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現世】

周圍很靜。

只有寒風吹過樹梢發出的沙沙聲音。

過了一會兒, 等兩人不再為那到底是薩摩耶還是狐貍争論, 整個人安靜下來, 花眠這才反應過來此時此刻兩人的姿勢好像有點不太妥當——

她的雙手拽着玄極的袖子,前身緊緊貼着他的胸膛,擡起頭争論的時候下巴還能碰到他身上羽絨服的拉鏈, 冰冷的, 堅硬的;

他的手扣在她的腦袋上, 修長的指尖插入她的長發,先前她驚慌失措得像是炸了毛的貓似的時候,他的指尖輕輕蹭過她的頭皮,留下一道溫熱又麻酥的觸感……

這會兒誰都沒說話。

花眠牽了玄極的衣袖,小小後退一步,擡起頭看着男人的下巴, 有些尴尬地問:“那狐貍, 不追了嗎?”

玄極聞言, 也是頗為無奈:“兩條腿追那畜生東西追了一晚上也沒追到,這會兒怕是早就腳底抹油跑得沒影了……剛才那狐貍不是別人, 怕是狐族二皇子濯月,我看見它的時候正在你房前探頭探腦的,大概也是尋着無歸劍劍鞘氣息而來。”

花眠一聽, 握草這還得了, 在一個黃花大閨女的房門前探頭探腦,這不是斯托卡(*變态跟蹤狂)是什麽,哪怕種族不是人類也不行!

“那你剛才怎麽不接着追它, 就這麽放虎歸山了!”花眠着急地問。

聽了這埋怨,好像反而變陳了他的錯……玄極苦笑,低下頭看了眼被抱怨的時候還是被死死捏住的衣袖:“你拽着我,我怎麽走?”

花眠:“……”

花眠順着他的視線低頭一看,頓時整個人窘迫得快要背過氣去,猛地松開了他的衣袖雙手背到背後去——看上去如果不是做不到,她大概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了去。

玄極垂眼看了眼面前那人的臉,晚上她都不戴口罩,一張臉在月光下像是白玉石似的細膩白皙……這會兒因為窘迫緊繃着,眼看着似乎又是想道歉的模樣。

玄極覺得整天老看她這麽小心翼翼的樣子也有些莫名悶飯,特別是在他面前還這樣……于是在她開口之前率先打斷她:“跑了便跑了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歸是圍着你打轉的,早晚又該回來。”

他說得非常認真,語氣還是一副要寬慰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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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花眠聽在耳朵裏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什麽“總歸是圍着我打轉的”?!

你踏馬說啥?!

花眠郁悶得快死去,而玄極見她還是一臉糾結,也跟着皺眉——

這膽小鬼怎麽還不放下心來?

他不是都安慰她了麽?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一時半會沒人說話。

“回、回去吧。”花眠提議。

玄極“嗯”了一聲,沒反對。

反正這會兒狐貍都跑得沒影了,天色也晚了,他追着那狐貍也不是一天兩天,反倒不着急。眼下見花眠準備回房休息,玄極索性也擡腳跟着她往回走——兩人肩并肩,誰也沒再提方才瞬間有些過度貼近的事,就像是約好了一般,心照不宣地閉上嘴,絕口不談。

電梯修好了,免去了大半夜爬樓梯的痛苦……只是經過了上次的事故後,花眠對電梯這玩意還有些不太感冒,這兩天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她能不坐電梯就不坐電梯,乖乖靠兩條腿往上爬樓梯——今天一腳踏進電梯是她這麽多天以來最毫不猶豫的一次,至于原因……

她擡頭看了眼身邊的玄極。

“你剛才說,狐族的人也跑到這邊來了。”花眠跟他搭話,“還是個皇子。”

“青玄手下的探子來報,早在無歸劍鞘消失當日沒過多久,狐族二皇子濯月便也跟着神秘消失……我們猜想要麽是他親自帶着劍鞘來到現世,要麽也是跟随着劍鞘追趕而來,”玄極淡淡道,“從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來看,大約是後者:狐族也在尋找無歸劍鞘。”

花眠摸了摸鼻尖,想起了玄極之前提到過說有狐貍在她的房門前探頭探腦這件事……雖然玄極說過劍鞘丢失尚未有多久,但是平行時空這種東西的時間差還真不好說——古代神話裏還有“天上一天凡間三年”的說法,誰知道那個諸夏大陸又是怎麽回事?

