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正文t?·苦橙皮

正文t·苦橙皮

畢業合照在相機內定格, 意味着高考也即将來臨。

潮悶炙曝的熱浪在這座不南不北的臨海城市中橫掃出一氣令人難以忍受的熾熱，暑氣伴随着似火山噴曬般的烈日一同襲來，熱氣波被綠葉吸收, 刺激的蟬兒忍不住嗡鳴不停, 黏膩似強力膠的潮悶附着在每個人身上, 抱怨與哀叫連天。

烏蘇跟談京野就像長藤的兩座經典打卡雕像，自回到學校後就站在大樹的蔭蔽下, 接受着一波又一波人的合照請求。

來摸她手的女孩說希望将來能跟她一樣恣意又熱烈，擁有張揚跋扈的青春，來靠她站的男生說希望能找到一個跟她一樣拽酷又妩媚的女朋友，談一場帶勁兒的戀愛；倒是沒人會摸談京野的手, 經過廁所一戰，都知道了他女朋友是她, 索性也不抱什麽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幹脆又直接的問他能不能把好腦子和考試運分給她們一點，保佑她們高考超常發揮。

談京野來者不拒，每一個都公式化的說：“好, 分你，祝你得償所願，前程似錦。”

簡直比她還像個機器人。

待所有抓住機會拍照拍個不停的學生都被大課間結束的鈴聲依依不舍的召回去，兩個還沒解除停課懲罰的無學游生才得以空閑下來，松松肩骨，手牽手在這所容納了她們最好的青春歲月與最鮮明的愛恨情仇的學校中漫無目的的曬着太陽閑逛。

烏蘇被他滾燙的手牢牢的牽着，于汗液湧溢的同時，她突然想到——

夏天, 對她們來說，好像不光是四季中的一個這麽簡單。

她們步入社會以前的所有人生大事基本都發生在夏天, 小升初、中考、高考、大學、畢業、找工作、跟朋友分別、與同學重逢……

熱烈，平淡，張揚，難熬，孤寂，喜悅，悲傷，開啓，終結，等等等等的各種不同的情緒與決定，全都會于一場聲勢浩大的梅雨中拉開帷幕，然後又在勢焰熏天的曝曬裏潦草收場。

她們在最炎熱的季節裏，擁有最躁動的青春，卻偏偏需要做最魯莽的決定。

而這些被炎熱與躁動逼迫着在魯莽中做出的決定。

最後總會不可避免的化為一個兩個不可磨滅的遺憾，然後裹挾她們的一生。

她記起她曾在微博上看到這麽一句話：

「決定人生方向的事常常發生在夏季，我想沿着人生的路高歌猛進，卻總是在這個看似明亮的季節裏束手無策。」

以前的她也是這麽覺得，覺得彷徨，覺得迷茫，覺得束手無策。

但是現在已經不會再有這種感覺了。

她的苦夏已經過去了，剩下的每一個夏天，都會是加冰汽水與冰淇淋混合出的清甜。

她也不會再覺得找不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了。

因為她的方向，就是自己。

“談京野，”烏蘇晃着他的手，與他共同穿過一條又長又深的林蔭道，一腳踏入光芒萬丈之中，再沒有了後顧之憂，“我真的把烏愫保護的很好，對嗎？”

在這個世界裏，她沒有被傷害，沒有留下不可磨滅的心理創傷，更無需經受之後彌留不散、苦苦折磨了她長達四五年的抑郁症。

她是真的把她保護的很好，對嗎？

“對，你最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是你的勇敢改變了一切。”

“原來選擇真的沒有對錯，勇敢也是真的能解決很多事情，”她仰頭看向半空那輪最熾熱的烈陽，想到哪說到哪，“我想，我可能以後都不會再畏手畏腳了。”

談京野也不嫌她天馬行空，她說什麽，他就接什麽。

“烏蘇，就一直往前走吧，你一定會擁有最光明的坦途。”

“那個坦途裏有你嗎？”

“有，我會陪你一起步入坦途。”

真好。

這真是一個堪稱完美的盛夏。

除了——

“我們等會兒去看看秦龍吧，也不知道法官會怎麽給他定罪。”

