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第78章

半夜下雨了。

外面狂風大作, 雷聲隆隆,雨落在樹葉上噼裏啪啦的,簡直像極了狐貍那天晚上看到的游戲預告片。

——這個動靜,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雨夜預告, 嘶, 我腦子裏已經全是那個身上到處都是器官的陶瓷人偶了

——救命, 這是又要開始憋大招了嗎?

——瑟瑟發抖QAQ

看起來,彈幕上也有不少人跟他是一個想法。

狐貍甩甩腦袋,趕緊把腦子裏的畫面抛到腦後, 趕緊上床睡覺。

他是想趕緊讓劇情往後推,進入下一個情節。不過因為前一次睡做了那種怪夢,他心裏多少有點忐忑。

好在這次沒有像之前一樣,他閉上眼睛,是一片單純的黑暗, 一分鐘後,黑暗結束, 他進入了第二天。

不知道他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他總覺得那暗下去的一分鐘時間, 外面除了刮風下雨打雷的聲音,還隐約有人在啃骨頭的動靜。

只是其他聲音太大,狐貍不太能确定。

他從床上爬起來,準備上學去。

老婦的聲音響起來:“你幹什麽去?”

“上學啊。”

“下了一晚上雨, 你們上學那個土房子肯定撐不住, 今天別去了, 去了也上不了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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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點頭應下了。

他正不知道現在劇情該往哪裏推進, 門口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男孩興奮的聲音傳出來:“哎,有熱鬧看了, 村東頭那家子人出事兒了!”

狐貍走出院子,發現開門的是昨天跟他做同桌的那個男孩。

他揉揉眼,問:“怎麽了?”

男孩往狐貍家屋子瞅了一眼,壓下聲音來:“就那戶跟你們一樣,找了一些神神叨叨的家夥請回來尊神的,好像因為沒有做到讨神的歡心,被懲罰了!”

“懲罰?”

男孩說着,眼裏滿是興奮:“好像聽說是,他們請回來那尊‘神’的時候,那和尚跟他們說,神像一定不能磕了碰了,還得每天磕四個頭,一天都不能忘,如果忘了,神會不高興,會給他們懲罰。”

說到這裏,男孩聲音裏的興奮壓制不住了:“那家人跟你們家一樣,都是為了有神來鎮住自己做的孽,結果不小心撞了神像,磕壞個角,結果你猜怎麽着?今天他們家裏,孩子已經找不着了,兩個大人全都沒氣了,聽說具體情況還更慘,家裏人說我年紀小,看不了這些,沒讓我看,估計是真的遭了天譴。”

狐貍感覺渾身不自在,語氣厭惡:“人家家裏出事兒了,你這麽開心幹什麽?”

男孩嗤之以鼻:“這不是他們自己願意的嗎?跟我有什麽關系。你這人真是,跟你分享個有意思的事兒,你還這樣,真沒意思。既然這樣,那我說的話你以後都別聽,你那些姐姐的墳,你也不用去祭拜。”

男孩最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跑了。

狐貍挺一頭霧水的,但是想到剛才男孩說的話和做出來的表情,胃裏就忍不住一陣翻滾。

沒過多長時間,狐貍爹娘驗證了剛才男孩說的話。

狐貍問:“那家人,是不是死的很慘啊?”

狐貍爹娘當時臉色就變了,叫他別亂說話,以後也別問這事兒了。

就着昏暗的油燈,狐貍不太自在的瞥了一眼紅布蓋着的神像,心想:難道那個所謂的神,真的是真的?

想法冒出來的瞬間,狐貍吓了一跳,接着深呼吸兩下穩住心态,反複告誡自己:這只是一款游戲,不要想太多。

但是,這天晚上,狐貍又做夢了。

這回的夢,不再是純淨的黑色空間了,而是他剛進入游戲的那個河邊。

周圍環境很暗,比那時還暗。環境黑漆漆的,只偶爾有不知名動物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狐貍壯着膽子告訴自己:“沒事,這只是一款游戲,現在還是游戲裏的夢境,不用害怕。”

忽然間,河邊的土壤隆起一個小包!緊接着,白森森的小手從裏面探出來,還有充滿童稚的女孩笑聲。

這笑聲就好像有魔力,一下子又讓狐貍動彈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啊怎麽又來!狐貍快跑啊!

