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叫一個在國外上完大學的人再回來做國內的高考題，其難度無異于叫三歲小孩去考研。

視線緊緊繃在桌面上那張題中被畫滿紅八叉、卷頭被審判總分僅有39分的化學卷子的烏蘇如是想到。

光看自己的多沒意t思。

她将卷子倒扣在桌上，傾斜身體去瞟烏愫的。

正專心修改錯題的烏愫被她這毫無征兆的靠近動作吓了一跳，手中的水筆“嘎噠”一聲跌至桌面，她貼緊牆面抖着身子結巴道：“怎…怎麽了？”

瞳孔震顫、吞咽口水的動作，無一不在訴說她的緊張與害怕。

一看就知道，過去沒少被人欺負。

可憐的緊。

“別怕，我就想看看你考了多少分。”

“……”

“跟你...差...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多少？讓我看看呗？”烏蘇全然當作沒看出她面兒不加掩飾的恐懼，沒直接上手去拿她卷子，單手撐着腦袋，彎起唇角，對她釋放善意，“我保證不笑你。”

烏愫怔了一下。

猶猶豫豫的側過頭，扭捏了半晌，才鼓起勇氣對上她獵奇明熾的視線。

只那一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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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陷進去了。

班裏那些男生們說的沒錯，烏蘇是真的長得很漂亮，非常漂亮。

那種漂亮不是因單一風格營造出的輕薄不耐看的漂亮，而是由好幾種截然不同的特色經過碰撞、融合、互補、共益等一系列鬥争與自洽的過程，最終，才一筆一畫按照她的喜好與性格刻畫出的反差美。

臉部輪廓像被刀削過般鋒利，線條流暢緊致到沒有一絲贅肉，明明她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是冷清拽媚到極富有攻擊性的，只消一個眼神，就能給足人不言而喻的壓迫感。

偏生那張紅唇卻飽滿的自帶柔軟感，水潤，清透，泛着星星點點的光，笑起來不僅是那雙攝人心魄的狐貍眼會彎，唇角兩處的細小梨渦也會随着她的笑半隐半現，看起來白淨又乖巧。

整個人人畜無害到令人再提不起一點防備心來。

恨不得連跟她說話都要夾起嗓子。

烏愫自認為應該能承受住她難以接近的高冷模樣，卻一丁點都受不住她這樣。

飛速的撇開視線，耳根泛紅。

她不敢再看她，繳械投降般乖乖給她送上卷子。

“給n——”

“你”字還沒能完全講出口，兩人頭頂上方俨然被壓下一陣逃不開的濃重黑影，短暫的蒙蔽了清晰的視野。

緊接着。

空氣中響起卷子被人強行扯走的“呲啦”聲。

窗外的烏雲更濃了，層層疊疊，漆黑一團，沒降雨，卻滿含風雨欲來之勢。

就像烏蘇的眸子，陰雲密布。

“嘿，你們快看——”

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搶走烏愫卷子的男生猴兒一般靈活狡猾的跳過一個橫亘在過道之中的凳子，邊向她們所坐的反方向後退着蹦跶邊低頭去瞄手中剛搶到的卷子。

還不忘當作笑話大聲宣揚給班裏所有人聽：

“雀斑妹這次化學竟然考了93分欸！不愧是胖球的重點關照對象，哈哈哈哈哈哈哈……”

尖嘴猴腮的，光是看着都令人生厭。

不說別的，不論他們私下給班任起綽號叫“胖球”到底有沒有在尊重老師，就單說哄烏愫半天才好不容易哄到手的“鴨子”就這麽飛了，給誰誰也都不爽。

更逞論是這幾年脾性變得異常剛烈的烏蘇。

在男生宣揚出那句“雀斑妹”的同時，她就陰着眸子站起了身，朝他邁步。

男生沒當回事兒。

散亂蹦跶着停靠在第三排，打算把烏愫的卷子拿給另一個人模狗樣的男生看，言語輕蔑，“就這還他勾兒的好意思叫學霸？你都能蒙對的題她——”

“——拿來。”

烏蘇精準的停在距他一步遠的地方，面無表情的朝他伸手。

“啊？什麽？你要什——”

不知道那男生到底是真傻還是在故意裝傻，她都已經說的這麽直白了，他面上兒卻只有道一閃而過的疑惑，但也僅僅就一瞬間，過後，他又操回了那副慣用的欺行霸市的鬼樣子。

很顯然，在學校這麽久沒少欺淩別人。

烏愫不過是他欺負得最順手的一個罷了。

烏蘇懶得再跟他多廢話。

左腳邁上前一步，伸出的手順勢上移狠攥住他肩膀，右腳迅速纏至他小腿前側，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的朝後一勾。