“別擔心，刀不是他買的，人是長期酗酒身體虧空才導致心梗的，”談京野一點一點消除着她心裏揮之不去的陰影與自責，“律師說，就算沒有秦龍那一下，人也活不成，很大概率會被判正當防衛，無罪釋放。”

“很大概率是多大？”

“99%”

太好了。

這一定會是她人生中最美滿也最難忘的一個夏天。

再也沒有遺憾可言了。

“談京野。”

“嗯？”

“今天日子不錯，拍張合照紀念一下？”

談京野剛打算說“好”，不遠處就有個人慌急慌忙的跑過來。

“欸欸欸，不是我說，你倆也太能跑了吧？”趙敬卓邊飛奔邊用手護着頭頂那個搖搖欲墜的學士帽，懷裏還掂着一大捧花的朝他們疾步過來，“哥們兒都快繞學校一周了也沒看見你倆，快跑的喘死我了。”

他彎腰重重喘了幾口，将懷裏那捧張牙舞爪的葵百合塞她懷裏，眸中的真誠不似作假，“烏大小姐，畢業快樂。”

烏蘇毫不客氣的接過，“謝謝。”

“不客氣，順手的事兒，反正是談京野給你買的。”

“……”

“你還有臉說，我要是你肯定把臉蒙上了，”跟在他身後款款而來的溫如栀也給她買了束花，是一捧水仙，不僅如此，她還送了她一條graff的滿鑽項鏈，“烏蘇，畢業沒什麽好快樂的，有空上個床，讓你體驗一把什麽是真正的快樂。”

趙敬卓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你倆什麽時候搞一起了？”

“沒有搞，”談京野将手機塞給他，用讓他幫他倆拍張合照的要求堵上了他的嘴，“給她拍好看點兒。”

溫如栀趁他摁相機鍵的時候眼疾手快的把她懷裏的葵百合換上她送的水仙，沖談京野耀武揚威道：“三個人的愛情怎麽說也該有我的一席之地吧？”

談京野懶得搭理她。

“談京野，”烏蘇秒對趙敬卓舉起的後置攝像頭擺出她自認最好看的拍照角度，餘光裏滿是溫如栀懷裏那捧張揚野性的葵百合，微微蠕動唇瓣問旁邊将手臂搭到她肩上的人，“你為什麽總送我葵百合？有什麽含義在麽？”

正常男生不都會為了保妥不出錯送紅玫瑰的嗎？

但談京野根本不是正常男生。

無論是他的品味還是言語，都跟正常男生不沾邊。

他微弓腰背，将視線打在她臉上，往跟她穿了情侶制服的胸前比出個手背朝外的“耶”，“祝你披荊斬棘，所向披靡。”

他知道她一向有野心。

所以根本不會祝她什麽萬事順遂，只會祝她所向披靡。

她應該，也必定會人生路上所向披靡。

“欸欸欸，別總保持一個姿勢，”不遠處舉着手機的趙敬卓發了話，“幹站着有什麽意思，要不你倆親一個呗？烏蘇，烏蘇你的手串呢？戴上呗。”

“在溫如栀那兒。”

“我帶了，但是不想給她。”

談京野用視線掃她，她不情不願的從袋子裏掏出來遞給她。

烏蘇低着頭正往手腕上重新纏佛珠，談京野不打一聲招呼的就摁着她的脖頸吻了上來。

同一時刻。

相機被摁下快門鍵，将美好的瞬間定格。

……

那天上午，趙敬卓磨着她們拍了很多照片，美名其曰“大學都不一定能畢業，還不趕緊趁這個機會多讓我拍點畢業照，不然将來沒的發很丢面兒”；溫如栀全程冷眼思考等下該去哪家米其林吃飯，想了半天，最終被烏蘇單方面改成海底撈。

後來坐到海底撈裏，烏蘇才知道，原來那天是溫如栀的生日。

5月16日，金牛座。

她要換地方，溫如栀說不樂意動了，趙敬卓鬼點子上頭，招攬了一幫服務生過來圍着她們唱生日歌，談京野搶了溫如栀鏡框上印着“happy birthday”的造型的墨鏡戴在臉上避免丢臉，溫如栀全程冷若冰霜，沒給她們一個好臉。