——完了,我猜狐貍又被“定住”了。

——這次好像更驚悚,上回好歹是背面,這次要直接面對面了嗎?

——救命,這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此時此刻,狐貍比彈幕想象的恐懼100倍。

不只因為他沒辦法動,還因為他連話都說不出來,連碎碎念着給自己壯膽都沒辦法做到。

只能始終保持這種耳邊充滿詭異笑聲,眼睛看到白森森、仿佛完全沒有攻擊性、實際上移動飛快的小屍骨朝自己迅速挪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敢看了!

——現在該怎麽辦?

——狐貍快動啊!!!!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它們要幹什麽?我怎麽感覺它們要往狐貍身上爬了?

——啊啊啊你們不要過來啊!彈幕護體護體護體護體護體

一瞬間,狐貍忽然覺得自己能動了。

他正要準備拔腿就跑,又一瞬間,他的身體重新變得不能動,他的眼皮好像墜了千斤墜,他努力睜開,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一剎那,狐貍心中的恐懼達到了頂峰。

在害怕的時候,如果可以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狐貍很願意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但是如果完全躲無可躲,危險還近在咫尺,這時硬要讓他閉上眼睛……他的恐懼會放大無數倍!

同一瞬間,狐貍感覺到什麽東西爬上自己的身體。

他手心發冷,脊背冰涼,後腦勺滲出密密麻麻的汗,心跳如擂鼓,呼吸變得急促。

突然間,童稚的笑聲停止。

他耳畔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昨天半夜睡覺時,那種像啃骨頭的聲音。

是在啃什麽?

是在啃他嗎?!

不不不,不會不會,一款游戲怎麽會有這麽驚悚的情節,哪怕是恐怖游戲!

狐貍緊張得快吓尿了。

不要了,別了吧,到這裏應該就可以了吧……

狐貍感覺自己心中的弦已經崩到了極致。

就在這時,他眼前忽然亮了起來——他的眼皮又不受控制地被拉開了。

一只白森森的小手,正對着他的眼珠掏了進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覺得我的眼珠被掏出來了,救命啊!

——很想咨詢一下制作人的精神狀态,是怎麽想出在怪物接近的時候強制盲眼狀态,又要在對方攻擊玩家的時候強制睜眼?

——諸君,我好興奮啊哈哈哈哈

——來人啊,拖出去,又瘋了一個

狐貍雙手死死攥成拳,在白骨組成的手指距離他不到一寸時,腳底抹油一樣拔腿就跑。

“卧槽,楚姐終于願意當個人了,我還以為這裏我又躲不過去了,而且現在我竟然能說話,真是太好了,嗚嗚嗚嗚,楚姐萬歲。”

——好的,狐貍也瘋了

——制作人收獲粉絲第一要義:制作出讓他靈魂顫抖的游戲,然後再随便給他一點小恩小惠,他就會把你奉若神明

——哈哈哈哈哈哈!

——你們已經掌握了游戲制作人的精髓

腳下是土地,被雨水澆灌後黏膩又難走。狐貍腳步一深一淺,稍不留神就會被泥土吸住,摔在泥漿裏。

但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不在乎。

疾跑間,狐貍以為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源泉。

可就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他的雙腿開始仿佛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怎樣努力都支撐不了自己擡起腿,繼續朝前奔跑。

狐貍心中一緊,腦海中頓時閃過自己出現這種狀态時的各種畫面。

他努力的想要屏住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奔跑帶來的急促感讓他沒辦法調整呼吸。

身後,“咔咔”聲開始離他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狐貍背上一沉,熟悉的冰冷陰森的感覺傳來,他明白,“那些東西”又爬上了他的脊背。

“嘻嘻,抓到你了。”

聲音近在咫尺,他感受到女嬰骨架說話間呼出來的冰冷霧氣。

——啊啊啊啊啊沉浸式體驗的直播觀衆表示受不了了,這個說話呼出來的氣,我頭皮都發麻,要死了!!

——我也要死了,不行了不行了,我要退出沉浸模式嗚嗚

“兒子?”

