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正文·苦橙皮

正文·苦橙皮

烏蘇一擡頭。

目光不出意料的對上正前方坐在講臺上的老師的眼神。

那老師雖然看起來十分面生, 但八成是之前不知道被哪個老師特意叮囑過，讓他要時刻注意她這個會早交卷子的獨特生。不僅考試全程都在盯着她看，還不能掩飾的正常一點, 非要用一種盯定時炸彈的緊張目光盯她。

嘆了口氣,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手中的筆, 還是沒有選擇提早交卷子。

反反複複轉了好半天，感覺時間都已經很久過去了, 瞥一眼表，卻只過去三分多鐘。真的有些坐不住了，烏蘇伸手插進兜裏，去摸棒棒糖。

剛一有動作, 那個老師就立馬彈射起步，往她身邊沖來。

她不躲也不避, 就無比坦然自若的拆糖衣。

“吃根糖總行的吧老師？我低血糖犯了, ”糖塊含進口中，那個老師也正好抵達她桌邊，她兩指夾着那張糖紙沖那老師晃了晃, 嗓音清泠泠的，“麻煩您幫我扔一下啦，謝謝～”

那老師不肯，提高音量開始教育她：

“不知道考場上不能吃東西？模考不當回事兒，上了高考考場誰慣着你？你非要吃也不是不行，那不準再答題，把卷子交了滾出去！”

卻沒設防，直接掉進她的坑裏。

“好嘞, 就等您這句話，”烏蘇不惱也不火, 一臉使詐得逞的得意樣兒，二翻手直接把試卷和答題卡交給他，膝彎一直就将凳子頂了出去，她說，“這可不是我要提前交卷的哦，拜拜啦老師～”

沒再管身後臉色鐵青的老師，叼着棒棒糖走出教室門。

說巧不巧。

斜前方正好有個人也從教室裏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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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蘇定睛一看。

果不其然是談京野。

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腳步邁過他身邊時問他：

“一起吃個飯去？”

“……”

“我請你。”

“……”

“Ok，fine，”他一直沉默不答，烏蘇沒再喊他第三遍，雙手揣兜自顧自的往前走，“又省錢了。”

談京野提步跟在她身後：“？”

“這就是你請人的态度？”

“那還要怎麽請？八擡大轎請你啊，談大小姐？”

“下課鈴都知道響三下，你不知道請三次？”

“不知道，”她笑，一派混賬的坦率，“在我這兒，沒有三顧茅廬，只有三顧茅廁。”

“？”

“一次上廁所，一次補口紅，一次照鏡子——”

“——難不成你是茅——？”

談京野“啧”了道。

沒再說話，擦過她的肩徑直離開。

烏蘇在他身後笑的前仰後合。

其實她就是在故意逗他，他九成九也知道她是在拿他尋開心，畢竟明天就是五一小長假，今晚學校難得人性化的規定考完三模以後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不用再上晚自習，基本沒幾個學生還會選擇留在學校去吃食堂的飯。

烏蘇慢慢悠悠的晃下樓。

立在教學樓那旁那唯一一處沒有被炙熱的烈陽曝曬的陰涼樹下，聽悶風在吹，看草坪被曬，折手在臉側扇着風，等烏愫考完最後一科出來。

一轉眼，又到夏天了。

烏鎮的季節很奇怪，總是不怎麽能見得到春秋，上一秒還是陰風肆虐的冬末，狂風暴雨席卷，下一秒就變成炎熱難耐的夏初，悶浪一陣一陣的打來。

地面被仍獨挂地平線的落日照的燦金一片，見不到半分濡濕，空氣中卻蘊滿了剛經歷過暴風雨後的粘膩煩悶，黏在皮膚上，總有種汗液殘留的錯覺。學校兩側的群樹挺立身體，郁郁蔥蔥的搖擺出庇蔭地，又是一道帶着“沙沙”聲的悶熱夏風吹過，沁了人滿鼻腔酸澀又清爽的泥土腥氣。

烏蘇不樂意這麽早回家，半“強迫”的領着烏愫穿過大街小巷，蒙頭埋進一條這兩天才開始大肆舉辦的啤酒節夜市之中。

一次性塑料杯中的澄黃酒液妖嬈晃動，倒映出一整杯的霞彩霓虹，淡藍的天際被粉紅色的顏料簡單幾筆勾勒出漂亮的飄帶雲，勁爆帶感的dj曲在熱完場的一瞬間炸出極具節奏感的躁動，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帶頭吼出句“五一快樂！各位前半年都辛苦了！”，緊接着，一幫人齊聲附和，高昂洪亮的聲音點燃了整條火熱的街。