最後還是認命的結了賬，并發誓她以後再也不會踏進這裏一步。

高考就是在這有打有鬧的歡快日子中逼近腳步的。

越臨近高考，烏蘇就越覺得自己沒有掌握的知識更多，跟談京野做起來也就更狠，那架勢談京野越琢磨越感覺不像是她要透過他的□□攝取他的知識，倒更像是要把他榨幹讓他跟她考個差不多的分數安慰自己。

直到高考前夕，烏蘇還賴在他身上不肯下去。

談京野也由着她。

一邊跟她做一邊在她耳邊念叨公式，加深她的記憶。

“蘇，先停一下，”他大敞浴袍靠在沙發上扶t着她的腰，口中說是不讓她動，實則摁着她腰的手用勁兒的把她往下摁，抑制不住的輕喘了一聲，額角的青筋都繃到爆出來了，“準考證身份證都塞進文件袋裏了麽？”

烏蘇被他那聲性感到爆的低喘搞的爽飛了，渾身汗濕的圈着他的脖頸，趴在他肩上磨他耳根。

“不知道，你給我弄。”

“好，”談京野吃不住她這麽撒嬌，別說給她準備東西了，真讓他去替她考他都樂意，“考場不能吃棒棒糖，給你準備了點透明包裝的薄荷硬糖，每一科開考前含兩個，不準睡覺，老實把題都答完。”

“有什麽獎勵麽？”

“考完英語讓你爽到天亮。”

烏蘇興奮了，滿意了。

連帶坐到考場上都意氣風發，筆下生風。

考完英語迎着烈日出來的時候，她感覺這是自己這輩子考過的最有底氣的試。

提前交卷的談京野早已經被采訪的人堵在門口詢問着什麽，她舌尖抵着那顆薄荷硬糖走過去，正好聽見在主持人紅着臉問他“有沒有什麽想對廣大考生說的？”

談京野笑了下，說有。

他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面朝DV坦蕩大方道：“烏蘇，我喜歡你。”

“我知道，”烏蘇自後一把勾上他的肩，沖DV做了個鬼臉，“走了，男朋友，回去了。”

在DV錄不到的地方，她對上他的唇将那顆薄荷硬糖頂進他口中，皺着臉吐槽，“好難吃，好想抽煙。”

談京野将她帶上保姆車，給她點了根煙。

“第四篇閱讀最後一個是選D的吧？”她夾着煙半倚在他懷裏，跟他這個标準答案對答案，“那會兒特困，覺得像就選了。”

“考完試不對答案是規矩，不知道的麽？”

“不對答案還能對什麽？”

“對戰情敵。”

“？”

直到她被談京野弄的七竅沒了六竅，還有一竅正吊在他身上不上不下時，他才開始不緊不慢的秋後算賬。

“烏蘇，”談京野拽着她的發根強迫她仰頭，劃開手機，将言澈幾個小時前發的給她表白的博文怼到她面前給她看，暗戳戳的嗓音裏只有壞勁兒憋不出半個個好，“言澈給你表白了，要不要回應一下？”

她已經快要神智不清了，別說那麽小的字了，整個手機在她眼裏都有重影，根本看不清寫了什麽東西。

“你回，”烏蘇抻着纖長的脖頸，承受他愈演愈烈的醋勁兒，混沌的什麽都顧不上了，“我看、不清。”

“你還想看清？嗯？”

“不是，你——醋勁兒別這麽大。”

“不這麽大能給你治服帖？”

“……”

經歷一整個月升日落的輪回之後，她才順利看到他發了什麽。

只是她看到的不是言澈發的表白博，而是談京野當時邊弄她邊敲的回複——

【談京野：她有男朋友了，勿擾。】

光在微博回複不行，他還騷包的往萬年空白的朋友圈裏發了張之前跟她拍的合照，在那張合照中，是明媚的盛夏，以及熱烈的她們。

配文：【野：我的女孩兒。】

一經發出，談京野的朋友圈瞬間就湧入了幾十條點贊與評論，烏蘇再看的時候，底下點贊的頭像已經多到兩個屏幕都翻不完。

裏頭甚至還有老張。

“完了，”烏蘇捏着他手機仰面癱在沙發上哀嚎，“你這一發，我以後都不能出去釣凱子了。”

