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婚夜

新婚夜

眼前的遮蓋物一掀,視線短暫打開一瞬,宋顏還沒來得及看清四周事物,就被幾個壯碩的婦女推進屋中。

“新娘子,在這兒等着啊,新郎一會兒就來跟你喝交杯酒了!”

村婦們笑呵呵說完,轉身走了,還不忘把門關上。

宋顏站在屋裏頓了頓。

轉頭看着身處的簡陋農屋,土牆斑駁,牆上糊着幾張舊報紙,簡樸的桌椅板凳,和一張挂着補丁蚊帳的木架子床,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寒風從牆縫灌進來,屋子裏冷飕飕的。

這是一戶窮得很具體的農家。

以宋顏的優渥家境,一般遇到這種窮苦人家,都會大方捐些錢做慈善。

但問題是,她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明明醒來前,她還在自己家中,在公司忙一天後有點累,簡單泡個澡就躺床上休息了。

結果一睜眼,就在這兒了。

正對床的地方,開着一扇窗戶。

窗戶上貼着兩個大紅‘囍’字剪紙。

窗外有喜慶的唢吶敲打聲傳來,除了特別的節慶日,已經很少聽到這麽具有年代感的樂器。

視線落到放在桌邊的紅蓋頭,宋顏心裏升起一絲怪誕感,因為五分鐘前,這紅蓋頭就蓋在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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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一看,身上不再是她的真絲睡裙,而是一身笨重的棉襖衣褲,和一雙黑底棉布鞋。

兩條黑亮的辮子紮着紅繩,垂在肩膀上,俨然一副村姑的打扮。

宋顏冷靜了會兒,推開窗戶往外看去。

唢吶是從外面院壩傳來的,隔着舊紗窗可以隐約看到院壩中擺着酒席,酒席坐滿了人,看起來都是吃喜酒的村民。

一切都告訴她,這是一個農村婚宴現場。

而她,疑似成了這場婚禮的新娘。

不管現在什麽情況,待在這兒都不是明智之舉,宋顏決定先離開。

院子那邊很熱鬧,所幸這邊屋子沒什麽人來。

宋顏走到門口,手剛放上門栓,就聽到一道低緩腳步聲往這邊來。

她還沒想好是要奪門而出還是返回屋中的時候,門就從外面被推開了。

‘吱呀’一聲。

老舊木門打開,一個身型英挺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外,看到站在門口的宋顏,四目相對,愣了愣。

他沒開口,宋顏也不說話。

片刻後,男人率先避開視線,說:“我…來拿點東西。”

宋顏往後一讓:“請便。”

男人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是走進屋中,打開箱子取出個戶口本之類的冊子。他并未多停留,拿了東西便轉身出來。

他找東西的時候,宋顏就站在門口沒動,不動聲色觀察。

她不确定這個男人的身份。

也不确定他會不會對自己有什麽危險。

所以她靜觀其變。

男人出了屋子後步子稍頓,回頭問她:“可是餓了?”

宋顏模棱兩可:“還好。”

男人抿抿唇,轉身去了院壩。

宋顏等男人走後,又等了一會兒,确認沒什麽人再過來,便起身出去。

她剛走到屋外的過道,一個同樣穿粗布襖的年輕女孩腳步匆匆過來,懷抱兩個土陶碗,見到出門來的宋顏,叫道:“哎嫂子,你咋出來了!大喜的日子新娘亂跑可不吉利,快進屋去。”

宋顏:“……”

年輕女孩不由分說拽着宋顏回了屋,按着她坐下,把帶來的白面馍馍和半碗肉推到她面前。

“我哥擔心你餓了,讓我給你送點吃的來。”

這女孩看起來十五六歲,皮膚微黑,有兩顆虎牙,笑起來質樸單純。

宋顏琢磨着,是否能從這姑娘嘴裏問出點什麽信息。

小姑娘見宋顏沒動,以為她緊張,安撫道:“我哥人很好的,你嫁給他,他肯定會對你好,你就放心吧。”

宋顏一笑,問:“你們兄妹感情很好?”

