晁穎單手梳過發絲，炸開的長發回歸柔順，她又用簪子盤起來：“兄長不成器，看不出是二位救了他。我代他向二位道歉。”

她淨塵訣施得最快，整理好自己的薄柿色長衣，順手給兄長套上一個訣。

至少不能讓兄長太丢人。

岑秋水皺眉：“不是做夢，是幻境。我猜大家所見都有共通之處，我也在走向一條死路。”

謝微吟還在咳嗽：“不止，我應該是死定了，心髒被捅穿，沒有獲救的希望。好在咽氣前被叫醒。”

難怪他會成為怨鬼的目标。

謝微吟雖長得病歪歪，身子骨不算差，上輩子截至輪回井，卿良還見他一杆長槍舞得生風。

輪回井後，怨氣入體，傷了根本，他不得不放下長槍，咳嗽聲也成了他的标志。

上一世的卿良同樣被拉進死局幻境，将死之時，勉強挽回一絲神智，打破幻境。

他醒來時，晨曦微露，其他七人也基本都回神。輪回井不見異常，他們沒把深入幻境的事放在心上，固定好封印便各自分別。

誰都沒看出來，謝微吟已經被怨鬼頂替，往後的虛弱分明是怨鬼和這具軀體的靈力沖突造成的。

再後來，所謂的走火入魔，應是怨鬼成功适應了這具軀體，并利用謝微吟的軀體為非作歹。

也就是說，卿良所經歷的親友之死，早在輪回井邊就發生了。

此番重生，因果已換。

被置換的死局幻境對卿良來說太漫長，遠不到他該死的時候。

他還要經歷更多足以擊潰他心智的事，然後用殺過人的劍與尚情同歸于盡。

上一世的一生不過兩百餘年，對修士來說還不夠長。

而尚情以強勢到令人生厭的姿态，插足他近乎一半的生命，堪稱卿良最大心魔的具象化。

托他對尚情印象深刻的福，連一道緊張到膽怯的呼喚都能輕松穿透幻境，把他生拉硬拽回現實，提前見證怨鬼突破輪回井的事實，避免謝微吟本該悄無聲息死于此地的結局。

盛南枝在給謝微吟順氣：“好了好了，反正都沒死。先看輪回井吧，哪裏不對勁，還能處理不？”

晁咎蹲在地上細看，時不時用食指關節扣響輪回井的各個部分。

“沒有裂縫，本身沒問題，看來是到年紀了。”晁咎摸着下巴，“比祖宗預估的時間短，我猜是受到人間界怨氣的影響，怨鬼暴動，加速明光琉璃失效。”

明光琉璃是淨化的好材料，千金難求三四兩，晁家先祖大手筆，連修真界犄角旮瘩也不放過，搜集出上萬斤的明光琉璃凝煉出輪回井，預計能頂個兩千來年，沒成想中道崩阻。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在場的八人都沒察覺到明光琉璃已被污染這個問題。

直到尚情成為魔尊，掀起人間界風浪。怨鬼四起，仙門未隕落的寥寥幾人，都以為是尚情破了輪回井封印。晁家僅剩的晁咎不得不以身祭器，重新把怨鬼趕入幽冥。

這回提前發現，可以給晁家留出充足時間，卿良有些激動。

柳緣風道：“明光琉璃的話，過琴居應還有些，我去問問居主，能湊起來的都送晁家去。”

謝微吟止住嗆水的咳嗽，雙頰留着一層憋出來的紅：“我曾在山莊裏見過些許，待我問過父親。”

宋青雨沒有接話，抱着手臂，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着：“先不論明光琉璃夠不夠。晁咎，我且問你，你能煉出第二個輪回井？”

晁咎神色讪讪。

晁穎道：“輪回井落地後的千年裏，晁家一直在聯系各方煉器師煉制輪回井的替代品。”

卿良又有點失落，晁家原來一直在處理輪回井可能産生的遺留問題。

晁咎嘴硬：“也不是一定要輪回井吧，管他方蓋圓蓋，能攔住怨鬼都是好東西。”

他誇張地比劃，自己先比劃到心虛。

輪回井邊一片寂靜。

宋青雨打破道：“都辛苦了，再打一層封印，後面先換各家前輩來。”