談京野撂她一眼，叼着煙散漫道：“那我删了？”

開玩笑。

她就是嘴上犯個賤罷了。

真要讓他删了這條朋友圈，惦記他的人絕對不比惦記她的人少。

“你別犯賤。”

“只許州官放火？”

“嗯呢，有意見憋着。”

“沒意見，”他吊着浮皮潦草的眉眼，又要過來摟她，“暑假有什麽安排？”

烏蘇撇唇，傲嬌，“想約我直說，別這麽拐彎抹角。”

“行，提前約你，以後每天出去吃飯。”

“？”

“讓他們認認人。”

“……”

那個暑假，烏蘇當真忙的揭不開鍋。

白天要帶烏愫去點雀斑、逼她減肥、教她怎麽護膚怎麽化妝，晚上要跟談京野出去與他那些數不清的朋友們吃飯喝酒，時不時再被溫如栀拉到個小衆的她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地方去度假散心，一天24個小時，她25個小時都被占滿了。

中途高考成績出來，她先查的談京野的。

成績意料之內的被屏蔽了。

随後查的烏愫的，674，可以稱得上是文曲星上身的程度了。

沒查自己的。

因為談京野幫她查了——

“701，市前十應該是穩了。”他大致對了下歷年c9的英語專業招生分數線，替她覺得可惜，“你這個成績清北的英語專業都能去了，不再想想，就咬死烏大了？”

倒是烏蘇，對此十分灑脫：

“不想了，烏愫去哪兒我去哪兒。”

烏愫得知這個好消息後激動的跳了起來，随後，抱着她狠狠哭了一場，高興的。尤其是看見她從來沒上過120的英語竟然破天荒的考了139時，哽咽的把她畢生所學的感謝詞都用在了她身上，感謝她一直輔導她英語。

她擺手說這不是什麽大事，叮囑烏愫好好挑學校和專業。

烏愫全然相信她。

說既然她會算命還算的那麽準，那她讓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最後。

三個人同時收到烏大的錄取通知書時，別說烏愫了，就連烏蘇都驚呆了。

“談京野，你沒事兒吧？”

她不敢相信，他拒了桑頓就算了，竟然連清北都拒了，實在太浪費他美籍華人的身份和這麽好的成績了，“市狀元報烏大，清北真的肯放你？”

“不放也得放，”他只字不提當初跟清北招生辦費了多大的勁兒周旋才周旋出現在這個結果，就渾不在意的輕描淡寫道：“國內工商管理專業實力最強的就是烏大，我沒必要為了一紙擺着看的學歷放棄正兒八經能學到的東西。”

也是。

他有皇位要繼承，不管拿什麽學歷都無傷大雅。

是她瞎替太子操心了。

拿到錄取通知書過後沒多久，烏大就正式開了學，烏蘇和烏愫不僅都在外語系，還被分到了同個班級同個寝室，睡隔壁鋪，而談京野，獨自去了工商管理系，與她們隔了一棟樓。

但這并不妨礙她們軍訓都在一個操場上軍訓。

同時在軍訓期間收到各自的班任委托、讓她們在新生開學典禮上發表演講的兩個人極為有默契的互相推脫着，誰都不肯上臺裝逼，沒辦法，這個擔子最後只能落在烏愫肩上。

烏蘇本以為烏愫也會拒絕，不想，她竟然接下來了。

還演講的非常成功。

一點都再看不出來之前在長藤時的怯懦樣。

現在的她，有着一張與她70%相像的臉，帶着一種未置死地卻後生的勇敢，堅定而強韌的直立在舞臺中央，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着自信的光芒，一言一語裏，盡是未來皆可期的強勁。

烏蘇站在臺下為她驕傲着，沖她豎認可的大拇指。

她在臺上手持話筒，特意于“謝謝大家，我的演講完畢”說完，鞠了個躬，挺起腰板時，又補了一句“謝謝”。

烏蘇知道，她這句是專門說給她聽的。

因為。

萬衆矚目之中，她獨獨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