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人總要為了守護一些東西去犧牲另外一些東西。

而這些犧牲, 都是值得的。】

烏蘇整個人仰面陷在空蕩的成人用品店的躺椅裏,雙腿折疊着腳踝懶搭在五顏六色的霓虹櫃臺上,聆聽自半開的那扇門外傳來的雨滴陸續敲打樹葉的聲響, 掐掉手中已經燃盡的爆珠煙, 将寫着這句話的書大敞雙脊扣在臉上, 獨自咀嚼心事。

隔壁烏龍桌游店開業的那天她沒過來。

據秦龍後來慷慨激揚的說,只那一天的營業額, 就足夠清之前欠她的十分之一的賬,她僅僅笑笑,沒在他最興奮最振闊的時候用“辦會員卡搞預存額的越多,就代表之後的營業額會越少”這句話去打擊他的士氣。

眼睜睜的看着他恨不得一天24小時全都呆在隔壁。

致使本就顧客不多的成人用品店因此顯得更加的冷清, 更加的無人問津。

外頭的雨聲愈來愈大,不斷洗刷着這個世界的同時, 也将巷子裏只能聞到撲鼻清香卻見不到白綠顆粒的槐花激的香味更加濃郁。夜是漆黑的, 凝聚水潭的地面爍着昏黃的光,長巷是寂靜的,隔壁桌游店嘈雜的熱火朝天。

樓上琴行有斷斷續續不大熟練的鋼琴聲傳來, 被書頁扣住的雙眼逐漸合成一條縫,烏蘇稍微動了下腿的方向,想就着這個脊椎還蠻舒服的姿勢入睡。

指腹忽然感觸到一陣黏膩。

打散了零星的睡意。

她摘下那本書,迎着周身或粉或紫的霓虹光沖手指的黏膩處看去,這才發現,先前去外面看雨的小白虎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回來了。

跳上櫃臺順着她搭在上面的腿一路輕爬到她小腹,四條腿一蜷,窩在她懷裏舔舔自己的毛, 再舔舔她的手,然後又扭頭去順自己的毛。

見她有所動靜, 她停下順毛的動作。

懶懶起身,慢慢爬上她的胸口,探頭來聞她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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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抽過煙的嘴巴不會很好聞,哪怕是煙臭味兒不重的爆珠煙,可能人聞不大出來,但是嗅覺十分靈敏的貓咪必然能聞的到,烏蘇垂眼盯着她,起了玩心,張嘴沖她哈了口氣。

果不其然。

小白虎直接炸了毛,連忙往後退。

她就奸計得逞的大笑。

笑的聲音一頓一頓的,胸脯一顫一顫的,看起來開心極了。

但她又不肯讓小白虎離開,搭在肋骨處的手臂自她屁股後方穿過,稍一用力,又把小白虎抱回了胸口,一手掌控着她,一手去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

一人一貓,看起來格外和諧美好。

秦龍站在店外迎着雨幕抽完煙,扔到腳下撚滅,又揮手散了散身上的味兒,才轉身走了進來。

一進來,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副景象。

美好的讓他不忍出聲打斷。

小白虎率先發現了他,窩在她懷裏轉頭去探。

烏蘇順着她的關注點偏頭,就看到了站在店門口的秦龍。

他照例穿着色彩豐富的長袖,袖口只撸皺到小臂中下方,露出短短一節白的像死了三天的皮膚,更襯的他身後的夜色很黑,黑的像一團墨潑了下來。

已經長長很多的自來卷被他用皮筋捆在腦後,裸露美人尖的額頭垂落兩縷碎發,要遮不遮的挂在他銳利的眼前,他就靜靜地逆着滂沱的雨幕而站,不笑不遷就她的時候總是像這般,周身陰鸷,滿臉沉郁,好似生動的全世界在他眼裏都是不值一提的死物。

無論再看多少次。

烏蘇都覺得那聲“陰郁男”沒叫錯他。

“站那兒幹嘛?”烏蘇收回視線,淡淡出聲,聲線比外頭的雨都清冷,“隔壁沒人了?”

秦龍一秒換上只在面對她時才會有的不正經。

雙手插兜兒晃了進來,“怎麽會?多着呢。這不是想着你在,回來多陪陪你。”

“我比錢重要?”

“那可不,一時的錢和永遠的財神爺我還是能分得清的輕重的。”

“呵,”烏蘇輕笑一道,輕描淡寫的帶過他的嘴貧,摸着小白虎的屁股,越摸感覺越不對勁兒,明明之前摸起來還沒這麽實的,不禁道:“不是,你給這貓養的也太好了吧?幾天不見就吃的這麽壯實。”

秦龍挑了下眉頭,顯然對自己的寵溺沒有認知。

“是麽?”他走過來,用虎口握了握小白虎的身子,“這也沒多壯吧,可能是她長大了,醫生說小貓前三個月都長的很快。”

“她多重?”