只是如果她真的就是劍鞘'……

那說明那個什麽狐族的二皇子也跟她同時來到這邊呆了二十多年,哪怕不是這邊的土著大概也已經混得風生水起——這樣的人,對于怎麽隐藏于人群中,如何生存下去,或者是利用現代科學技術收集關于劍鞘的信息這些事情,怕是非常擅長。

然後現在有個對這些事通通不擅長的玄極在他屁股後面追趕他,想把他揪出來……

“……”

花眠看了眼玄極,心想這難道不是比登天還難——

不過……

還好你有狗屎運,如果我真和那劍鞘有點兒什麽關聯的話,那你也算是精準空降,落地第一秒就把無歸劍架在了本劍鞘的脖子上。

不過因此也算得罪了本劍鞘,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跟你回去一統大業的!

花眠腦洞越開越大,突然也發現其實自己心态比較樂觀,從第一天開始懷疑自己與劍鞘有關吓得屁滾尿流,現在她已經可以默默地拿這件事開開玩笑自娛自樂一下——

眼下,花眠擡起手摸摸臉,對着電梯的反光左看看右看看照了照鏡子:長得也不太像劍鞘,物似人形,劍鞘變成人應該是鞋拔子長臉才對?

可是她眼睛嘴巴外加大臉都是圓的,絲毫不見劍鞘風采——

各種防衛系統裏,最多算個圓盾?

可是她自小貪生怕死還怕痛,要說她是個出什麽事必須從在前面擋刀擋槍的盾………………………………算了算了,要是玄極的劍鞘真是她,遇見個有事兒往主子身後躲的劍鞘,那他未免也太可憐了。

玄極低頭看她的小動作不斷:“怎麽了?”

“沒什麽。”花眠尴尬地放下手。

這邊花眠樂觀地東向西想,是因為她并不知道,玄極平靜的描述中已經略去了很多事實——

比如之前一直規規矩矩當老實人,前些日子卻突然失心瘋了似的王哥;比如從天而降、差點把她壓成肉餅的巨石;又比如差點帶着她一起從十幾層高樓墜下,摔個血肉模糊的電梯……

這些都和狐族有關。

狐族的人不希望玄極找到劍鞘,而花眠作為目前來看劍鞘唯一的線索,她在狐族眼裏必死無疑……

思及此,玄極看着背對着自己站在前方的少女,捶在身側的手悄悄握緊。

此時電梯安全到達兩人住的房間那一層,花眠走出電梯,想了想伸手扯了下玄極的衣袖:“玄、玄極,我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見過甚至觸摸過無歸劍劍鞘,沾染上了它的氣息……你們老圍着我轉,好像無論是誰都只是在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玄極看了花眠一眼,似乎有些不高興自己被和狐族混為一談,又蹙眉,薄唇吐出一股憋悶的氣:“我和他們不一樣。”

花眠“哦”了聲點點頭,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開口糾正:“你是人族,是和狐貍不一樣。”

玄極:“……”

此時二人走到花眠房門前,玄極看着她擡起手刷房門卡,門板似的橫在她身後:“還不明白麽,我圍着你轉,是要保護你;狐族圍着你轉,是因為想要斷了一切關于無歸劍劍鞘的消息,他們會對你做什麽,不得而知。”

聽了玄極的話,花眠推開門的動作一頓,一臉茫然地回過頭看着他——昏暗的走廊燈內,那雙眼中卻仿佛揉進了零碎的星光:“保護我?”

“……”

正常人,難道不是應該為生命受到威脅而驚慌失措?

她真的,很不會抓重點。

男人翹了翹唇角,又飛快放平。擡起手,那習武之人略微粗糙的食指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間,嗓音低沉柔和:“是。在找到無歸劍鞘,離開現世之前,我都會保護你,不讓狐族動你一根頭發。”

從小到大。

從來沒有人像是這樣——

看着她的眼睛,給過她一些承諾……

雖然是一個短暫的期限內承諾。

但是——

心,跳得好快!

花眠張了張嘴,握在門把手上的手微微收緊,一些話在舌尖上滾了又滾,最終還是吞咽回了肚子裏,她胡亂點點頭,慌張地扔出一句“晚安”,然後在男人沉默的視線中,泥鳅似的溜進門縫裏。

“啪”地關上門。

花眠立刻趴在門上,耳朵貼着門,瞪着眼認認真真聽門外的動靜——

直到幾秒後,聽見隔壁房間響起刷卡的聲音和關門的聲音,趴在門上的少女長嘆出一口氣,像是被人抽空了力道似的,腿軟地滑落在地。

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間,方才被男人指尖觸碰的那一小塊,灼熱得好像就要燒起來,把她的腦子燒成一團漿糊……

