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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風聲嗚咽,如同鬼魅。

黑漆漆的棺木中躺着一具屍體,溺水而亡,死了已有幾日,面容被浸泡得發漲變形。

聶家兄弟站在棺木兩側,聶老大一臉愁容,“這人都葬了,又刨出來是不是……嗯,不太好。”

“一個沒人管的流民而已,若不是大哥可憐他,屍體早被野狗吃了,”聶老二不以為意,“如今這軀殼讓我們用用,就算他報恩了。”

聶老大,“可是……”

“大哥,那位郎君可給了三十兩銀子!”聶老二打斷他,“咱們得埋多少死人才能賺三十兩!”

聶老大無話可說,咽了咽唾沫,卻還不放心,“這能行嗎?”

正說着,屋外大黃狗吠叫,有人來。

聶老二,“行了大哥,你待會兒別說話。”

得知找見阿弟,李見月滿心歡喜,全然忘了身上的疼,她走得慢,一路忍着,極力跟上洛沉的步伐。

越走越覺得不對勁,看到那飄在空中的白幡時,李見月臉已煞白。

她站在義莊外,t遲遲不願進入。

旁邊的狗叫個不停,兇神惡煞,李見月有些害怕,卻怎麽也挪不動腳。

洛沉被吵得心煩,一記眼刀,那狗瞬間慫了,耷拉着腦袋跑回去趴着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裏面。”

他先一步入內。

李見月不知自己是如何進去的,看到棺木那一刻心都碎了,她一步步走上前,鼓足了勇氣仔細去辨認,年歲相仿,身形相似,面容腐爛得厲害,隐約……亦有幾分相似。

她不願相信裏面躺着的人與自己有何關系,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阿弟。”

院中彌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洛沉幾度掩鼻屏息,她卻仿佛什麽也聞不見。

“是不是找錯了,洛沉,我們再去找找,他不可能是阿弟!”

李見月瘋狂搖頭,眼眶蓄滿了淚,強忍着不肯落下來。

這一切定是誤會。

聶老大心虛,想說什麽,被兄弟一瞪,縮頭退了回去。

李見月并未看到這一幕,她懷着最後一絲希望,目不轉睛望着洛沉,期盼着他的回答,眼神裏充滿恐懼。

有那麽一剎那,洛沉無法開口。

聶老二沉不住氣,扯着嗓子,“小娘子,要不你再看看呢?”

李見月相信期門死士的能力,更相信洛沉,盡管他似乎并未将自己當作主子,他沉默不語,其實已給出答案。

李見月不相信,絕望的試圖說服他,“阿弟身上有塊胎記,絕不是……”

聽到這話,聶老二便像是得到了指令,立馬扯開屍體身上那破爛的衣衫,露出胸前的紅色胎記。

左胸上方。

位置都一模一樣。

李見月眼前一黑,淚水奪眶而出。

義莊後面有座不知名小山,山上墳冢林立,埋了許多孤魂野鬼,洛沉尋了處清淨的地方将屍體葬了。

李見月萬念俱灰跪坐在墳前,聲音沙啞,“阿弟,你先委屈幾日,過些時日,過些時日,阿姐定回來接你。”

洛沉靠在一旁的樹上,靜靜看着她。

紙錢燒完了,她仍一動不動,無聲流着眼淚。

瘦弱的身軀小小一團,風一吹,似乎都能被刮跑。

等到了天黑,她還是那般模樣,洛沉走過去叫她,“回去吧。”

李見月低垂的頭微微揚起,臉色蒼白,“我沒有親人了。”

他抿着唇,清冷的眉眼沒有絲毫溫度。

誰又何嘗不是。

“洛沉,我好疼啊!”

壓抑的低泣,伴着痛苦呻/吟。

李見月身子簌簌發抖,終于支撐不住暈倒過去。

洛沉在期門長大,見慣了生死,早已是一副鐵石心腸,此刻竟有些慌神,喚了聲“公主”,而後抱起她快速下了山。

聶老二盤腿坐在草席上,将銀子倒出來數了一遍,喜滋滋的重新裝回錢袋,準備出去沽酒喝。

乍然見那冷面郎君抱着小娘子急匆匆跑進來。

又來活了?

他面上一喜,咧嘴迎上去。

“閃開!”

被厲聲呵斥,聶老二揚起的嘴角癟下去。

還沒死成?

義莊只兩間草屋,洛沉随意踹開一間,将李見月放在裏面木榻上。

聶老大聞聲而來,好奇發生了何事,腳剛邁入。

“滾出去!”

他吓得一哆嗦,一句話不敢說,老實退到門外。

兄弟二人站在外面暗中觀察。

洛沉只知李見月腳傷了,她始終未喊疼,便以為并不算嚴重,這會兒才發覺,她右腳踝的骨頭都錯位了,腫得厲害。

小公主向來嬌氣,能忍這麽久,着實讓他意外。

洛沉學過接骨正位,确認了她的斷骨位置,手上用力,幹脆利落給她掰了回去。

“咔噠”一聲脆響。

“啊!”

