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晁氏

晁氏

時隔三天，卿良走出扶風林大門，左手邊是尚情，右手邊是托青藜峰主勸說出來的羅昀。

尚情眼皮耷拉、昏昏欲睡。

一大清早被拖起來完成加倍的早練，問就是今天得去晁家，不把握早上沒功夫煉體。

另一邊的羅昀更是面色慘白、将死未死。

他從見到卿良起便呼吸困難，堂堂符箓大師險些當場窒息。可笑眯眯的峰主師尊擋住退路，沒人疼的羅昀只恨自己沒能表演一個原地暈厥。

卿良話不多，一路沉默寡言，天生雷靈根活得仿佛變異冰靈根，沒收斂完全的劍意裏都不見雷火該有的炙熱，硬要做個比喻，羅昀會說，三途川的水大概就這麽涼吧。

涼透了的羅昀試圖自救：“卿師兄，就是個誤會，我我我沒做傷害您師弟的事。”

卿良看過來，羅昀最後一個字吊得太高，差點劈叉。

“尚情讓你費心了，多謝。”卿良為了表達自己的客氣，并希望能讓羅昀願意加入晁咎福澤後世的煉器大業，搜刮出點可能并不存在的人情世故，“你的符我看過，很出色。”

羅昀只聽出了秋後算賬的意思，比如說“你的符我看過，竟敢貼我屋子，你完了”。

他身心虛弱，氣若游絲：“哪裏哪裏。”

卿良放慢禦劍速度：“身體不舒服？在青藜峰上你臉色就不太好。”

“沒有沒有，好得很好得很。”羅昀發出硬擠出來的笑聲。

靈氣運轉順暢，的确不像有事。

卿良确定了羅昀的狀态，撤走聚在雙眼的靈力。

三人不尴不尬飛在半空中。

卿良覺得自己有事相托，光讓別人師尊轉述不合适，開口道：“羅師弟。”

“在！”羅昀全身緊繃。

“雲鴻說，你好像有點……”用害怕會不會顯得自己很自大？卿良改了個說法，“你好像不太想和我見面。”

“哈哈哈怎麽會呢！”羅昀笑得表面，“扶風林哪個弟子會拒絕您呢哈哈哈。”

憑心而論，宋青雨和他的跟班們就會。

即使經過一些事後，卿良不再像上輩子那樣認為宋青雨不待見他，但就宋師兄那樣臉皮薄的人，要他當衆表現出對卿良的友善，一定會惱羞成怒，給在場所有人的腦子灌水灌到失憶。

卿良久久沒有吱聲，羅昀笑不下去了。

——離地五百尺，他沒有摔死的想法。

尚情抓緊卿良的手，斜眼挑向羅昀，嘴角嘲諷。又在卿良看過來時，乖巧貼近半步。

卿良不知這兩人心裏各想各的，自行把羅昀的話翻譯成羅昀本人不會拒絕他，放心道：“我有一事想拜托你，師叔應也與你說過。”

羅昀：“我師尊？他只說讓我出來一趟。”

不愧是算卦的，永遠不會把話說全。

卿良：“也罷，且随我去晁家看看。”

*

西境天高雲淡、山勢巍峨，顧凜城坐落于群山之間。

晁家正處顧凜城鄰近山腳處，人跡罕至。

卿良朝晁家守門弟子打了個招呼，徑直繞過廳堂，往後頭的居室走去。

一扇扇弟子居室的門相差無幾，卿良不作停頓，止步時，直接推開面前的門。

門內不像活人能住的地方。

大小不同的玄鐵碎片扔得到處都是，宣紙揉成無數個球從書桌攤到地面，價值連城的明光琉璃、赤焰靈珠點綴在垃圾堆裏，一下子沒了值錢的感覺。

卿良熟門熟路，踩過房間還能下腳的地方，從書堆裏刨出一個還在呼吸的人。

“嗯？”還在呼吸的人睡眼迷蒙，“好好你來了啊？”

他打着哈欠勉強站直，撓了撓淩亂的雞窩頭，忽的一陣火從頭卷到腳，在尚情和羅昀捂住嘴的驚叫裏，露出一個收拾利落的晁家少主晁咎。

“你怎麽來了？”晁咎收拾好自己又收拾書堆。

“來拿靈晔，三天了。”

“啊？這麽快？”

晁咎手忙腳亂從“垃圾堆”裏扒出靈晔，卿良伸出的手有些猶豫。

總感覺靈晔髒了。

“你這靈晔确實不對勁。”晁咎敲了敲劍身，“這裏不止你一把劍。”

“怎麽說？”

晁咎手心翻轉向上，騰升起赤紅靈光：“這是靈晔之外的劍魂。”

準确來說，是劍魂碎片。

跳躍的碎片不成形狀，卻輕易照亮整個居室。

“像太陽精火打造出來的劍。”晁咎解釋道，“我對照了各路名劍榜、晁氏鍛造錄、刀劍野史，太陽精火屬第一靈火，性情爆裂，尋常煉器師沒有馴服的可能性。再說直接點，有記載的，只有我家那位煉制出輪回井的先祖掌控了太陽精火。”

