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徐野躲閃着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別處。

梁顧川應該是最恨他的人。他搶走了屬于他的一切,害死了他的親人,鸠占鵲巢,控制了整個徐家。

他怎麽也未想到,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和梁顧川一起。

如今生死走過一遭,再相見,他不由自主地心虛起來。

梁顧川只是看着他,并未露出什麽奇怪的表情。對于爺爺在幫三叔找兒子的事也路有耳聞。

他打量了幾眼徐野,随後問道:“這就是三叔的兒子?”

高衷新說道:“對,是你二叔找到的。”

梁顧川不鹹不淡地評價了一句:“二叔還真是熱心。”

印象中,徐野記得梁顧川和二叔的關系一直不冷不淡。梁顧川是徐康長女顧青的兒子。

徐康膝下有一女三子,其中最寵愛的便是這位長女顧青,長女随母親姓,也長得極像顧茵茵,因此得到無上的寵愛。

都說豪門世家重男輕女,但徐康偏偏反着來。甚至有段時間,鹿城傳出離譜謠言,說徐康對親生女兒有另類感情,不然為何獨獨寵溺長女顧青。

這一謠言也在顧青和青梅竹馬梁司原結婚後不攻自破。

只是好景不長,顧青和梁司原婚後第七年帶着梁顧川去潛水時遇見海難,只留下獨子梁顧川。徐康怕同時失去雙親的打擊會讓梁顧川痛苦,便在他十歲那年送到德國,梁家爺爺奶奶那裏,離開鹿城,最起碼不用面對傷心地。

梁顧川雖為外姓,但卻是嫡女的獨子,徐康有計劃地想讓他來繼承大權,所以無論對內還是對外,他從小便以叔輩稱呼徐正立等人,而不是舅舅,為便是提前打下這一基礎,堵住外人的閑話。

計劃裏,梁顧川是要在德國讀完研究生才回國的。所以徐野記得,三叔死的時候,梁顧川并沒有回來。

還來不及思考,徐野聽見梁顧川問:“外公呢?”

高衷新道:“在書房,他還不知道你回來,我立刻去通知徐老先生。”說着,他準備上樓。

“高叔,”梁顧川阻止他,“不急,讓我先給三叔上炷香。”

他往前走了兩步,在徐野的身邊停下來。徐野始終偏着頭,沒敢看他,他身上帶着一些寒氣,混合了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很好聞。

“你陪我。”梁顧川話語裏沒有半點客氣,似乎對他這個只見第一面的“弟弟”格外的自來熟。

徐野猶豫了一下,走到靈臺前,抽出三炷香點燃後遞給他。梁顧川垂着眸,淡淡地瞄了一眼,沒有立刻接過來。

“怎麽了嗎?”徐野輕聲問。

梁顧川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徐野的心髒立刻提了起來,這個時間他才剛剛回徐家,按照上一輩的時間線來說,他是在四年後才正式見到學成歸國的梁顧川,而第一次聽到梁顧川這個名字,是某次給徐康送茶時聽見了他在和梁顧川通電話,徐康也借此機會告訴他還有個大哥。

所以,這會兒的他并不應該知道梁顧川的。

可是剛剛他在高管家面前叫了外公,說不知道,很假,除非他裝傻子,說知道,那豈不是會暴露他很會察言觀色?

沉默了幾秒,徐野說:“我不确定。”

梁顧川沒有繼續揪着這個話題繼續,他伸手接過徐野手裏的香,對着徐正維的照片拜了三拜,往前走了一步,将香插在香爐裏。

“走吧。”梁顧川側身看向他。

“去哪兒?”徐野不明所以。

梁顧川沒回答,錯開他往樓梯走去:“跟上。”

徐野站在原地無語,年輕幾歲的梁顧川這麽拽的嗎?

是他對這人認知太淺了。

想雖然這麽想着,但他還是跟上了。梁顧川去了徐康的書房。

徐康正在和二叔談論明天出殡的事,聽見敲門聲,停下交談,說了聲“進”。

梁顧川推門而進,徐康看見來人,立刻站起來,眼神露出驚喜的神色:“小川,你怎麽回來了?”

梁顧川如實交待道:“三叔去世,我不能不回來?”

徐康立刻有點嚴肅道:“我不是讓衷新不要告訴你嗎?”

梁顧川立刻道:“不是高叔說的,是我擔心三叔的身體,想回來看一下,沒想到……”

沒想到門口已經挂了白,他終究還是沒趕上。

徐正立适時插話道:“你三叔這段日子糟了不少罪,如今走了也不是壞事,小川,別難過。”

徐康握着他的肩膀,也說:“是啊,阿維也解脫了。”他擡眼,看見站在門口的徐野,立刻把人叫進來,說,“小川,我來介紹一下。這是小野,是你三叔的兒子,我們幫他找回來了。以後我們徐家,又多了一個血脈了。”

徐野走近。

徐康對着他繼續道:“小野,這是你大哥。”

梁顧川目光随着徐康的話偏移過來,看着徐野,似乎在等着什麽。

徐野動了動唇,這句大哥他實在叫不出口,現在叫了,豈不是把身份坐得更實了,之後再想脫身是難上加難。

他遲遲沒說話,書房內陷入一陣莫名的尴尬中。

梁顧川率先開了口:“外公,小野這才剛回來,三叔又剛走了,給他點時間适應一下吧。”

徐康點頭:“也是,你們先出去吧。我和你們二叔還有事要商量。”