“兒子——”

模糊空靈而綿長的聲音從仿佛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狐貍努力聆聽這些聲音,嘗試抓到它們,将自己從深陷的夢境中拉出來。

女嬰笑嘻嘻的聲音沒有停止,模糊空靈的娘的聲音也再繼續。毛骨悚然和中氣十足,幼态蓬勃和蒼老衰敗……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張密不可織的網,将狐貍牢牢地困在其中。

在狐貍精神狀态快要崩潰時,他猛然睜開眼睛。

“……”

“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狐貍額頭上滲滿了冷汗,來不及跟老婦人解釋太多,慌裏慌張跑了出去,一路狂奔到男孩跟他提到的河畔。

半路上,他看到了那個男孩。

狐貍喊住他:“宋澤!”

宋澤回過頭來,臉上還戴着之前那副壞裏壞氣的表情:“怎麽了?看你跑步這個方向,感覺,是想往河邊去。怎麽,忽然又改主意,想贖罪了?”

狐貍點頭,又搖頭,問:“你之前說的那戶人家,他們說,那神像可信嗎?”

如果神像是真的,那贖罪還有什麽用?

畢竟他昨天晚上……

宋澤翻個白眼,撇着嘴不在乎地說:“可信不可信的我不知道,反正他們沒按照幫他們請神的家夥說的做,結果就那樣了,你自己琢磨吧。”

狐貍喉嚨發幹,雙手不停互相搓着:“你能告訴我那戶人家在哪兒嗎?我想自己去看看。”

“不就在你家旁邊嗎?不過聽說外頭的領導來看那案子了,人家說世界上沒有鬼神,這事兒他們得好好調查。白天你反正進不去現場,晚上夜深人靜了再去吧。不過我勸你最好別去,我偷偷看過了,現場特別吓人。”

狐貍腦海中閃過這兩天晚上的“噩夢”,心說,能有多吓人,再吓人有我的夢吓人嗎。

狐貍想了想,又問:“那你知道,你之前說的那些是什麽意思嗎?”

宋澤皺起眉來,語氣挺嫌棄:“哪些?你這人真搞笑,說話都說不明白。”

幾秒鐘後,宋澤忽然笑了,臉上的壞笑揶揄味兒十足:“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問你爸媽,哦不對,是你姐姐那些事吧?看來,現在已經猜到了不少,知道這事兒跟自己脫不了關系,提都不好意思提了是吧?”

“……”

宋澤上下打量他幾眼,嘴角揚起來,看起來有種報複人的愉悅感:“想知道啊?行,我大慈大悲告訴你。”

——救命,這人好欠揍啊。

——狐貍,游戲裏限制行動嗎,不限制的話你能不能給他揍一頓?

——想看揍人+1

狐貍嘴角抽搐,目光鄙夷:“你們以為我不想揍他嗎?如果不是因為他是現在唯一的線索,我早就上手揍他了!”

宋澤繼續說:“當時,你們家還是我們村的有錢人,但你媽第一胎生了個女孩,你爸不高興,找外頭的人買生男孩的方子,結果第二胎生的還是女孩。你爸坐不住了,花高價請大師,求他一定保佑你們家生的男孩,也是這次,你們家家底徹底掏空了,結果生的還是女孩。本來他們都不想折騰,也折騰不動了,想着大不了再生幾個,總能生個男孩。”

——啊?

——為什麽一定要生男孩?

——啊,一直沒明白這游戲恐怖的邏輯,如果有這一層原因,好像就好理解多了。

——好理解+1,不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原因呢?

——可能因為時代的局限吧,我也不太懂,可能需要請教歷史學相關專家了。

——如果是的話,這未免也太糟粕了。

宋澤的解說還在繼續:“但那年正趕上鬧饑荒,家裏吃的開始不夠了。你爸開始埋怨你媽,問她為什麽要生那麽多孩子,養都養不過來,還沒有一個有用的。你媽也覺得自己不争氣,幹活更努力了,也是在這個時候,她給你爸添了個男孩——也就是你。”

“你爸媽都特別高興,但問題出現的也很快。饑荒年,家裏吃的本來就不多,又添了個你。所以……”

狐貍胸口發緊,呼吸悶的難受:“所以?”

