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諸夏】
花眠胸腔之中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擴散開來, 就好像呼吸都變得異常的困難,整個胸腔之中有疼痛和酸楚蔓延, 有那麽一瞬間,她能感覺到來自她主人的躊躇。
她眨眨眼, 就像是一條溺水的蛇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死死地纏緊了男人的身軀,眼眶微微泛紅, 她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
她不傻, 知道“我只有你一個”這樣的話, 已經是眼下他能夠給予她的力所能及也是最大的保證……于是她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男人的頭發,反而出聲反過來乖巧地安慰他:“我知道,沒關系。”
“嗯。”
周圍的婢女侍從,包括青玄在內都識相地退了下去。
玄極抱着花眠不想撒手,卻動了動腦袋, 唇瓣在她耳垂上蹭了蹭, 啞聲笑道:“我一身臭汗, 你抱這麽緊,不嫌難聞麽?”
一邊說着一邊收緊放在她腰間的大手。
花眠只覺得自己的腰都叫他揉斷了,也沒說話,只是稍微縮了縮脖子,與男人對視了一眼,看着他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指尖玩弄了下他的睫毛, 然後俯身蜻蜓點水般吻了下他的唇,作為回答。
玄極眼中笑意更甚,抱着花眠在石頭邊坐下,也不用擺好的小巧杯子,拎着茶壺一飲而盡,之後抹抹唇,似随口問:“會用劍不?”
花眠沒猶豫,點點頭:“……一點點。”
玄極沉默了下,随後眉眼放松:“那明天陪我練劍?”
花眠愣了下,然後點頭說好。
餘光看見蹲在松枝上的無歸面無表情地撅了一根超粗的枯樹枝……呃,介于他天天偷看玄極練劍偷學,當然就把玄極當做是自己半個師父,徒弟想要和師父拆招那是天經地義的——
這種無歸夢寐以求的機會,卻被花眠一個巡回獵犬式撿劍行為給換了去……
這下子無歸看着膩膩歪歪的兩人更加礙眼了,“哼”了聲拂袖而去。
花眠:“……”
這小氣鬼。
而這邊,玄極卻摸着花眠的臉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青玄的話其實并不是全無道理——
作為上位者,天生受得就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的教育,玄極也不是什麽天真的人,自然知道此時懷中的人兩嘴皮子一碰說自己是無量花妖這種事信個标點符號也就差不多了……
她的身份始終成迷。
兩人又剛相識不久。
他不可能像是信任青玄那般無顧慮地信任她,也許一開始正是青玄說的那樣,因為初近女色,嘗到了一些滋味,再加上有狐族那個上官濯月在旁邊搶,便有些個戀戀不忘地想要先把人收下的……至于收下之後,放在哪,怎麽放,這些都是後話,其實他也沒有考慮太多。
——畢竟如今放眼天下,居心叵測接近他的人太多,能在他這讨着便宜的卻屈指可數。
他是自信,自信到如若喜歡,也可以任性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将毒蛇猛獸放在床踏上,待到它忍不住張開獠牙,再拔了它的牙便是。
然而如今。
為了反駁青玄的話,她似乎毫不在意鋒芒畢露這件事,輕易展現自己的身手,那比羽林衛還快的身手叫青玄都緘默,她似乎還絲毫不自知;後來他随意套話,問她是否會武,她也答得坦然,給予肯定……
——天底下哪有這麽笨的“毒蛇猛獸”?
思及此,玄極心中嘆息,低下頭揉了揉懷中人的頭發,垂眼看向她時,眼中有大概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花眠被揉亂了頭發,擡起頭看玄極:“一會兒去哪?”
“洗漱,早膳。”
言簡意赅之後,衣袖被小爪子一把捉住。
“那我我我……跟你一起去。”
玄極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多了個小尾巴,可以說是很讓人欣喜了……勾起唇角卻忍不住逗她:“我在這後山溫泉裏泡泡,你也來麽?”
話語剛落,懷中的人愣了愣,可以說是連滾帶爬地從他腿上跳了下去,一張臉漲得通紅,指了指外面:“那我在外頭等你。”
“臉皮子薄了,之前不是還蹲在樹上偷看?”