太陽精火難得，晁氏先祖得到的太陽精火只能用一次，全部被刻印入靈劍照寂，贈予當年的劍君——扶風林門主秋素峰齊世淵。

晁咎說出劍君之名，卿良與羅昀皆是一驚。

尚情茫茫然擡頭，羅昀小聲跟他解釋劍君的地位和事跡。

晁咎則繼續道：“好好，你在哪裏找到的照寂劍魂？”

卿良比他還困惑。

齊世淵一劍斬斷怨鬼湧入人間界的通道，與同輩扶風林四峰主在輪回井上打下封印後不久，逐漸銷聲匿跡。

無人聽聞他們飛升，無人聽聞他們隕落。

與此同時，照寂劍再無蹤影，這把太陽精火煉出的驚世名劍只在修真界史書中留下昙花一現、仿若傳奇神話的痕跡。

而時隔千年，同樣是扶風林秋素峰的劍修，同樣是顧凜城晁氏鍛造的靈劍，“誕生”出照寂的碎片。

晁咎抓頭發：“你的劍鍛造全過程都經過我手，用了什麽沒用什麽我心裏都有數，照寂的劍魂碎片——不，我想照寂的劍魂就在靈晔裏，但一定是後天的緣由。好好，問你發生了什麽其實對我沒有必要，只要你覺得沒問題就可以。”

他冷靜下來，時長神采飛揚的臉嚴肅起來，有了晁氏少主的架勢：“我用了兩天時間抽取出碎片，第一眼就猜測是照寂，但越亢奮我越不敢相信，所以我翻了一整天的書。現在，我很确信，這就是照寂。照寂在我們手上，輪回井的替代物就一定有辦法。”

卿良發自內心地笑了一下，沒過一息又擔心：“碎片裏有太陽精火氣息，你不要緊？”

晁咎眉梢一挑：“自信點，現今的修真界，如果我都壓不住，就沒有其他煉器師能做到了。”

他當然有這樣的底氣。

靈晔劍與卿良相輔相成，還是晁咎渡雷劫時異想天開，硬扣下一道劫雷打進靈晔劍中。

晁咎理所應當：“你接下來有空記得都到我這來。好好，靈晔劍裏的照寂劍魂還沒全抽出來，這點碎片我先用着，有空了記得給我送來當補給。”

卿良颔首應下。

只要能幫晁咎順利煉出輪回井替代品，加班加點趕來趕去完全不是事。

“啊，對了。”晁咎探出半個身子看門口兩人，“今天帶人來了？我好像都沒見過。”

新人尚情和家裏蹲羅昀，晁咎自然沒見過。

卿良介紹後，叫羅昀進來。

羅昀脊背僵直，機械般邁步。

“你怎麽他了？”晁咎用胳膊肘捅卿良，“秋素峰的？我看着不像啊。你什麽時候還禍害到其他峰去了。”

卿良乜過去：“我禍害過何人？”

“你們峰那群小弟子，你一年才回去幾天，就能把你那群師弟訓得哭爹喊娘。”

“劍修本該心性堅毅，區區煉體都堅持不下去，大可申請離開秋素峰。”

尚情眼神肅然，鄭重點頭。

卿良些微欣慰，說話時多了點起伏：“何況，雲鴻曾說起，師弟們大多希望有機會與我同行，他們并未讨厭我。”

羅昀顫顫巍巍：“我也沒有。”

晁咎似笑非笑瞥向他。

羅昀欲哭無淚：“我說真的。”但敬畏也是真的。

本身的劍氣威勢暫且不提，卿師兄大概是不理解心理陰影為何物。

近距離展示削邪祟腦袋都是小問題，劍氣橫七豎八切過來，跟剁肉似的把邪祟切成段段是真的讓人驚恐。

雖然得救但被粘膩血液濺了一頭的羅昀沒跪下都算膽子大。

然而燕雲鴻見怪不怪，甚至還跳着過去誇卿師兄劍術又精進了，所以說還是他羅昀不适合劍修的世界吧。

眼下看卿良是不記得這些雞毛蒜皮，羅昀嘆氣，萎靡道：“不叫我去對付邪祟，卿師兄還是好人。”

卿良想，那他肯定是好人：“跟邪祟沒關系。羅昀，輪回井已被怨鬼污染，随時崩潰。在這之前，晁咎是最有希望煉制出替代物的人。我想請你幫他。”

羅昀震驚：“我？我只是個畫符的，沒多少本事。而且晁師兄煉器天賦一流，我除了添亂還能做什麽？”

晁咎擺手：“別謙虛了，我聽過你，符箓一道比那些元嬰境的還強吧，你要沒本事，那群沒用的可以跳海了。

他勾住羅昀肩，哥倆好一般：“書上都寫了，上古時期，符陣丹器沒有分家一說，後世才硬拆開來，指不定咱倆雙劍合璧……啊，咱倆沒劍來着哈哈，但咱倆搭檔，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這人肩膀拍得“啪啪”響，不愧同為技術人員，三言兩語讓羅昀漲紅了臉，下定決心加入輪回井取代計劃。

“既是談成了，那我和尚情先行一步。”卿良手中的竹笛傳來下一個任務點的通知，“事後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