明亮卻不刺眼的串串兒燈聽話的圍挂在每一個小攤位前，混着炭爐翻湧出的油膩勾人的濃霧撲了人一臉，烏蘇大展右臂吊兒郎當的挂在烏愫肩上，指間夾着薄荷涼的爆珠煙，手裏捏着快見底的啤酒杯。狹窄熱鬧的夜市街裏人山人海的，逆着人流寸步難行，只能人雲亦雲的跟從大衆一同往一個方向走，盡頭處那方舞臺上紮了滿頭髒辮的黑皮膚男人手下滑着碟片，滑打出令人忍不住跟随搖晃的激情節奏，烏愫滿心歡悅的用餘光注視着半弓腰背挂在她身上，閑下的左臂閑不住的在半空中搖擺，帶動左手腕那串十分惹人矚目的白玉菩提不停亂晃的烏蘇。

她看起來很開心，很輕快，很能融入這裏。

不到肘彎的短袖白襯套在她身上有些寬大，袖口被細伶伶的冷白手臂帶着左一晃右一擺的，百褶裙與紮在腦後的馬尾一同飄揚着，所過之處，無一不留下清爽幹淨的玉蘭香。

她今天難的沒有化妝，水嫩透亮的臉頰滿是看得出來的膠原蛋白，眉眼清淨卻不顯寡淡，紅唇飽滿卻不見攻擊性，不再像化了妝時那麽清冷那麽有距離感，現在的她，看起來乖巧又青春，一副好相處的鄰家姐姐模樣，讓她心動的緊。

“蘇蘇，”烏愫朝她那邊舉了舉她剛給她買的章魚小丸子，眉眼輕快卻暗t含對她的關心，“你別光喝酒啦，也吃點東西好不好～”

烏蘇滿身輕狂匪氣，跟着手持麥克風站上碟臺的男人一同張狂揚野的喊出一句“I want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才又低下頭，手臂蜷着她的脖子将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

她用蘊了一腔迷人煙酒氣的口吻道：

“我不餓，你吃吧，再看看，想吃什麽我帶你去買。”

烏愫沒有應她，頭一次學會了強硬的叉起一只小丸子喂到她唇前，話鋒一轉，“你喜歡吃什麽呀？”

“你別管我喜歡吃什麽，你喜歡吃什麽我們就去吃什麽，”烏蘇折頸叼住那只小丸子，頭一仰，嘴一張，整個就掉進了口中。她邊嚼邊漫不經心的偏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沾滿了油的唇印在烏愫臉側，染了她一臉油，撤開身體哈哈大笑個不停，“謝謝寶寶，寶寶你真好。”

烏愫猛的漲紅了臉，心跳直沖140.

她不敢再看她，整個人暈暈乎乎的，走路都同手同腳起來，還怕她會發覺，非要故作鎮定的擡手去擦臉。一出口就是連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嬌羞，“蘇蘇～！你真的很讨厭欸～”

“我知道的啦～愫～”

烏蘇掐着嗓子學她說話。

“你幹什麽啊～！”烏愫帶着她避開人群，羞惱的跺腳，擡手捂她嘴，不讓她說，“你不，不準學我講話！”

烏蘇賤上瘾來了。

也不躲她，就操着一臉壞笑的探出舌尖舔了下她柔軟的掌心。

她立馬觸電般的縮了回去，沒什麽殺傷力的瞪她。

烏蘇被她逗笑，雙肩顫個不停。

鐵板鱿魚被清水澆油激出烈焰的火，隔壁賣冰激淩球的攤位前站了不少人，有人在等店家出品，有人在圍觀已經拿到的一個小鬼将一個冰激淩球含入口中，炫耀般的用鼻子噴出兩道濃霧，吸引一幫獵奇者的視線，紛紛過去排隊。

小女孩窩在媽媽懷裏撒嬌，要爸爸給她買氦氣球，爸爸二話不說就要返身去給她買，卻被媽媽攔住，說“這兒的太貴了，要25一個，前面走走才10塊”，小女孩兒一聽就開始鬧，邊哭鬧叫喊着說“這個好看！我只要這個！”邊朝氫氣球堆張手。

