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烏蘇坐在醫院旁邊的某家小館子裏。

點了一桌子自己喜歡吃的早餐, 邊往嘴裏喂小馄饨邊刷超話。

時隔半個鐘頭。

超話裏面的風向又變了一變。

從先前的各執一詞，有人說她倒貼，有人覺得言澈也喜歡她, 徹底變成了一邊倒的, 都認為她和言澈肯定是已經悄悄在一起, 無非是還沒有正式官宣罷了。

有人吃瓜，有人心碎, 有人祝福，有人嘲諷。

有人親自下場。

為這段撲朔迷離的關系添了一把更烈的火。

烏蘇瞧見談京野頭頂他自己的大名，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給那篇關于分析她和言澈确實在一起了分析的頭頭是道的帖子點贊，胸腔悶出一聲笑來。

這個混蛋。

不攔着她就算了, 還光明正大的添柴t加火。

生怕她事兒鬧的還不夠大。

正看的樂呵，一時不察, 有道灰黑色的影子自身後席卷而來。短暫的越過頭頂, 為面前的食物鋪上一層陰影，又很快消失不見。

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道聽起來蠻清澈的聲音。

“在看什麽？笑的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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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蘇隐去笑容, 撩眼看去。

言澈已經熟門熟路的從桌上的透明紙巾袋裏抽出了幾張紙巾，正弓着腰背在擦自己的板凳。

他應該是來的很急。

她手機無法顯示正确時間，沒辦法看他從家裏來到底花了多長時間，但憑老板才剛把她點的東西呈上來，以及，因着低頭的動作導致他本該撂在額前的碎發向下散開，露出沾滿細密汗水的額頭來看，不出意外, 他是收到她的消息後就連忙趕了過來。

連擦個汗裝輕快的功夫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怎麽來的，能搞成這樣。

烏蘇沒回答他那個問題, 用抓着手機的左手撐着下颌，虛虛支在不算幹淨的桌上瞧他細致的将凳子與桌面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不出一點油漬才打算作罷。

擡手抽出幾張新紙巾，夾在食指與中指間遞給他。

他愣了一下。

以為她是嫌他擦的不夠幹淨，接過，又打算去擦。

“讓你擦汗，”臨紙巾觸碰到凳面前，烏蘇才适時開口提醒。她将手機倒扣在手邊兒，用筷子夾起一只生煎咬破外面的脆皮，吸湯汁，“再擦凳子被你擦禿嚕皮了。”

言澈這才會意。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勺。

攥着那幾張紙巾坐下，側頭擦拭自己額間的碎汗。

“謝謝。”

烏蘇随意擺了擺捏着筷子的手，“喜歡吃什麽自己點。”

她知道他喜甜，愛吃細沙粽和麻球，愛喝桂花酒釀圓子，不愛吃鹹口帶餡的，例如生煎和蒸餃，喝不了純肉馄饨，因為覺得大塊的豬肉很腥，所以她特意點了一桌子的生煎、蒸餃、蝦餅、桂花糕和小馄饨。

管他愛不愛吃，她愛吃就完了。

本以為他會另點。

不想。

卻出人意料的聽到，“你點的這些我都喜歡吃。”

他說這話時眼神平靜無波，面兒上也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情緒表達，無論是光聽他的言語還是加上琢磨他的表情，都不似作假。如果她不是帶着記憶穿越過來的，說不定都會被他這副大言不慚的模樣騙過去。

他說着，像是為了更加印證他言語的真實性一般，神色自若的将桌上另外一碗沒動過的鮮肉小馄饨端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口開始喝。期間，還伸筷子夾了個生煎。

學她左手持勺接着底，右手拿筷夾着先咬皮。

一副他是真的愛吃并且經常吃的樣子。

烏蘇看在眼裏，卻沒拆穿他，也懶得去問藏在他言外之意中的“到底是喜歡吃這些，還是喜歡我”，就斂着眸子輕笑，笑他這麽驕傲的一個人竟然也會無師自通的來遷就別人。

她還以為他只會被人捧着呢。

“怎麽這麽早來醫院這邊？是身體不舒服嗎？”

正想着，對面的人率先開口抛出話題。

烏蘇發散的眼神瞬間聚焦，不疾不徐的又去夾了個蒸餃，說話只說一半道：“沒，朋友在這邊，來看看。”

“是…男朋友嗎？”

“想什麽，你覺得我有男朋友啊？”

言澈不吭氣了。

埋頭去舀面前的小馄饨喝。

“怎麽？”烏蘇僅撂他一眼就能把他心裏的小九九猜個八九不離十，想着他都已經表現的這麽明顯了，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直接不加以掩飾的點了出來，“喜歡我？”