衆人各自聯系門派。

天亮時分，四位元嬰中後期前輩到位，扶風林與晁家前來的修士帶上各自門主、家主凝聚了化神期修為的靈力，暫時壓制怨鬼流竄。

卿良拔回靈晔。

晁咎湊過來：“我剛就想說，你這把劍出息了啊，居然連污染輪回井的怨鬼都能釘住。”

卿良：“我放的雷也能攔個一時半會。”

“那是，天然克制的玩意兒，攔怨鬼的路沒問題。”晁咎直接搶過劍，“不過你說得對，你放的雷時間久了就會讓怨鬼有耐性，成不了氣候。這劍就不一樣了，你再釘他個十天半個月也沒問題。”

卿良懂了：“時間久了還是沒用。”

晁咎彈了下劍身，一聲清亮長鳴：“夠可以了。你以為輪回井為什麽要用貴得要死的明光琉璃，其他材料放這兒都溶解得太快。”

輪回井連通幽冥地獄，井底千萬年堆積起來的怨氣非人間界任何事物可比，晁家先祖從金銀銅鐵試到靈玉仙寶，明光琉璃是難得能長時間保持原樣的材料。

卿良從入仙門起就是拼命修煉以及拼命出任務，沒多少時間好好看書，對歷史記錄一知半解，聽了晁咎的話，沉默良久，問：“這劍你打的。”

換句話說，你該明白為什麽沒溶解。

晁咎五官皺起來：“除了玄鐵等級高點兒，你這把劍我沒花別的錢，就算裏面有劫雷氣息，但我又沒融進去多少，保不住玄鐵本身。你是不是碰到什麽機緣讓靈晔進化了？”

卿良又忖了很久：“殺魔修？上百個了算嗎？”

有本事修魔的不見得比修道的多多少，在有萬萬人的中洲，魔修和仙修都算少見。仙門日常任務裏妖物鬼怪居多，偏卿良容易遇到魔修。

這回換晁咎閉嘴了，他重重拍了拍卿良肩膀：“再努力點，斬了魔尊，你的劍還有進化空間。”

卿良恍然大悟，所以說是因為捅了魔尊尚情後，靈晔劍升級了嗎？

晁咎一改沉重的語氣：“怎麽可能嘛！這樣劍修還不愛死魔修，掙着搶着去魔修老窩捅一圈，改明兒就殺的魔門丢盔棄甲。”

卿良：“……哦。”

那就是魔尊尚情的血也沒用。

卿良有點可惜，魔尊尚情那家夥到最後也沒點發光發熱的貢獻。

他盯着還在晁咎手裏的劍。

晁咎翻來覆去看，沒有想還的意思。

卿良掉下去的心情又上升：“你帶回去檢查一下吧。”

“嗯？”晁咎愣了愣，笑得見牙不見眼還要推辭，“那多不好意思，劍可是劍修唯一能娶回去的道侶，朋友妻不可欺。”

卿良：“你覺得你是我老丈人？”

鍛劍師傅晁咎：“……”

兩人報團竊竊私語，宋青雨等得不耐煩：“還不走？不用寫報告嗎？”

“馬上。”卿良立刻回應，轉頭又對晁咎道，“我在扶風林留三天，三天後我來拿劍。”

晁咎也不客氣，跟他讨了劍鞘，同晁穎先回晁家。

謝微吟等人也各歸門派。

卿良兩手空空，宋青雨道：“連劍都給別人了，還算什麽劍修。”

卿良：“不算給，借出去而已。晁咎真能從裏面研究出門道來，輪回井或許還有救。”

三天時間，以晁咎之能，定會有所發現。

宋青雨嗤了一聲，總歸不是他的劍。

兩人回到扶風林便各奔峰頭。

宋青雨要去和門主具體商議輪回井的事，卿良要處理尚情的問題。

秋素峰上罕見的熱鬧。

平日裏三五成群出任務的弟子大多都在峰內。

“師兄——”老遠，燕雲鴻朝他猛烈揮手。

卿良眉心微蹙，這人才出任務幾天，怎麽又回來了。

燕雲鴻噔噔噔跑過來，也不看師兄臉色：“師兄，你大概是撿到寶了。”

卿良想，我不光沒撿到寶，劍都交出去了。

“大家都說師兄你天才，我看從今天開始，不不不，從你把尚情撿回來開始，天才這個位置得換人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