原先還站的穩穩當當的男生眼見就要朝她倒下來。

她動作靈活的避開他不受控制朝前摔下的身體，閃到他右後方，左手牢牢攥緊他後衣領，右手插·入他不算太長的發間，扯住頭皮——

旋即。

不帶一絲猶豫的将他的整個腦袋都重重的摁砸在木色桌面之上。

全程動作快到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導致男生吃痛的哀叫聲都帶有明顯的滞後性。

“嘭——”

“啊，卧——”

“——哐當”

耳畔有道不合時宜的聲響發出，巧妙的蓋過了男生脫口而出的髒話，烏蘇自後方将狠戾盡數藏在雲淡風輕之中，摁着男生的頭以一種輕飄飄的姿态把他往桌面上撚着，居高臨下的撩眼皮去看。

視野所及之處。

是課桌後剛要被男生“分享”卷子的那個男生被吓的連人帶凳子後仰摔在了地上。

正眯着驚詫眼在揉尾椎骨。

見她冷冽跋扈的視線打向他，他的眼神不自覺的漾出波動，十分刻意的偏開了頭，不敢與她對視。

烏蘇玩味的哂笑，收回目光。

拽着後衣領将手下被壓制着的男生提了起來。

随後。

又重重的将他磕了回去。

“你媽沒教過你——”

“哐咚——”

“拿人東西之前——”

“哐咚——”

“要先征求別人的同意嗎？”

“哐咚——”

冰冷到不帶一絲感情的言語與頭被磕撞在桌板上的聲響交替響起，先前不算安靜的教室倏然變得死寂沉沉，落針可聞。

仿佛空氣都凝滞不動。

窗外是抑暗到好似烏雲随時都可能掉下來灰沉，頭頂明晃晃的白熾燈将烏蘇那張本就陰沉的臉照的更加兇煞。

靠門邊後排那個總愛戴着耳機看A片的男生摘下耳機，好像想來幫他，烏蘇一個“不怕死你就來”的警告眼神打去，男生又坐回了位置上。

沒再動作。

“啊，我——”

“——哐咚”

“你什麽你啊，”烏蘇凜冽的目光依次掃過班裏這幾個不僅面對這種欺淩行為不加以制止，反而還時不時為虎作伥的惡人們，殺雞儆猴般拽起他的頭發冷笑，“你不是聽不懂人話嗎？”

“我沒——”

“——現在又能聽懂了？”

“能能能，能聽懂了……”

“既然聽懂了，那就跪下道歉吧。”

被強迫着将側臉擠壓在桌板上都擠壓到變形的男生聞言猝然睜大眼眶，不大的瞳孔瘋狂收縮，俨然裝滿不可置信，“你…你說什——？”

“——哐咚。”

“……诶喲卧槽。”

“怎麽，又聽不懂了？”

男生被這毫不留情的連續幾下重擊磕的兩眼昏花，燈光都在無限重影，看不清物體。

“能能能，姑奶奶，”像是生怕再不道歉就會被她磕死在這張桌上，不惜自降輩分，忙不及拉下面子開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烏蘇姐，你就——”

“——跪下，好好說。”

男生的身體僵硬了幾秒鐘，沒說話。

烏蘇知道這是他無聲的抗拒，沒再給他機會，擡腳用力往他後膝窩一踹，攥着他頭發的手松開，他就軟着腿跌跪在了桌前。

她繞回他面前，環胸斜倚着桌沿。

模仿他以前帶頭霸淩“她”時那副高高在上的壓迫樣，滿眼戲谑的睥視着因腿疼而站不起來的他道：

“道歉吧，我聽着呢。”

男生自知已經無法反抗。

心如死灰的死死低着頭将整個人都隐在桌後，掩耳盜鈴的小聲道：“對不起。”

“大聲點兒，中午沒吃飯嗎？”烏蘇裝模作樣的掏了掏耳朵，刻意刁難他，“帶上我名字，重說。”

男生狼狽不堪的跪坐在地上，暗暗的攥緊了雙拳，低垂的面孔中是無法被她察覺的不甘與憤恨。

他将指甲摳進掌心，語速極快的說：

“烏蘇姐，對不起。”

