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現世】

這會兒白頤被冷不丁地撩了手, 肯定也是不高興的——算上剛出道那一年, 他星途平順, 一路平步青雲沒怎麽遭罪,也是一天比一天紅,別人見着他都是哄着供着, 在片場都生怕他摔了或者擦了皮……眼下更是圈內當紅小生, 放眼整個圈子, 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麽冒犯他。

這會兒見玄極垂着眼看着花眠,眼底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的……白頤不鹹不淡地笑了聲,幹脆做了那個破壞氣氛的人:“嗯,這不是我的副将嗎,聽說是花眠的表弟。”

刻意加重了“表弟”兩個字。

花眠沒聽出來,玄極聽出來了。

他掀起眼皮子掃了眼白頤, 此時男人身上穿着的副将戲服雖然有些粗制濫造不夠精致, 但是這一眼卻是氣勢十足, 平平淡淡卻活生生讓白頤覺得自己就是矮了他一頭……

白頤:“怎麽?”

玄極:“表弟不比八竿子打不着邊的幼年同伴好?她連你名字都沒記住,亂攀什麽親。”

玄極也是心高氣傲, 二十一年在諸夏大陸做天之驕子,從未落于人下。這會兒來了現世,本應該無牽無挂, 但是為了無歸劍鞘的事, 似乎總是眼前的小姑娘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牽連——

他總說她身上有無歸劍劍鞘的氣息,所以他得看着她。

實際上到底是不是因為這個,他自己也說不清。

口口聲聲說要保護……

這麽些天觀察下來, 明知道現世大陸的規矩和諸夏不一樣,民風開放——所以所謂“保護”裏到底包括不包括讓不讓別人男人把手放她肩上,這事他都不願去細想。

眼下,玄極一句不冷不熱的話算是打蛇打七寸,戳中了白頤的痛點——想想花眠剛才知道他就是當年的小胖子時那一臉驚訝的模樣,分明是完全沒有把他跟那個小胖子聯想在一起……而他的名字打從那個時候,就叫“白頤”。

白頤有些氣悶。

這時候,當時的氣氛有些凝固,就算遲鈍如花眠也感覺到好像哪裏不太對了……于是她慢吞吞從紙箱後面探出半張臉,眨眨眼:“他沒攀親啊,怎麽了?”

話語剛落,便被玄極擡手在腦門上拍了下,她“嗳”了聲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随即感覺到手上一空,那大箱子就落在了玄極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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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很大的一個紙箱,她捧着能擋住半個人;

到了玄極手上,配合着男人身上的铠甲,這紙箱子看着卻沒那麽大了……

“放哪?”男人眉眼淡漠,沉聲問。

“不放哪……還有幾個人要上裝置呢。”花眠小聲道。

玄極依然穩穩捧着箱子:“帶路。”

“我可以自己來,”花眠看了玄極一眼,又看看白頤,這會兒白頤也不願意再繼續和玄極廢話,正忙着反手調整背上威亞衣的系帶,“你系太緊了。”

她小聲提醒玄極,只是男人并沒有理會她,就像活生生耳聾了似的,手中穩穩地抱着那個大箱子,沉默地擰頭走開——花眠看看跟威亞衣糾纏在一起的白頤,又看看已經轉身離開的玄極,腳在地面上摩擦了兩下,最後還是狠下心撇下了白頤,三兩步追上已經轉身走遠的男人,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屁股後頭:“你這就弄好了?化好妝了?劇本看好了?”

玄極目視前方,聽見她跟在後面絮絮叨叨的,也不覺得煩,只是牽了牽唇角:“照你們的話說,我只是個龍套,哪來那麽多規矩?”

花眠“喔”了一聲,想想覺得好像有道理,于是點點頭,這時候又聽見身邊的人問:“剛才你跑什麽?”

花眠“啊”了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順嘴答道:“生你氣了。”

話一剛落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還指望着周圍聲音嘈雜玄極沒聽見她說什麽,不幸的是男人第一時間就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她,微微蹙眉問:“氣什麽?”