李見月被痛醒,從榻上驚坐起,抓住自己衣裙,額頭頃刻間布滿了虛汗。

“別動!”

洛沉低聲警告。

李見月本能抽離的腿被一只手掌牢牢按着,随着劇烈的痛意退去慢慢放松。

洛沉等她緩了會兒,四下打量,起身去拿一旁紮好的紙人,直接撕開,取出裏面支撐的木條。

聶老大心疼死了,想要阻止,聶老二拉住他,“大哥急什麽,待會兒再跟他算錢,跑不了。”

李見月的目光随着洛沉移動,意識到他要将那晦氣玩意兒綁在自己腿上,全身都在抗拒。

“你是不想要這條腿了?”洛沉語調很平。

李見月卻聽出幾分威脅,不敢再亂動,乖乖的任由他包紮。

洛沉,“怎麽弄的?”

“不小心……摔的,”提起此事便想到阿弟,李見月心中一痛,不想多說,看了看周圍轉移話題,“這是哪兒?”

洛沉,“義莊。”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屋內一陣沉寂。

李見月低頭看着他的動作。

洛沉包好後,一擡眼,對上她的視線,靜默了一瞬。

“這幾日不要走動。”

“你先歇着吧。”

說完便要出去。

“等一下,”李見月叫住他,小聲說,“我不想待在這兒。”

洛沉面無表情,“那你走吧。”

李見月,“……”

從屋裏出來,聶家兄弟立馬将洛沉圍住。

聶老二嘴快,搶在大哥前面開口,“郎君,我們這是死人待的地方,可從未收留過大活人,你們要實在沒地方去,暫時住在這兒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價錢嘛,咱得先說好,還有那紙人,您不能白用是吧?”

聶老大湊在旁點頭,“嗯……對!”

“去準備些吃食送來。”

洛沉答非所問,根本沒有聽他們所說的。

“若還要吃食,那這一日起碼得有二兩銀子,”聶老二眼珠子轉來轉去,“這死人只占那四四方方一口棺,您二人……”

話未說完,聶老二感覺寒意侵襲,随即脖頸一涼,他垂下眼皮,看到抵在脖子上的刀刃,吓得音調都變了,“郎,郎君,有話好,好說。”

聶老大沒見過這架勢,想救兄弟,又很害怕,哆哆嗦嗦哀求,“別別殺我弟弟,您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不,不要錢,什麽都不要,求求您別殺他。”

洛沉滿臉狠戾,是真的動了殺心。

聶老二抖如糠篩,之前只當這郎君面冷,脾氣不好,沒想到這般兇惡。

“我,我錯了,別別別殺我,別吓着裏面的小娘子。”

良久,那瀕死的壓迫消失。

洛沉轉身離去。

聶老二捂着脖子癱坐在地,滿手血紅。

修養了些時日,李見月的傷逐漸好轉,這段時間,洛沉偶爾會來給她送些吃食,大多時候只她一人安靜躺着。

草屋窗外有一片田野,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花,姹紫嫣紅,陽光好的時候,她也會坐起來看看。

這日,她盯着花叢中飛舞的小蝴蝶發呆時,聶老大端了碗魚湯,站在屋外,小心翼翼地問她要不要喝點。

李見月緩緩點頭,聶老大便端了進來,放在木榻邊。

她幾乎整日睡着,這還是頭一次見到義莊的人,忍不住問,“我阿弟……是怎麽死的?”

聶老大放碗的手一抖,低着頭嗫嚅,“掉,掉河裏,淹死的。”

李見月面無血色,深吸了口氣,“在何處找到的?”

“在……”他汗流浃背,不知該不該回答。

“城外的亂葬崗,找到時已溺亡三五日。”

洛沉自外面進來。

“是,是,”聶老大忙不疊點頭,他一來,半刻也不敢多待,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大約被水沖到了岸邊,附近百姓不認識,便扔去了亂葬崗。”

洛沉說完,掃了一眼旁邊的魚湯。

“不好喝?”

李見月還是頭一次聽他說這麽多話,一想到阿弟死得那般凄慘,只覺得心如刀割,什麽都吃不下。

洛沉站在木榻前,垂眼睨着她,“你想知道什麽,可直接來問我。”

李見月點點頭,頓了一下,又委屈道:“可你從不與我好好說話。”

“……”

洛沉竟無言以對,生硬的轉了話題,“你的傷也好些了,明日我們就離開此地。”

李見月也并不想在此多待,聞言便道:“好,你先去找輛馬車來。”

腳傷仍不能大動,騎馬定是不行。

洛沉此次倒沒拒絕,嗯了聲,沒再多言,轉身往外走,忽地腳下不穩,他眉頭緊蹙,不動聲色捂住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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