“…………………………那是意外,”花眠覺得自己快臊死了,“我先在樹上,你自己要來的,也不問周圍有沒有人就開始脫衣服,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
玄極含笑看着她,等她嘀嘀咕咕說完一大串,擡手不輕不重像個登徒子似的拍了拍她的屁股:“去吧,跟青雀去吃點東西,然後給我帶套幹淨的換洗衣裳來。”
花眠“嗳”了聲擡手捂住屁股,瞪了他一眼,一溜小跑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在花眠看來,似乎過得比流水還快。
無歸看着是已經對她放棄治療,隔月兩個狐貍皇子也因為狐帝一場重病被急招折返,整個浮屠島一下子就清淨了下來。
花眠平日裏閑來無事,便跟在玄極身後當他的小尾巴——
玄極早上練劍,她便陪着一塊兒比劃比劃,一個月下來,還真比劃出了一些東西,比如放了以前被無歸抓着對練時她只有被揍得抱頭鼠竄的份兒,而這會兒某一天,她卻能挑了無歸的劍,把他氣的跳腳;
玄極練完劍習慣在後山溫泉泡泡,花眠便轉身去給他拿幹淨的換洗衣服;
中午至太陽落山之前,玄極會看看下面遞上來的折子,與人族高層商讨些要事,此時花眠便自覺滾到書房裏屋榻子上趴着,吃些點心喝點茶,然後趴在榻子上蓋着男人的披風小睡一會兒……偶爾醒了,蹑手蹑腳趴在門上開一條縫往外偷窺,時常能看見一個“正版的人族領袖”——不拘言笑,公私分明,一張臉冷得像是棺材板子,那些在他剛上位時欺負他是個毛頭小子蹬鼻子上臉的老頭都只能規矩辦事,恭恭敬敬;
晚上,月上柳梢頭,處理完一天公務的玄極便去沐浴,這時候花眠就到處溜達下,和無歸拆拆招,然後趕在玄極睡下前趕回來,吭哧吭哧爬進他懷裏……
浮屠島沒有四季,只有秋冬,一年之中幾乎有十個月都是飄着白雪,這讓花眠格外貪戀男人懷中的溫度。
她能在他懷裏睡得很安穩。
有他在,也不用像是以前一樣因為怕黑得可憐巴巴地揪着誰袖子才能睡,哪怕窗外烏雲暴雪,沒有一絲光,她也能睡得一夜無夢,直至清晨。
于是她回到劍鞘元身的時間總是很少,大多數情況下她都快忘記這件事,而玄極也因為感覺到劍鞘的狀态沒有再敢輕易去使用,那劍鞘被擱置在劍架上很久了……久到無歸天天罵罵咧咧地戳着花眠的腦門罵她不像話。
而玄極似乎也陷入猶豫,暫未提究竟将她放置于何位,花眠居然也覺得逃避似的安心,也不肯主動開口問——
畢竟能夠在主人身邊便好。
原本花眠以為日子便會這麽一天天過去。
直到……
……
某日。
清晨,兩抹輕盈身影一前一後浮屠島後山溫泉掠過!
花眠手持一把精致長弓,身形靈動如靈蛇,一躍至最高樹冠梢頭,稍停頓,擰過身,手中不知何時多出只箭矢搭于弓上,箭尖金屬光澤如雪,她目光一凝,彎弓如滿月,箭尖尖端瞄準玄極眉心——
下一秒。
眼前黑影一閃,她甚至來不及反應,腰間已經被一只大手輕輕一排,整個人仿佛受了極大的力向後倒去,好在那排向她腰間大掌反手一捉,又順勢将她拎起來!
樹影搖曳之間,花眠腰間腰帶被拽松,兩個身影交疊在一起跌落樹下積雪,揚起一陣雪塵,花眠的弓落在不遠處,被雪塵嗆得一陣急咳……直到被強而有力的手臂拎起來,男人寬厚的大手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背,嘲笑道:“瞄準哪呢,膽大包天。”
話語之中卻沒有多少責備。
花眠被他拍得背一陣陣發疼,站直了推開男人的手:“……你你下次再這樣,不陪你練劍了。”
玄極保持着被她捉着手的動作,明知故問:“哪樣?”