他捧着箱子站在那,一本正經的模樣,陽光從他身後照射過來仿佛在他周身鍍上了一圈光……花眠微微眯起眼,每當這個時候她總能确實地感覺到眼前的人并不屬于這裏:當今社會,身份與地位帶來的所謂“高低貴賤”已經是一件很模糊的事,周圍的人哪怕是天王巨星都在努力艹“和藹可親”的人設,像是玄極這種,往那一站便是人上人的姿态的,花眠真沒見過幾個——

就好像天生脊梁就是直的,讓人覺得無論如何都壓不彎。

高高在上的樣子。

周圍總有不少劇組的工作人員小姑娘偷偷看他,但是玄極從未正臉回應過,說話也是言簡意赅的,不到必要絕不開口……這會兒要讓他主動開口問她,在生什麽氣,好像已經算是非常難得。

花眠:“我氣……”

花眠低下頭,遲疑了一會兒。

而此時玄極也覺得有些莫名,突然聽見花眠說她生氣,也不知道是這麽回事,又應該怎麽辦——

他向來少言,平日在無量宮裏在他面前走動的随從下人一天也不一定能聽到他說幾句話,而他更不會與眼前這兔子膽兒似的人端着架子說話……所以不是很明白她有什麽好生氣的,明明昨晚還好好的。

“早上說到了劍鞘的事,我記得你當初跟我說,十幾歲的時候闖入它族聖地想奪取聖物,差點被鎮海獸所傷,幸虧那劍鞘替你擋下一重創……這麽想來,劍鞘想必有所破損,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花眠慢吞吞道,“結果剛才提起了劍鞘的事,我問你是不是如果不是必要,并不會這麽千辛萬苦跑來找它,是不是丢了就丢了,你不說話——”

花眠深呼吸一口氣,直視了玄極的眼睛,鼓起勇氣把憋了一早上的話說出來:“我覺得你這樣,不好。”

說完,花眠咬住了下唇,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荒謬。

玄極聞言,倒是沒有嘲笑她,只是微微挑起眉有些驚訝:“就為這個?”

花眠本來就窘迫,聽見他輕描淡寫一句反問,當下忍不住剁了下腳:“什麽叫‘就’,老祖宗說了,萬物皆有靈,你怎麽能不愛惜自己的東西它還救過你的命!”

玄極剛開始是有些驚訝和莫名,直到聽見她說什麽“萬物皆有靈”,又覺得自己似乎被提醒了一些要點……

他對眼前的人并不是非常了解,只是根據自己的觀察知道,這是個膽小又心細的人,平日裏總是待在那造型獨特的“馬車車廂”內,與那些拍戲用的零零碎碎的道具待在一起……心情好了拿紙疊只青蛙,坐在車裏托着腮,一只手點點青蛙屁股,青蛙便活靈活現跳起來,她眼角含笑,可以耐心地玩很久。

玄極還記得那天他抱着無歸劍靠在樹林的高樹上,她玩了多久紙青蛙,他便站在樹上看了多久——一人渾然不覺,一人無心打擾,說不上是誰更有耐心。

只是那個時候,玄極便發現,眼前的人和那些個她親手創造的物品,反而比跟周圍大多數人類相比更加親密一些。

眼下說出這種話,想想倒也不稀奇了。

“你也沒給我回答的機會,自顧自就跑掉了,”玄極淡淡道,“我不過是沒及時回答,便被判了個死刑,你自己琢磨琢磨這事講不講道理?”

花眠本來就緊張,眼下聽玄極這樣回答,聽着有點道理,于是自動腦補他語氣還挺委屈的,頓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口罩都掩不住的緋紅迅速染紅了她的耳根脖子根,她擡起手捂住臉,結結巴巴道:“說、說的也是!對不起!”

“不過你教訓得也是,”玄極勾起唇角,“這次若能順利把無歸劍劍鞘尋回,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再讓它丢掉了。”

“……”

耳根的紅一路延伸,像是打潑的顏料似的連帶着延伸至領口,花眠整個人就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螃蟹,她“嗯”了聲低下頭,小雞啄米似的胡亂點了點頭。

指尖将耳邊垂落下的發挽至耳後,露出耳朵一點點白皙中染着紅暈的尖尖,有些很可愛的樣子……玄極看了一會兒,微微眯起眼挪開了眼,清了清嗓子,似乎是為了換個話題,有些生硬道:“還有誰要用這箱子裏的東西?”

花眠随便伸手指了指,兩人一前一後便往那邊去了……玄極走之前,花眠在後,擡起頭,她看見他寬闊的肩膀,上面落了一片枯葉,于是踮起腳伸手将之掃去。

順利尋回劍鞘之後?

