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徐野感覺到自己的喉嚨被火燒透，灼熱的痛感刺激着他的大腦神經。

“彭”的一聲，他從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睜開眼。眼前一片寂靜，空氣中彌漫着淺淡的消毒水味道。屋內的光線昏暗，徐野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身處天堂還是地獄。

他忍不住又想，自己作惡多端，死後肯定是下地獄。

耳鳴的感覺一直持續着，積壓着十幾年的陰暗情緒仿佛随着一場爆炸徹底煙消雲散。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盈，像是鬼魂一樣飄在空中。

“你醒了啊？”有人在說話。

徐野的思維混沌，沒有應答，視線地焦點在聽見說話聲後，逐漸凝聚，仿佛是将他從缥缈世界中拉回的一只手。

“徐先生，你終于醒了。您都昏迷半個月了。”那說話聲繼續，“我去叫醫生，然後通知您家人過來。”

徐野目光茫然，心道，家人？

他還有家人嗎？他的家人都被他親手推開，成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他沒有家人，從一開始就沒有。

說話聲消失後，他很快又陷入了黑暗中，他以為那短暫的清醒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回光返照。

直到，他再次聽見有人在喊他。

“小野。”那人喊。

熟悉的稱呼讓他仿佛置身在夢中，清晰的呼喚又那麽的真實。他又夢見自己在融興大廈頂層，最後爆炸前的那一秒，同樣有人在喊他小野。

“小野。”

徐野驀然驚醒，瞪着雙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屋內開了燈，明亮的光線使他快速恢複神智，四肢百骸同樣恢複了知覺。

“小野，你終于醒了。”站在床邊的中年男人欣喜若狂地說，然後對身後的人說，“爸，你快看看，小野他醒了。”

徐野愣了一秒，看清中年男人的臉，難以置信，遲疑地喊：“二叔？”

中年男人激動地說：“小野，你還記得？”

徐野掃視了一下四周，看清了沙發上坐着的人是他的爺爺徐康，而眼前的人，是他曾經親手殺死的二叔徐正立。

這是怎麽回事？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爸，我就說小野是正維的孩子，”徐正立說，“這DNA報告已經明明白白了。而且，這孩子是我親自接回來的，絕不會出錯。”

徐康未說話，只是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徐野。

徐野被他看的後脊發麻，許多回憶都像電影畫面一樣閃過。

他記得自己曾經經歷過一模一樣的場景。那年，他十八歲，還在小漁村生活，徐正立突然出現，說是他的二叔，要把他帶回家。

徐野半信半疑地接受，當時他對于自己的身世也不甚清楚，六歲之前的記憶全無，他只知道自己是李岚的兒子。李岚去年因為癌症去世，他便一個人在小漁村繼續生活。

徐正立找到他，說他是李岚和自己弟弟的兒子，如今是要帶他回去見親生父親。

徐野記得，徐康起初對自己的身份有疑，沒有立刻接受這個突然找回來的孫子，在等待DNA結果時，又遣人将他暫時送回漁村，最後漁村突然着火，他九死一生，再醒來，便是眼前這一幕。

十幾年的歲月，仿佛輪回，他再次回到了起點。

像是做夢，可他知道，這并不是夢。

病房內，忽然沉默了下來。徐正立不斷地誘導和勸說，在這一刻會開始起作用，徐野記得自己在這一刻得到了徐康的承認。

現在回想起來，若非不是當時徐正維危在旦夕，臨終遺願，以徐康見過大風大浪的經歷，又豈會在這件事輕易被徐正立瞞天過海。

徐野不能放任舊事重演，他不想自己再次陷入徐家的腥風血雨中。上一世，他陰謀算盡，被迫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不如，我們再做一次親子鑒定吧。”徐野忽然開口。

徐正立在DNA報告上做了手腳，這是徐野後來偷聽到的，也是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成為了徐正立争搶財産的傀儡，也是他決定要拿到徐家所有的開端。

徐康眼神波動，似乎不明白眼前的孩子為何會這麽說。

徐野淡定下來：“我是個身世不明的野孩子，李岚雖然是我媽，但也不代表我就是親生的，萬一我是收養的。您豈不是認錯了孫子。”

他曾經也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徐家血脈，但事與願違，真正的血脈早就病死了，李岚對兒子思念成疾，于是收養了無父無母的他。

徐正立反而有些急了：“沒必要再做了，DNA報告已經很明顯了，你就是我三弟的兒子。”

徐野自然明白徐正立的算計，他動了動眼珠，暗示道：“醫院人多嘴雜，難免沒有出錯的時候。”