他去舀沉在碗底的蝦皮的手頓住。

沒有否認，隐在碎發之下的耳根子卻漫上些淡淡的粉。

烏蘇笑笑，不着痕跡的挖空給他鑽。

“我挑男朋友的眼光很高，一般人都不夠格。”

她咽下口中那顆被嚼碎的生煎，不緊不慢的羅列。看似是在說自己的理想型，實則每一條都在暗戳戳的給他希望，激發他心底摁不下去的沖動。

“身高得一米八往上。畢竟我穿鞋就一米七五了，不可能找個跟我差不多甚至還比我低的；學習得好。雖然我在藝術班，但二模上600分是穩穩的，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幫我提升成績的，而不是拉我後腿的。”

“人品得好，跟我談就只跟我談，可以不主動官宣，但別人問起來不會否認，不會想辦法把我藏起來。而且要有擔當，有責任感，被老師或者家長發現了能主動去承擔，不會把鍋甩我身上。”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

“我這人怕麻煩，所以我的另一半一定是能幫我解決問題的，而不是給我制造麻煩的，不然，我會連麻煩帶人一起處理。”

“沖動之前先好好考慮考慮吧，”烏蘇瞥他眉眼因着她的話有些慫拉，看起來頗有些想放棄的意思，看起來若無其事實則心機滿滿的激了他一把道：“能做得到再來喜歡我，不然，我和你的關系就僅限于今天這一頓飯。”

果不其然。

言澈聽完她這番像是迫不及待要跟他撇清關系的話以後着急了。

急的根本顧不上再仔細思考。

放下手中的瓷勺，無比緊張的盯着她表忠心道：

“雖然我現在的淨身高只有一米七八，但是穿鞋肯定夠一米八，以後還會長；我學習成績很好，一直都是年級第一，你有任何不會的題目我都可以教你；正式官宣現在我真的還做不到，因為老師們盯我盯的很緊，但是如果你能願意跟我在一起的話，同學們問起來我一定不會不承認你是我女朋友的，就算你不願意承認也可以的，我不介意。”

“并且，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這樣……能及格嗎？”

烏蘇原本約他出來只是打算先試探一下他，要是确定他是真對她有意思，她就能繼續籌劃下一步該怎麽把他誘導成“她男朋友”了。沒想到他這人還真是段位低的可怕，禁不住她的一點刺激，張嘴就咬勾，倒是省了她不少事兒。

計劃直接能跳到下下一步了。

“你拿什麽保證？”她不由提起些興致，托着下巴挑眉，根簇分明的野生眉平添欲蓋彌彰的野性，“千萬別說要給我寫保證書什麽的哈，那些東西在我這兒的效用為零，不如來點實際的。”

言澈目露懵然。

宛若想不出還有什麽能給她表忠心的方法。

稍微沉思了幾秒後，恍然大悟。

他從淺藍色的牛仔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來，點開，折頸往上面快速敲了幾個字，點擊發送。

拿給她看。

“這樣可以嗎？”

烏蘇稍稍探頭，去瞧他剛才發送的內容。

【言澈：wusu，I’m into you. @長藤超話】

句子簡潔精煉，翻譯過來就是：

烏蘇，我喜歡你。

他在用這種委婉又直白的方式告訴長藤的所有人：他喜歡她。

也是在用這種方式對她表忠心。

讓她清楚的知道：他對她的保證并不是說說而已。

烏蘇對于他能知道她的名字一點都不感覺意外，畢竟，除了備受關注的長藤校草談京野以外，超話裏就屬關于她的內容最豐富，有心的，稍微翻一翻都能了解不少東西。

“可以，”她收回頭，像是為了表揚他做的好一般給他夾去半塊桂花糕，“還挺滿意。”

言澈收起手機，受寵若驚的夾起那塊桂花糕細細品嘗，順帶眉眼篤定的向她再次保證，“等高考完那天下午，我一從考場出來就再用手機發一條中文的，到時候一定艾特你，補上這次欠你的官宣。”

烏蘇渾不在意的擺擺手。

完全不在意他這話會不會在将來兌現。

現在追她都還沒追到呢，就想跟她好到高考完？不可能的，只要保證烏愫能夠平安順利的度過高考前的這最後四個月，等高考那天，就是她和他一拍兩散之時。

沒有商量的餘地。

言澈。

別怪我。

不管你知不知道之後會發生那些爛事，都是你想利用傷害“我”在前，我不想再在那些事情發生之後做無用的反擊，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利用你的喜歡也好，玩弄你的感情也罷。