心跳快得想打120。

……

被撩得手軟腳軟之後……

冷靜下來,花眠就悲劇了。

花眠洗漱完畢爬上床已經接近淩晨四點,外頭靜悄悄的,又飄上了鵝毛大雪,哪怕是拍夜戲的劇組也都陸續下工返回酒店……她捂着被子蜷縮在床上,腦子裏亂糟糟的東想西想——

這會一個人,突然又想起玄極關于狐族的話,說什麽還會回來再找她什麽的……花眠在床上翻過來滾過去,總覺得房間裏好像藏着個人在看着她。

這種感覺還越來越強烈。

花眠最終略微受不了地“嘤”了一聲掀起被子蓋住腦袋,就好像被窩就是一個神奇的結界,只要手腳伸出去就會被人砍掉一樣……被子下的她抱着膝蓋瑟瑟發抖,腦補着被子外電視機下此時蹲着只雪白的狐貍安靜地看着自己——

她毛孔都炸開了,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指尖,恨自己怎麽沒給玄極配個手機,這時候連叫個救命的機會都沒有!

正瑟瑟發抖得歡快,突然聽見陽臺門“咔嚓”一聲,這一聲清脆又立體的聲音在黑夜之中尤其突兀,花眠連顫抖都忘記了,整個背部僵直在那兒,大腦一片空白。

她像是雕像一樣定格在床上,直到感覺到被窩被掀起一腳,她“嗯”了一聲發出幾乎要嚎啕大哭的聲音,然而下一秒,就被鑽進被子裏的人一把捂住嘴——

“別說話,狐族狡詐,以為我們放松警惕,又折返回來了。”

被男人的大手捂着,黑暗之中花眠微微睜大眼……此時她翻過身,男人就壓在她的身上,長腿卡在她的睡裙中間,帶着外面冰涼的冰雪氣息。

他撐在她身上,呼出的氣息就在她面頰上方,能感覺到被噴灑到的地方溫度迅速上升,如果不是捂在被子裏看不見,她大概已經紅得像煮熟的小龍蝦……

“我……”

“噓。”

此時,被褥之下,玄極只感覺到懷中柔軟溫暖的小小一團,她的頭發還散發着淡淡的水果香,鑽入他的鼻中……他的手壓在她的肩膀上,不同于平日裏穿的厚重,此時被他壓在身下的人只穿了一條很薄的吊帶睡裙,身體的溫度輕易傳遞到他的手掌心,粗糙的大手之下,是一片嫩白細膩的肌膚——

當花眠動了動腦袋,她的鼻尖蹭過他的面頰。

那瞬間的觸感讓男人腦子裏都“嗡”了聲,他喉結滾動,像是這才突然意識到狹小的空間之中兩人之間貼得多妥帖……他側過臉,原本是想呵斥她不要亂動,然而話在舌尖滾了一圈,卻變成了一句略沙啞的低沉緩聲:“花眠,你……”

花眠感覺到握在她肩膀的大手稍稍下滑大約一掌距離……

睡衣的肩帶跟着滑落至手臂。

她渾身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被他掌心觸碰的肌膚火燎似的,她咬緊了後槽牙才沒發出聲音……被窩之下,黑暗之中,她擡起頭與玄極對視,兩人誰也沒說話,男人卻突然用原本捂住她嘴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

花眠瞬間困惑,卻感覺到有溫熱氣息非常近地噴灑在她的唇瓣……大腦緊繃成了一張弦,她“咕嘟”一下咽下一口唾液,就在這時,玄極突然暴起,掀開床單,手中無歸劍的藍色光芒幾乎照亮整個房間!

當花眠手忙腳亂地去撈被子蓋住自己,餘光只來得及看見玄極手握長劍,手起劍落,當無歸劍發出震震嗡鳴,房間之中響起了野獸的悲鳴!

花眠捉緊了懷中的被子,看着自己的行李箱被一劈成兩半,同時從行李箱裏鑽出來一條白色狐貍!

它通體雪白,屁股後面尾巴數條毛茸茸一大團,這會兒其中一條被玄極一劍斬斷,血飛的到處都是還染紅了其他的尾巴,失尾之痛讓它整個蜷縮顫抖,跳了起來,回頭沖着玄極呲牙嘶聲後,一躍而出,穩穩落在窗臺上,消失在窗外的大雪之中。

玄極腳下幾點,一躍而出,飛快跟上,不一會兒那高大修長的身形就消失在夜幕裏。

只留下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的花眠目光呆滞——

這是哪。

我是誰。

發生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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