“好。”梁顧川應着,帶着徐野出了書房。

顧宅是老式別墅,複式三層,書房在三層,每層都有長廊,紅木的地板散發着古樸的味道。

徐野跟在梁顧川的身後,看着熟悉背影,他心裏五味雜陳。

說起來,他和梁顧川的關系很複雜。上一世他一直被二叔帶着,剛回徐家時也被不少人冷眼相待,認為他名不正言不順,梁顧川沒少為他解圍,待他也确實像待弟弟一樣好。

後來,他走入歧途,被嫉妒和憤恨蒙蔽了心眼,他開始什麽都要和梁顧川比,但梁顧川始終沒把他當作敵人,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無可挽回的事,梁顧川不會這麽恨他。

對于梁顧川,他始終也有一些恻隐之心,他不想對他做絕,只是把他趕出了公司和顧宅。

梁顧川是令他曾經唯一有過片刻心軟過的人。

徐野放緩了腳步,梁顧川發現後面的人沒跟上來,在樓梯口停下,側首,喊他:“想什麽呢?”

就在剛剛,徐野在心裏下了個決定。

既然他沒辦法越過二叔,讓徐康再給自己做一次親子鑒定,那麽和梁顧川如實交待,他是不是就能離開徐家了?

“我有事想和你說。”徐野聲音故意放得很輕,顧宅隔牆有耳,他已經經歷了太多次了。

梁顧川疑惑地看着他,那目光裏的探究似乎不止懷疑對方要和自己說什麽,而是想看透他。

梁顧川就這樣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徐野看着他,突然有種陌生的熟悉感,他的五官在有些昏暗的光線裏反而更加分明,二十二歲的梁顧川氣質還有些稚嫩,他身上帶着鮮活的朝氣,少年感更重,這和十幾年後在融興大廈裏目光露出怨恨,滿身風霜的他,判若兩人。

徐野有些恍惚,艱難開口道:“我……”

梁顧川看出他的遲疑,打斷道:“這裏沒人,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徐野抿了下唇,鄭重道:“我不是三叔的親生兒子。”

這句話說出來那刻,徐野感覺到輕松,他想,如果上一世他在得知真相後主動說出來,那麽後來,他會不會更自在一點,他會不會,不會變得那麽可怕,可怕到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徐野等待着梁顧川的反應,對方只是輕輕地眯眼,神色複雜,像是思考着什麽。

徐野有種等待淩遲的緊迫感。

寂靜地走廊裏,聽不到任何聲音,兩人站在樓梯處,四目相對,誰也沒輕易暴露自己此刻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有人走過來,先是吃驚地喊了一聲梁顧川,不确定地說:“小川?”

來人是白嬸,她是高叔的愛人,兩人都是顧宅待了三十幾年的老人,這對夫妻不孕不育,後半輩子的時光都留在了這棟別墅裏,先是服務梁家,後是為徐家賣命。

高叔作為特助,一直扶持着徐康坐穩家族一把手的位置,白嬸作為顧宅的管家,大大小小的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條,她更是從小看着梁顧川長大的人。

“白嬸,好久不見了。”梁顧川顧不上徐野的話,回應白嬸,“我從德國回來了。”

白嬸立刻抱住梁顧川:“可讓白嬸想死了,見過你外公了?”

“見過了,外公在和二叔談事。”梁顧川說。

白嬸嘆了口氣:“你三叔……”

“嗯,”梁顧川反而寬慰道,“三叔走了也許也是好事。”

“嗯嗯。”白嬸還有事要去忙,不能多聊,交待道,“你這剛回來,肯定很累,快去休息吧,你的房間我每天都有在打掃。”她看見徐野,像是想起什麽,又補充了句,“小野就住你樓上,你倆已經認識了吧?”

梁顧川看一眼徐野,随後笑了聲:“認識了。”

白嬸又抱着他敘舊兩句,就趕忙去做事了。

梁顧川跟着往下送了兩步,徐野以為他要下樓,本能地跟了上去,結果沒想到前面這人忽然停下腳步,徐野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撞上了梁顧川的後背。

徐野捂着自己的鼻子,鼻尖嗅到一股更濃郁的檀香味。

他忽然想起來,梁顧川喜歡熏檀香,手腕還常年戴着一串檀香手串,開過光的,那是她媽媽留下的遺物,也是送給他的最後一件生日禮物。只是後來,不知什麽時候,徐野再也沒見過他戴。

徐野視線下移,果然在他垂着的手腕上看到了露出的幾顆珠子。

暗紅色的,即使在昏暗的環境裏,好像也在發光。

酸痛感後知後覺從鼻腔裏散開,徐野眼眶發酸,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太狼狽了,怎麽這次回來,他好像被梁顧川給克制住了?

難道是他良心發現後,下意識地把自己擺在了弱勢的那一方嗎?

算了,誰讓是自己欠他的。

梁顧川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着他,徐野下意識地心一緊,僵硬地眨了眨眼。

他剛剛那麽坦白誠實,應該不會換來什麽報應吧?

誰料,梁顧川垂眸瞄了一下他捂着嚴實的鼻子,輕聲地警告:“剛剛那句話,不要在除我之外的人面前提起。”

徐野愣了一下。

什麽意思?

他這是不打算帶自己去驗一下嗎?

“可是……”徐野還想說話,被梁顧川打斷。

“如果你想死得更快的話,就不要亂說話。”

這人原來這麽會威脅人的嗎?

徐野乖乖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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