“兩斤多。”

“幾個月了?”

“一個月三周。”

“不到兩個月的貓兩斤多?!”難怪看着不胖,一摸全是實肉,“她這體重已經超标了,你以後不能再喂她那麽多零食了。”

秦龍俯視着小白虎,又像是在說她又像是在影射自己,“她以前都沒過過啥好日子,現在好不容易幸福點兒了,想吃就多吃點吧,吃的再多也能養得起她。”

“不是養不養得起,是她會生病。”

“前兩天去體檢的時候醫生說都正常,等下次再問問。”

說着。

又控制不住的從手邊的架子上拿下一根貓棒棒糖,撕開喂給她。

烏蘇:……

雖說愛是常覺虧欠,也不能太口蜜腹餞。

“你跟那個女孩還沒和好啊。”

秦龍指尖捏着糖棍耐心的等小貓舔食,沒讓場子冷下來。

“這都看出來了?”

“嗯,很明顯心情不好。”

她總呆在這裏的這段日子都沒怎麽笑過,一有空就發呆,他想看不出來都不行。

“也不只是因為她。”

“還有啥?”

“我把我…男朋友,應該算男朋友了吧,讓給了她。”

“我靠!你瘋了?不是,你什麽時候有的男朋友?就醫院外面那個t慫炮?”

“不是,”烏蘇抻唇,“是談京野。”

“談京…哦,談京野,就長得很帥家裏有錢還總在樓上拉小提琴那個是吧?”

“你認識他?”

她記得她沒跟他說過他叫談京野,是拉小提琴的。

“這條巷子裏沒人不認識他吧?”他壓着眉擠着眼道:“去年,好像就去年開春的時候吧,那幾天我們不在,聽說他在樓上拉完琴下來,遇到組團搶劫的,他沒動手,就站着玩手機,但是不知道從哪兒變出十幾個保镖,給人打住院了,從那之後,這條巷子裏就沒人敢再動他……”

烏蘇聽着笑出了聲。

走哪兒被人護到哪兒,遇到事情基本不用自己出手就能解決。

再不能更是他的大少爺風格了。

“……就之前,之前你來修手機那次,他還回頭瞪我了。之前我還沒琢磨通,你這麽一說,我才反應過來,你知道他那天那個眼神像什麽意思嗎?”

烏蘇搖頭。

“但凡你從這兒走出去有個啥不對勁兒,他就直接叫人把我店砸了的那種…護……那個詞叫啥來着…一下想不起來了。”

“護犢子。”

“對,護犢子,就是別人不能欺負你,但凡欺負你一下就要挨揍的護犢子意思。”

“是他的作風,他很護我。”

烏蘇爽快的承認。

“對,不是,欸,話題偏了,”秦龍意識到不對,“你倆咋搞一起去了?你不是跟那個……”

“沒,我跟那個連關系都沒确認,只是為了保護那個女孩。”

“那你跟談……?”

“睡了。”

“……”

“……”

“6,”秦龍捏着棒棒糖的手一抖,隐下眼裏翻江倒海的情緒,不着痕跡的試探她,“你喜歡他?”

“嗯。”

“他呢?喜歡你還是?”

“喜歡我。”

“那你還把他讓給那個女孩兒?”

“人總要為了守護一些東西去放棄另外一些東西,”烏蘇冷不丁又想起方才才看到的那句話,現下,一下就有了實感。她沒有用“犧牲”這個詞,而是改成了“放棄”,“而這些放棄,都是值得的。”

秦龍不懂她為什麽選擇這麽做,“這樣值得嗎?”

“值得不值得的,誰又說的清楚?”她笑,“假如我現在有危險,你只能在保護我和自己活這兩個選項裏選一個,你會選什麽?”

「Nobody knows what have happened

無人知曉未知前路

There's no way out

亦是無路可逃

……」

“我會為了你去死。”

他斬釘截鐵道。

“我也一樣,”在這個無人知曉到底會發生什麽、更不會理解的世界裏,她可以、也會為了烏愫去死,随時,只要她能好,就算讓她放棄生命,她也義無反顧,“不過話是這麽說,我還是希望真遇到這個選項的時候你能堅定的選擇後者。”

“我不會,任何時候都不會。”

“是我不需要,”她這幾天加起來一共沒說了十句話,現下,雨落,夜黑,貓在懷裏,他在身旁,再加上他褲兜裏突然響起的鈴聲,導致她有些打開了話匣子,想要去訴說一些什麽,“秦龍,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付出什麽,金錢也好,生命也罷,我都不需要,那樣只會讓我的生命變得更加沉重,而我,不喜歡沉重。”

“男朋友的付出也會讓你覺得沉重嗎?”