小姑娘忙點頭:“當然了。雖然我哥當兵這幾年不在家,但他一直很疼我,有什麽好吃的都先給我。”

哦,當過兵。

難怪剛才照面時,那男人看起來格外挺拔。

宋顏拿起一個白馍,随口和小姑娘聊起來,很快知道了她家大概情況。她叫霍曉燕,她哥叫霍嶼川。

霍嶼川。

宋顏聽到這個名字時,反應了好半晌。

這不是之前堂妹說的一本小說男主名字嗎?

小說裏男主的早死前妻和宋顏同名,在男主微末時與他同甘共苦,結果就在男主功成名就時突然難産死了。後來,由另一個和原配長相相似的角色當了女主。

糟糠之妻變老夫少妻。

氣得堂妹大罵,來找宋顏吐槽,還央求她讓公司買下這書版權,讓作者改結局。

當時宋顏聽了只是一笑而過,并未放在心上。

現在,宋顏發現自己很可能穿成這個同名早死原配,心情複雜。

牆上有面破損的鏡子,宋顏取下來。

看到鏡子裏變回十八九歲模樣的自己,她徹底沉默了。

霍曉燕陪宋顏坐到外面吃席結束,才起身離去。

這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院壩外,吃完席的村民們起哄着往這邊過來,準備鬧洞房。

宋顏聽到外面喧鬧的聲音,深吸一口氣,準備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屋子門被推開,一群人擠擠攘攘在門口探頭。

見到坐在床沿的宋顏,頓時一靜。

這群村民哪見過這麽标志水靈的姑娘。

腰杆挺直坐在那兒,兩條辮子黑又亮,一雙眼清淩淩掃過來,莫名讓人不敢冒犯的感覺。

之前拜堂蓋着蓋頭,大家夥沒看見臉,現在見了,一時都呆住,倒不好意思鬧洞房了。

只有幾個年輕人還在起哄。

霍嶼川進屋端上酒杯,給老鄉們敬了酒,發了糖,然後客客氣氣把大家請走。

屋子外安靜下來。

霍嶼川轉身看宋顏一眼,把門關上,走了進來。

随着他走到屋中,宋顏聞到股淺淺的酒味,看來他今晚喝了不少。

宋顏掃一眼他的眼睛,有點擔心他是否醉了,要是他想直接洞房,宋顏根本奈何不了他。

她擡頭,對上一雙清明眸子,不由松了口氣。

霍嶼川沒有走t到床邊,只是在對面桌旁坐下。

他知道自己的新婚妻子在打量他,他也在遲疑,該跟她說點什麽。

——畢竟,在今天之前,他們根本沒見過面。

在部隊接到家信說老父重病彌留,回來才得知老娘已經給他娶了個媳婦兒,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他回來辦席。

霍嶼川十六歲當兵,離家七年沒在父母跟前盡孝,如今老父卧病,更是心中愧疚。雖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娶個什麽樣的女人,但為了讓年邁父母安心,他還是沉默接受了安排。

左右不管娶誰,他努力賺錢養家就是。

對包辦婚姻,他沒抱什麽希望。

在看到宋顏的第一眼,霍嶼川有一瞬怔愣。

他差點懷疑,老娘是不是從哪個人販子手裏買了個被拐的城裏姑娘。

清麗白淨,氣質秀雅,落落大方。

她的樣子,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老娘說她家境困難,從小幫着幹農活,很勤快。霍嶼川便以為,大概就是個淳樸本分的農村姑娘。

此刻,她坐在床對面打量他,那雙黑白清澈的眼睛像一汪流泉掃過,霍嶼川繃直了胸膛,莫名緊張。

氣氛有點凝固,還有點尴尬。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

宋顏看出他想說點什麽,但她必須要率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管她還能不能回自己世界,也不管霍嶼川将來權勢地位如何。

宋顏都不可能和他做夫妻。

首先她和這裏的‘宋顏’并不是同一個人,其次她作為一名高知女性,不會和一個根本不了解的男人盲婚啞嫁。

更不要說在這世界裏,霍嶼川的原配妻子會在二十五歲難産而死。

所有一切,都踩在了宋顏的紅線。

宋顏認真思考,若是她直接在洞房夜提離婚,會不會有點過了?