這些都是為了保護小時候的我自己所必須做的，我沒有辦法。

所以，千萬別怪我。

你也。

沒有那個資格來怪我。

這是你應得的。

烏蘇這般思忖着，冷漠平靜的眸中快速閃過一絲殘忍的冷血。

再擡眼。

裏頭只剩那股勾人不償命的媚勁兒。

室外愈漸盛烈的陽光透過低矮的門頭灑了進來，帶着亞克力板拼接t的縫隙明一道暗一道的打在她背上，将她身上那件簡單的黑色針織外套照的明媚又豔麗。

她順光而坐，高高束綁的黑馬尾乖乖的翹在腦後，小巧精致的瓜子臉周圍散着金色的光，從他的角度看去，別有一番朦胧不清的氛圍感。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完美的女孩兒。

就像行走的春·藥一般，舉手投足間盡顯讓人欲罷不能的妩媚，一颦一笑間都是令人無法自拔的蠱惑，勾的他不僅對她一見鐘情，更想能一直留在在她身邊。

言澈癡癡地盯着她，手就像不聽自己使喚了般重新拿出手機，對準她那張妖野漂亮到沒有任何瑕疵可言的臉摁下快門鍵。

直到響亮的“咔嚓”聲響起，他才恍然驚覺自己做了什麽。

不敢去看她的抿了抿唇，臉上泛起熱意。

剛做賊心虛的收起手機。

就聽見她喊他。

“言澈，”她的聲音聽起來清冷冷的，裹着些被酒釀浸潤過的慵懶微醺感，聽起來格外撩人。她略帶命令意味道，“就現在，跟我表白。”

“我喜歡你。”

言澈沒有一絲猶豫的遵從。

“帶上我的名字，重新說，大聲點。”

“烏蘇！我喜歡你！”

他這聲喊的很洪亮，幾乎響徹了整個早餐店。

周圍但凡是來用餐的食客無一不偏頭看他們，就連在廚房裏忙碌的老板都聞聲探出頭來看。

烏蘇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接着問道：

“有多喜歡？”

可能言澈從來沒有主動跟人表白的經歷。

因此，回答的就格外不知所措。

他沒有說他對她是“一見鐘情”的喜歡，而是傻傻道：

“昨晚我躺在床上，腦子裏第一次沒有想我做錯過的那些題，沒有想我家裏人的關系，沒有想我的未來到底會怎麽樣，就只在想一個問題：

你這麽野骜又灑脫，一定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事實證明，我真的想對了。”

她聽後，爽朗的笑了。

不同于之前那些清淺敷衍的笑，這次的笑，是真心實意的。

紅唇揚起，白齒微露，臉頰兩邊兩個可愛的小梨渦深深的嵌了進去，光是看着，都能讓人感覺到她由心而生的喜悅感。

笑着笑着，眸中就逐漸暈開了霧氣。

在那些霧氣還沒能凝結成細碎的淚光的時候，她從兜裏掏出一張嶄新的一百塊壓在還剩兩個生煎的碟子下方，深深看了對面穿着一身牛仔、整個人青春又朝氣蓬勃的言澈一眼，對他講：

“你慢慢吃，我出去抽根煙。”

站起身來，邊朝門外走邊掏出根煙點上。

濃烈成條的白霧自紅唇間飄袅升起，不僅軟化了室外絢爛刺目的光芒，也将她眸中凝結成珠的淚水蒙的模糊不清。

烏蘇擡起夾着煙的手用小拇指摁去即将溢出眼眶的淚珠。

昂頭直視空中的那輪烈日。

烏愫。

你看到了嗎？

你小時候這場曠日持久又飽受傷害的暗戀，終于終于在你長大了的六年後，得到了最铿锵最洪朗的回應，見到了最盛烈最耀眼的光芒。

你終于得償所願了，雖然是以這種方式。

這種，可能會讓現在的你感覺到難受與背叛的方式。

但是沒關系，我向你保證。

小時候你沒能得到的，現在我都會盡量幫你得到，小時候你受過傷害的，現在我都會極力幫你規避，哪怕既定現實殘酷無情，無法改變，哪怕這條路上荊棘叢生，無人理解，我都會，以我今生最堅定最篤摯的感情，去竭盡全力的守護你。

所以，請你別再猶豫害怕，大膽的去做自己吧。

烏蘇向上伸展左臂，用那個傷痕累累卻又被白玉菩提覆蓋的左手腕直直對着陽光，叉開五指，任由溫暖又熾熱的陽光透過指縫打在她堅韌的臉上。

一陣輕微舒适的風吹過，漫天的粉白桃花洋洋灑灑的落了滿街。

有一朵，還恰好落在了她的指尖。

春天又來了。

耀芒鋪滿城，桃花落指尖。

她想，這個春天，一定将會是一個最美好的春天。

一個。

只屬于她的和她的。

最難忘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