“也會吧,只是力度小一點,畢竟我找男朋友不是讓他們擺着看好看的,”她說,“但我同樣不會過于依靠他們,也不會強迫他們為我付出什麽。”

在她心裏,別人始終是個變數。

這種變數會随着關系的好壞而搖擺不定,根本無法長久依靠。

只有她自己,才會堅定不移又日久經年的站在她自己這邊兒,想盡一切辦法來幫助她自己,無論面對什麽樣的苦難與坎坷。

「……

You don't see at all

你根本就不懂

What's right for you to do

你究竟該做些什麽

……」

“那你找男朋友是看什麽?看感覺嗎?”

“不是,是看誰身上有我的影子。”

她不是非誰不可的情種,也不是游戲人間的渣女,她這一輩子可能只會愛一個人,也可能會愛上無數人,全憑她的心思。但是,無論有幾個,都與“是誰”無關,有關的,就只是她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看到了她以後想讓自己成為的樣子罷了。

所以歸根究底,她愛的永遠都只是自己。

這就是她為什麽那天晚上會招惹秦龍、為什麽會甘願放棄一切去保護烏愫、為什麽會把談京野推給烏愫的原因。

她太愛自己了,比愛任何人都更愛自己。

愛到就算不擇手段、不被理解也無所畏懼,只要她覺得那是能讓自己好的事情,就一定會想辦法去做成。

“你還真是……”

秦龍低着頭,無奈的笑道。

“自私是吧?”

“不是。”

「……

Well let's start and now

就從此刻開始吧

You're moving forward

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吧

……」

“是——”

“總能叫人眼前一亮。”

無論是長相,性格,還是說出口的話。

烏蘇怔了下,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

緊接着。

她的腦袋上落下一個手掌。

“不依靠別人是對的,愛自己是對的,自私也是對的,”秦龍摸了摸她的腦袋,“只要是你的選擇,就怎麽都是對的。”

“你可以一直堅持你的想法與選擇,但是,千萬不要排斥別人對你的付出。”

因為有些付出就只是想付出,并不需要回報,更不需要覺得沉重。

那樣反倒會辜負別人的本意。

就是這個瞬間。

烏蘇猝然從他身上看到了以前沒怎麽看見過的成熟模樣。

那是一種比她多吃了幾年苦、多走了幾年路才能具備的模樣。

令她驟然反應過來。

他跟她根本不是同歲,而是比她大3歲。

一下就有了實感。

「……

Make it to the end

堅持到底吧

You'll see you won't be alone

你會發現你并非孤身一人

……」

“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像什麽麽?”她打趣道:“像個比我大9歲、生怕我思想會變歪正在苦口婆心教育我的哥哥。”

秦龍笑了,俯盯着她道出一句始料未及的:

“我對做你哥沒興趣,只想做你的避風港。”

那一刻。

他褲兜裏的鈴聲突然停了。

門外的雨嘩啦嘩啦的往地上砸,青蔥的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隔壁有人因為成為了那局游戲的最終贏家而放聲大嚎,窩在她懷裏打盹兒打個不停的小白虎被吓到,仰起頭來看了看,輕輕“喵”出她對此的不理解。

而烏蘇,就只聽到了他的那句話。

斂起眸笑笑。

她自己就是龍卷風,又何來避風港一說?

只是這話就算對秦龍說了他也不會理解,索性閉口不談,用食指指了指門外驟大的暴風雨,揣着明白裝糊塗道:“外頭風那麽大,我不是躲進來了?”

“是,還不算笨。”

話音未落。

長藤的下課鈴響起。

一下,兩下,三下,停止。

烏蘇放下腿,抱走貓,從躺椅中站起,拽了下滑上去的外套,說她該走了。

門外恰好有人進來。

是過來喊秦龍去桌游店的一個光裸上半身、穿着女仆裝的小弟。

她經過他時探手摸了把他緊繃凸起的腹肌,半調侃半認真的玩笑了句“練的真好,下次來讓我多摸摸”,那個小弟肉眼可見的臉紅了,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看她,她卻沒再給他分半個眼神,拎起靠在門邊的長柄傘,撐開,隐在傘下跟秦龍道別。

旋即,頭也不回的踏入了暴風雨之中。

秦龍立在屋檐下,那個小弟連忙給他護着火打了根煙,他夾下煙身,于噴吐白霧的間隙伸出手去接雨,目光卻一錯不錯的盯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

小白虎也跟了出來。

乖乖蹲坐在他腳邊探着腦袋與他一同望向她。

兩人一貓,一直靜靜注視着她窈窕纖瘦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長巷口,才轉身進了桌游店。

而烏蘇,一轉過彎。

就看到了剛從學校裏出來的烏愫和談京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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