蘇和愫本就只有語調的差別，再一說快，如果不是刻意強調讀音，根本分不清他說的到底是蘇還是愫。

說是“烏蘇姐，對不起”，其實聽起來更像“烏愫姐，對不起。”

令烏蘇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真心的？”

“……真心的。”

“以後還敢嗎？”

“……不敢了。”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也借此煞了他到處霸淩人的威風，沒再多為難他。

反而向前搭了把手，扶他從地上站起來。

留下句輕飄飄的“閑的沒事就多讀讀書，別每天總想着怎麽欺負人”，她轉身，抄起桌上那張被抓皺了的卷子朝座位走。

才走出三步。

離她還有一段距離的烏愫忽然間瞪大了雙眼，着急忙慌的從面前那堆高高的書後伸出腦袋，破聲喊她“烏蘇！！”

随之而來的。

還有自身後冷不丁傳來的一陣巨響。

烏蘇不明其理的瞥了眼眉眼急促的烏愫，回頭看去。

之前被她收拾過的那個男生不知道為什麽連帶一個凳子一同摔躺在了她身後，而他原先站着的地方，被另一個男生占t據。

那男生個頭很高，保守估計都得有185以上，身上不像這幫不愛守規矩的混蛋們要麽穿着自己的衣服，要麽穿着被改動過的制服，就老實又工整的架着學校發的全黑中山制服套裝。

右肩挂着小提琴包，左手操着串被繞了兩圈懸在空中的瑩潤上乘的白玉菩提手串，蓬松烏黑的碎發恰到好處的垂在額間，略微遮擋住那雙好看到不像話的丹鳳眼。

只是站在那裏，就像日漫男主般渾身發光，引人注目。

是練完琴回來的談京野。

談京野單手抄兜，見她回頭，沒什麽表情的繞過倒在地上的男生往烏愫身後那排走，臨經過時，還淡淡的抛下兩句如擊玉般清冷幹淨的話語。

他說：

“男生，別這麽下作。”

“背後偷襲算怎麽個事兒？”

這兩句話，聽似簡潔短煉卻又意思分明，看似是在對男生說實則是在變相提醒她，令她一下就反應過來剛才都發生了什麽。

臉色不免有些難看。

正準備邁上前去再說些什麽。

上課鈴乍然打響。

一下，兩下，三下。

停了。

烏蘇抿了抿唇，瞥了眼已經抱着卷子準時走進教室前門的女老師，放棄了再找那男生算賬的打算，跟在談京野身後回了座位。

“烏蘇～”烏愫見她完好無損的回來，松了口氣，眼睛亮晶晶的小聲呢哝道：“你沒事吧？”

對她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麽戒備。

“沒事。”

烏蘇捋了兩下那張被抓皺的卷子，捏着卷角遞還給她，順口打趣道：“原來你學習這麽好的啊小同桌，你這比我考的高多了，真厲害。”

烏愫瞬間漲紅了臉色。

在心裏醞釀了好半天的話語一下子就被她的誇獎帶偏，輕咬下唇，眼神飄忽，顯而易見的不好意思起來。

“你…考了多少分呀？”

“嗯？不知道我考了多少分就敢說跟我考的差不多？”

烏愫羞赧的低下頭，指尖糾纏在一起，支支吾吾的想解釋她不是故意的，“我……”

“逗你的，小可愛，”烏蘇被她糾結懊惱的小模樣逗笑，沒再吓唬她，随手翻開倒扣在桌上的卷子給她看，“你說的沒錯，咱倆确實考的差不多。”

烏愫勾扯的手指頓住。

小心翼翼的探過頭來看，愣住了。

“這怎麽……”能是差不多。

烏蘇自然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裝作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扯歪理道：“你93，我39，一模一樣的倆數字無非就是倒了個順序，這不就是差不多嗎？”

烏愫沒能反應過來她的冷笑話，呆呆愣愣的眨眼，試圖get她沒能理解的笑點。

“嗤——”

身後卻率先給面子的傳來一道輕佻的笑音。

談京野面色自若的将自己桌上那張标了100分的卷子随手收進桌兜，欠了句：

“第一次見反面寫滿還一分不得的卷子。”

“也是種水平。”

這下。

烏愫終于聽懂了。

她沒忍住，“噗嗤”一下樂出聲，趕忙捂嘴偷笑。

烏蘇斜着白了他一眼。

正想回怼他句什麽，冷不防的想起之前走神時曾無意識的往卷子反面的空白處寫了個“2024.2.19 04:02”。

心髒倏然揪緊，脊柱竄上麻意。

他......

應該沒看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