烏蘇避開她們，拉着烏愫站到一家賣小蛋糕的攤位前，要了一塊最貴的提拉米蘇。于攤販應聲的間隙，她聽到她又小聲的嘟囔了一句，“讨厭鬼，就會欺負我……”

“別口不對心了，我知道的，你說讨厭就是喜歡，”她接過那塊打包好的提拉米蘇，轉手遞給烏愫，眉嬌眼媚的調侃道：“其實我真的很讓你喜歡是吧？”

“哪，哪有，誰，誰說的，我才沒有……”

烏愫磕絆起來，唇角卻不受控制的揚起。

她面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一臉少女春情，不想，下一秒，烏蘇那張明豔蓬勃的臉就怼到她面前。

烏蘇正了正眉眼，裝作一本正經的問，“真的嗎？你真的不喜歡我嗎？啊，好傷心啊，愫竟然不喜歡——”

她的神情實在太認真了，認真到好像會把她的每一句話都當真。

令烏愫根本不敢再說假話騙她，生怕她會誤會她。

“假的！是假的了啦！你不要當真！”她閉上眼，雙拳悄悄握緊，十分匆促的解釋道：“蘇蘇！我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

烏蘇得到想要的答案，又洋洋自得的笑了起來。

“喜歡就好，”她拉着她往方才小女孩鬧着要買的那個氦氣球攤販那裏走，邊走邊逗她，俨然沒意識到小女孩剛才是在對她表白，“如果你敢說不喜歡，我就不給你買氣球了。”

烏愫驀然睜開眼。

水靈靈的杏眸中的失落只存在了幾秒鐘，很快就被驚喜代替。

她被烏蘇領着站到漫天漂亮浪漫到要死的氦氣球前，聽她在晚霞絢爛的人聲鼎沸之中溫柔問她，“喜歡哪個？給你買。”

像是怕她無法抉擇，她還細心的加上一句，“都想要也可以，只要你能拿得下，想要多少給你買多少。”

那一瞬間。

四周人煙沸騰，DJ在唱，人群在叫，小孩哭鬧，店家忙碌的熱火朝天。天幕逐漸暗淡，光影閃爍，霧氣四溢，射燈激昂，烏蘇的眸光熠熠生輝。

明明最該是能感覺到孤寂的時候，她卻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虛無的。

那一瞬間。

身後有人在讓前面堵着的人快點走，身側有兩幫人不知道是因為不小心碰到了還是插隊了，瞬間起了糾紛，謾罵聲與打架聲波及了不小的範圍，微信播報聲提示收款到賬，鋪天蓋地的電子音樂聲蒙了她一腦袋，可她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只能捕捉到烏蘇靠在她耳畔的那句：

“別怕花錢，姐有的是錢。”

那一瞬間。

烏愫突然就覺得之前看過的、聽說過的那些偶像劇、泡沫劇都弱爆了，什麽男人，什麽異性戀，什麽鸾俦鳳侶，全都不能再入她的眼。她想，在這個世界上，就該由女生來愛女生才對，只有女生才最了解女生，只有女生才最知道該怎麽愛女生，就像烏蘇，永遠了解她，永遠知道該怎麽愛她，永遠可以輕而易舉的讓她心動。

她會愛上烏蘇簡直是太正常不過事情了。

所以她被全身沸騰不止的血液帶動着說出了最想說的那句話。

她說，“我喜歡你喜歡的。”

烏蘇只是簡短的歪了下腦袋，随後，咧唇笑着擡手揉了兩把她的頭發，轉過身去問店家買了一個白色的太陽花，三下兩下系到烏愫的領結後。

烏愫昂頭看着那朵迎風招展的太陽花，越看越喜歡，像個小太陽。

就像烏蘇一樣。

“蘇蘇，你喜歡太陽花嗎？”她收回下巴，滿心歡喜的問她，“好好看啊～”

“還可以，”

烏蘇擡手撥弄了兩下牽着氦氣球的線，“只是希望你能像太陽花一樣。”

“像太陽花一樣？”

“明媚昂揚，肆意生長。”

祝她順遂如意太扯淡了，祝她總遇良人也太淺薄了。

在烏蘇心裏，沒有什麽比祝她“明媚昂揚，肆意生長”更好也更有意義的了。遇事不怕事，明媚又昂揚，迎難且直上，肆意而生長，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祝福，也是她日後一定可以變成的模樣。

“烏愫，永駐驕陽下，不懼炙苦夏。”

“你一定會成為，最想成為的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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