這時,霍嶼川清清嗓子,開口:“我叫霍嶼川,今年二十三。當了七年兵,剛退伍。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部隊給分配了一份工作,工資情況暫不清楚。不過應該能養活一個家。”

“我的情況就這些。你還有什麽要了解的嗎?”

他像相親一樣自我介紹,像每一個軍人回答問題那般鎮定,言簡意赅,但仔細聽卻能感覺出他語氣裏的局促和緊張。

他的青澀緊張讓宋顏稍微放心,至少代表他不是個粗魯的人。

“不是知道姓名年齡就能了解一個人。”

宋顏順着他的話說:“性格,品識,習慣,這些才是真正能了解一個人的東西。現在我們結了婚,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而我做不到和一個不了解的陌生人同床,希望你能理解,尊重我的意願。”

霍嶼川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她的意思,點點頭:“好。”

不知為何,聽到她這麽說,霍嶼川反而覺得她不願意才是正常的。

宋顏見他同意,又說:“假如以後一起生活,家裏的錢交給我來管,你介意嗎?”

既然結婚已成事實,就得為眼下生存做打算。

霍家很窮,這時候的霍嶼川也很窮。

此時是一九八七年,書中寫霍嶼川崛起成為大佬,差不多是在他三十歲左右,但那對宋顏而言太慢了。

若他肯把錢交給她打理,她至少可以讓他提前幾年發家。

到那時候,不管她和他走到哪一步,她提離婚也好,他想去找他的第二春也罷,都可以好聚好散。

“當然,如果你對我提出的要求介意。”宋顏頓了頓,“那我們就找個時間把婚離了。互不耽誤彼此,這樣最好。”

宋顏坐在床邊,看着他,用盡量平靜商量的語氣說。

這是她的約法三章。

如果霍嶼川能做到,她可以留下來;如果霍嶼川做不到,那她就離開。

霍嶼川聽完,抿唇沉默半晌,起身走到櫃子前,在箱子底下摸索一陣,摸出裹在報紙裏的幾張皺巴巴的錢和一張存折。

他走過來,把錢和存折放到宋顏手邊。

然後抱起被子打了個地鋪,背對她說:“我睡地上。你也早點休息吧。”

宋顏低頭看了眼放到她手邊的錢和存折。

幾張十元零票,兩張百元整鈔,存折裏不知具體多少,但想來不多,這就是霍嶼川現在身上的全部家當。

他都給她了。

宋顏有點意外,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麽幹脆,反倒讓她有點猝不及防。

霍嶼川在桌子邊打了地鋪,南方的臘月冬夜很冷,他合衣躺下後就不再說話,屋子裏又安靜下來。

宋顏猶豫片刻,将蚊帳放下來,沒有脫外套,也這麽合衣躺進了床鋪。

本以為這一晚會就這麽平靜度過。

準備拉燈時,宋顏忽然發現窗外閃過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有人。”她警惕地喊霍嶼川,指着窗外。

霍嶼川坐起身,看了眼窗外的身影,無奈道:“是我老娘。”

宋顏還以為來了賊人,“你娘大半夜不睡覺,來這裏幹什……”

話還沒說完,她反應過來。

還能幹什麽,當然是來偷聽兒子牆角了,沒有哪個農村老太是不盼着快點抱大胖孫子的。

霍嶼川知道老娘意圖,不想宋顏尴尬:“不用管她,你睡吧。”

可窗外那身影異常執着,貼着耳朵蹲在牆角,看樣子,不聽到點動靜是不打算離開的。

這大冬天的,宋顏蓋了條被子都冷得打顫,手腳在硬邦邦的床鋪裏跟冰淩子似的,幾十歲的老婆子,萬一給凍出個好歹來。

霍嶼川不太放心,打算出去讓他娘回屋休息。

宋顏隐約記得書裏霍嶼川老娘是個潑辣的村婦,不想大晚上自找麻煩,便說:“我把燈關了,你搖幾下床架子,她自己就走了。”

霍嶼川擡頭看她,宋顏也不管他在想什麽,将燈一拉,屋子裏頓時陷入黑暗。

“……”

安靜片刻後,靜谧寒冷的冬夜,屋中緩緩響起了‘嘎吱嘎吱’的搖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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