順利尋回劍鞘之後,他大概就會回去那個叫諸夏大陸的地方了。

思及此,明明糾結的事兒得到了承諾,花眠心裏卻別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大約是被夢境裏的劍魂幹擾了一些心性了。

擡起手敲敲自己的腦袋,花眠默默告訴自己——

肯定是這樣的。

所以。

等他走了之後,過兩天就會好了。

不過,看他現在毫無頭緒的樣子……應該距離找到劍鞘還要一點時間的樣子?

花眠伸長了脖子,心中又有一些松了口氣的歡喜——這起起伏伏的情緒,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麽了。

……

于是又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幾日。

花眠已經習慣了隔壁房間的人每天早出晚歸,夜晚的時候她縮在被窩裏只露出一雙眼睛靜靜地等待着他打開陽臺門的聲音響起,然後翻個身,看着那抹修長的身影從自己的房間一掠而過,她這才閉上眼,安心睡去。

——就好像是一種沉默之中的墨守成規。

直到臨近十二月中旬,此時整個《洛河神書》劇組拍攝工作已經接近末尾,除了主角之外,各大配角陸續殺青離開,從一開始熱熱鬧鬧的,片場也逐漸變得冷清起來……

玄極因為那驚鴻一瞥,熱度整整持續了半個月,網絡上每天都有人在片場偷拍他拍戲或者休息的模樣固定PO到網上——也不知道是誰做的——因此花眠送走的經紀公司像是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有經紀人見她三棍子打不出屁也很着急,放下狠話:“你這是在耽誤你表弟的前程,他是注定要當影帝的人!”

對此花眠非常無奈,只能揉揉耳朵小聲道:“他要當的不是影帝,是皇帝。”

這位經紀人離開的時候,花眠已經穩穩地把“神經病”的桂冠帶在自己頭上,此時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半,花眠送走了客人,這才站起來收拾今日所用道具,一一盤點後,回到酒店已經接近淩晨三點。

酒店周圍也靜悄悄的,其他劇組要麽已經收工,要麽就壓根還沒回來。

擡起頭看看酒店自己所在那層,她的房間黑漆漆的,隔壁……陽臺門開着,玄極已經出門了。

花眠:“……天天出去,也不知道到哪去了。”

十二月天的H市有些寒冷入骨的意思,花眠搓了搓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然而就在這時,花眠突然聽見“噠噠”聲音,緊接着眼前白影一閃,一白色毛茸茸的東西擦着她的手背、貼着她的腿從她身邊飛竄而過!

“!!!”

搞影視拍攝工作的,奇奇怪怪事見過不少,鬼神之說,多有迷信……此時半夜三更,突遇異常,花眠頭皮都炸裂了,低低尖叫一聲,面色蒼白連續後退幾步,這時候又聽見身後樹枝搖晃的聲音,下一秒,略微粗犷、灼熱的氣息便掠至她身後——

花眠頭發起立,死死地閉着眼猛地轉過身,手裏在包裏亂摸摸之前裝在包裏的辟邪銅錢,就在她哆嗦着亂掏時,大而有力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花眠:“啊啊啊啊啊!”

“別叫,是我。”

胸口還因為方才的追逐而劇烈起伏的男人大手扣住“呀呀”亂鬧的少女的腦袋,大手稍稍一用力,将吓得渾身哆嗦的她摁進自己懷中,待那挺巧的鼻尖撞到他結實的胸膛,猛地吸入一股帶着冷霜與汗味的氣息……

她瞬間安靜下來。

趴在他懷裏。

“………………………………我我我我,”鼻尖埋在男人懷中,後腦勺上大手似乎輕輕磨蹭了下,花眠伸出冰冷至僵硬的手腳,可憐巴巴地牽住了男人的衣袖悶悶道,“剛才有一只薩摩耶跑出來,吓死我了,我還以為那是什麽東西……”

“……什麽薩摩耶。”

“雪、雪橇犬。”

“……那不是狗,”男人無奈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是只狐貍,你來之前,我一直在追它。”

“……”

狐貍?

花眠将腦袋從男人的懷中拿起來,一臉茫然——

城市裏哪來的狐貍?

“是薩摩耶。”

“是狐貍。”

“是薩摩耶。”

“是狐貍。”

“我不可能看錯的,”

“狗哪來的九條尾巴?”

“……”花眠捉着他的袖子,眼中還有些驚魂未定的意思,只是尴尬道,“吓壞了,沒數清楚幾條尾巴。”

玄極沉默,拍拍她的腦袋,動作之中,滿滿都是關愛嘴硬眼殘智障的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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