宋澤咧開嘴巴,眼睛快眯成一條縫,笑道:“所以,你爸媽就把你那三個姐姐全都掐死,埋到河邊去了。”

狐貍開始忍不住的顫抖,神色恍惚。

“這就害怕了?這還不是你們家裏人做過最惡心的孽呢。饑荒年,可不是幾天那麽簡單,哪怕把你三個姐姐全都殺了,家裏糧食還是不夠。連續幾天,你娘和你爹都找不到吃的,餓的快要去啃樹皮了。有天晚上,你爹忽然跟你娘說有辦法了,晚上就帶了肉回來,你娘問是什麽肉,你爹只含糊地說,在一座山洞裏找到了一窩過冬的兔子。其實他們都知道,他拿回來的是什麽。”

狐貍胃裏一陣翻滾,呼吸間仿佛已經聞到什麽東西腐爛的氣味,叫他頭皮發麻,幾次都想吐出來。

宋澤無所謂地看了他幾眼,繼續說:“也許就是因為他們實在太過分,你爹在最後一次去拿肉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明明是塊平地,他就那樣摔斷了腿。”

四周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霧,明明也算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卻仿佛就是埋骨之地。

剛才還綠意盎然的山林此刻變得鬼氣森森,狐貍站在霧氣中,感覺荒無人煙的地方好像站滿了“人”。

天色尚明,但因為遮天蔽日的霧氣,視線幾乎完全被遮擋,偶爾露出的一小塊樹木,像極了回魂來報複的魂靈。

狐貍極力忍住想要嘔吐的狀态,抖着聲音問出最後一句:“她們,是被我們吃掉了嗎?”

宋澤站在霧裏,被滾滾白氣遮蔽,聲音變得如雲霧飄渺:“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

話音剛落,四周風雲變幻。

乍起的霧氣突然全部消失,潺潺的流水聲和風吹葉子的嘩嘩聲驟然出現,好像剛才的一切都只是狐貍的一場幻覺。

狐貍內心驚異,倉皇環顧四周。

“宋澤?宋澤!”

周圍荒無人煙,哪裏有半點有人出現的影子?

狐貍逃命似的跑回了家。

回去後,狐貍立刻問:“娘,你知道宋澤嗎?他們家是不是跟我家很熟?”

老婦人身體僵硬了一瞬,很快恢複平時的表情動作,皺着眉催促他:“宋澤?你別亂說話,我們村哪裏有叫宋澤的人。你有這麽多閑工夫,不如幫着我幹幹活。”

老婦人說話顯得很平常,但眼神閃躲,暴露了其中一定還有秘密。

此時此刻,狐貍心中某種強烈的沖動達到了巅峰——等夜深了,他一定要去隔壁看看。

半夜,狐貍躺在床上,一邊假裝睡覺,一邊用指甲掐自己,告誡自己千萬不要睡着。

半夢半醒間,他忽然又聽到昨天那種動靜。

“咔噠”。

“咔噠”——

像有人在啃骨頭,這一次,聲音比昨天更清楚,仿佛那個在啃骨頭的人就在他旁邊。

狐貍屏住呼吸,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反複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動,萬一睜開眼睛那家夥就在旁邊怎麽辦?

不知道過了多久,聲音終于消失了。狐貍鼓足勇氣睜開眼睛,沒有一絲光亮的環境下,他努力辨別了很久,才确定周圍真的沒有什麽,那“咔噠”聲,沒準又是他在做夢,或是緊張過度産生的幻覺。

狐貍蹑手蹑腳的走出家門。

今夜無風,碩大的圓月挂在天空上,偶爾有雲飄過,遮住大部分冷冰冰的光線。

外面沒有任何異常,但是剛才的經歷,讓他現在還處在一種精神緊繃頭皮發麻的狀态裏。

狐貍壯着膽子朝隔壁走,越過一道又一道的警戒線,小心翼翼的鑽進了房子裏。

這是一間跟他們家極度相似的房子,院子的大小、房子的模樣,從門口看桌椅板凳擺放的方式,幾乎都一模一樣。

屋子深處傳來濃郁的血腥味和腐爛的臭味,叫人聞之作嘔。

狐貍站在門口處,猶豫着要不要進去。

忽然,他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脅迫着他,将他往裏推。

他的腿腳不聽使喚般走了進去。

進門,狐貍先看到了右手邊供桌上的紅布,看起來跟他們家擺着的神像一模一樣。緊急這,他就看到了左邊血肉模糊的人形——或者說,那已經不算人,只是一堆血淋淋的肉塊,既清晰又模糊。

狐貍開始哆嗦,幾乎是本能的想要奪門而出。

然而,那股強大的力量并沒有離開,裹挾着他的身體,控制住他的四肢,滲透入他的血液,叫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碎肉塊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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