“湊、湊那麽近!”花眠扔掉他的手臂。
“戰場上刀劍無眼,知道自己的弱點是近身便得想法子不讓他人靠近。”玄極擡手替她拂去頭發上的落下的雪塵,“今日若不是我,換做哪個有敵對意識的人,你便已經……”
話說一半。
突然停下。
花眠有些好奇他怎麽突然不教訓人了,擡起頭一看卻發現男人目光如炬盯着她,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次發現原來因為腰帶松落,此時她胸前衣衫淩亂,大片雪肌暴露在陽光之下……
明明日日夜夜抱着睡,也少不得在他身上亂蹭,然而如今被如此盯着,花眠喉頭微微犯緊,有些尴尬地伸手拉了拉衣襟,扯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主人,我瞧着今日也差不多了,你去洗洗身上,我去給你拿衣裳……”
說着轉身要走。
卻在下一刻被一把捉住手腕壓回樹幹上。
随之附覆而來的唇瓣咬住了她的唇,男人灼熱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樹幹上的積雪掉落,滑進她的頸脖,凍得她一個激靈,仰着頭接受男人過于急迫的索吻,她感覺到他的大掌探入她松開的衣襟,粗糙的掌心在她細膩的皮膚上揉了兩把,帶起一片泛紅——
花眠面紅耳赤。
直到男人的大掌下滑,鑽入她的裙擺,被撈起的裙擺之下,大腿接觸到冰冷的空氣,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別去了,”男人含着她的唇瓣,聲音暗啞,“晚些我去同青玄安排時間,這麽久了也該時候迎你正式入主無量宮,今天留下來同我一起……”
入主。
無量宮。
入主?!
花眠渾身緊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感覺男人的大手沿着她大腿一路向上,滿腦子都是一片空白——
出于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卻因為小動物的敏銳嗅到了男人語氣中有要将人生吞活剝的氣息,花眠吓得渾身發抖,最終鼓足了勇氣,生平第一次狗膽包天推開了男人,扔下一句“尿急”。狼狽落荒而逃。
……
跑動的時候,衣衫摩擦腿部,還仿佛帶着男人手上的觸感。
花眠頭皮發麻,化作藍光,破天荒地躲回劍鞘,抱着膝蓋在角落蹲好……只是那動靜卻驚醒了同在劍架上睡回籠覺的無歸,無歸睡意朦胧睜開一只眼,便看見自家劍鞘一臉失魂落魄、衣衫不整地縮在角落。
“喲。”無歸語氣嘲諷,“這是怎麽了?”
花眠哆哆嗦嗦,一個字說不出來,張了張嘴,一張蒼白的臉變紅。
無歸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看着花眠脖子間幾朵紅色痕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心中覺得薄涼同時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該發生的事兒,于是繃直了腳尖,踢了踢劍鞘的胳膊:“這時候不是晨間練劍麽,練來練去練哪兒去了?”
花眠不說話。
無歸伸手撚起她一縷發,入手冰冷濕潤,顯然是剛剛在外頭沾了風雪。
無歸微微一頓,放開了她的頭發:“你也是夠孟浪的,平日關起門做那麽些個不要臉的事兒也就罷了,現在已經連野外都要……快活一番了嗎?”
花眠聞言,終于有了反應,擡起頭茫然地看了無歸一眼:“什麽快活?”
無歸:“……沒快活過?”
花眠:“快活什麽?”
無歸也有些傻眼,都這麽久了,這傻丫頭是一路痛過來的嗎,那還天天一臉甜蜜纏着他,莫不是有病吧?想了又想忍不住道:“…………主人技術這麽差?”
花眠更傻眼了:“什麽技術?主人劍術很好,我打不過。”
無歸:“……”
花眠:“……”
無歸覺得自己這個兄長當真操碎了心。
無歸:“這麽久了,你身子該不會還沒給他?”
花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給什麽,無歸劍鞘本就歸主人所有,還用我給?”
無歸:“……”
拎着花眠的胳膊将她拎起來,将不情不願的小姑娘拉至窗邊,轉瞬兩人越過懸崖峭壁,來到那片無量花海……花眠正莫名這家夥帶自己來這裏幹嘛,便感覺到自己的臉被固定住看向某片無量花海,随後聽見耳邊少年清冷地說了聲“看仔細了”,緊接着——
天地風雲變色。
一把藍色巨劍高璇空中。
啪咔一聲電閃雷鳴,那把藍色巨劍從天空直插地面,風雲雷動之間,泥土夾雜着被炸飛剁碎的無量花瓣飛濺缭亂,巨劍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大地出現一個四分五裂的巨坑。
無歸放開花眠那張因為受驚而蒼白的臉。
拍拍手淡淡道:“這就是你身子給他之後,會發生的事。”
花眠:“……………………………………”
無歸:“給了嗎?”
無歸看了眼花眠滿眼恐懼。
說不上的暢快。
點點頭自問自答:“那看來是沒有。”
一邊說着,一邊意味深長地拍拍花眠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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