徐正立打量着徐野，不明白這小孩怎麽突然性格大變，兩個星期前找到他的時候，還很聽話乖順，眼神也不像現在這般銳利。

“爸，別猶豫了，三弟還等着呢。”徐立正換了個角度說。

這一句正戳徐康的死穴。

這個時間節點，正是徐正維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在一年前确診胃癌晚期，一次手術之後一聲宣告失敗，臨死之前，他想再見一次自己的兒子。當年他與李岚在大學時期日久生情，後在家庭差距的芥蒂中，後者不告而別，多年後，他才從同學口中知道，李岚當年是懷着孕離開的。

他祈求父親，把自己的兒子接回徐家。

徐康愛子心切，自然不會拒絕，這一年，他讓人四處尋找李岚的下落，直到兩個星期前，徐立正把徐野帶了回來。

徐野還在思考要怎麽說服徐康再給自己做一次親子鑒定，只見徐康忽然站起來，說：“阿立，準備一下，帶他去見正維。”

來不及了，徐野想，事情還是在按照既定的軌跡在發展。

徐野見徐正維是第二天，在同一家的醫院的重點VIP病房裏，依靠着呼吸機才能維持生命的徐正維憔悴虛弱。他撐着最後一口氣，等他的兒子。

同樣的事情在發生一次，徐野這次只覺得悲哀，第一次他以為自己是親生的，這一次他卻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冒牌貨。徐正維就連死，也沒真正地圓了心願。

徐野坐在床邊，握着他的手。他似乎是有所感應，輕輕地回握了一下。

徐野想，死者為大，他還是別在這個時間做煞風景的事。他猶豫了一下，輕聲喊了徐正立一聲“爸”。

徐正維終于等到了這句。他是在上午十點三十分鐘咽氣的。醫生宣告死亡後，滿病房裏的人都痛哭流涕。

徐野轉過身，看着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那種不确定，又真實的感覺在此刻得到了最正确的驗證。

是的，他重生了。

他回到了十八歲。

回到了來徐家的第一年。

徐家辦白事，整個鹿城都為之震蕩。

徐家作為鹿城的富豪之一，自然有許多人要借着這次機會登門，從而好攀關系，扯裙帶，适時地撈點好處。

徐康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失去了兒子的痛，讓這個在風雨中始終屹立不倒的人也不免動搖。

身旁的特助高衷新忍不住勸道：“徐老先生，您要保重身體啊。”

徐康站在二樓，俯視大廳人來人往，感慨道：“阿青走了，如今阿新也走了，徐家和顧家，終是要散吧。”

“別這麽說，三少爺的兒子找回來了。”高衷新又說，“何況，您還有小川呢。”

徐康聽見這個名字，神色微動：“別通知小川，讓他在國外先安心完成學業。”

高衷新點頭應下，然後下樓了。

白事辦了三天，這三天裏，徐家出出進進很多人，徐野作為“失而複得”的血脈，要為父親守靈。

這期間，他免不了聽了很多的閑話。

“他就是徐家三少的的私生子啊？”

“聽說是和大學時期的初戀女友生的呢。”

“早不找，晚不找，偏偏這個時候找，最有意思的是還真找到了，很難不讓人懷疑這裏面有什麽貓膩。”

“你這麽說也是，就算是真有血脈，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想得到財産，基本沒戲。”

“怎麽說？”

透露重要八卦的那人特意壓低了聲音：“早就有人傳徐家的主人其實是個入贅的，真正的太子爺其實在外面呢。”

聽到這，徐野哼笑了聲，接待完最後來燒紙的客人，他起身，準備去喝口水，目光掃到了正廳裏懸挂的紅木牌子。

這裏是徐家，但挂的卻是顧宅。

徐康是入贅女婿的事并不是秘密，鹿城幾十年的江湖事跡中，關于徐康的事總是被人拿來當話題議論，經過時間的洗禮，真真假假已經似是而非。

這些事情，徐野後來都清楚了，如今再聽到，不痛不癢的。

他一邊喝水一邊思考，要怎麽離開這裏。想要再做一次親子鑒定是不可能的，二叔已經會想方設法的阻止。

那麽，他要逃走嗎？

這是下下策，以他對徐康的了解，他就算逃出了鹿城，也會被人抓回去。

何況，二叔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必須找個機會，私下和徐康坦白。

正想着，大廳裏的人忽然躁動起來，目光齊齊地往門口看去。

高衷新瞧見動靜，立刻迎上去：“小川，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也沒說一聲？”

“三叔去世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不回來？”來人身穿一身淡灰色的風衣，高挑的身材，出塵的氣質，讓他瞬間成為這低沉的氣氛裏唯一的色彩。

徐野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對方說完話，視線偏移，像是在尋找什麽，目光最後落在徐野身上，他的眼神裏似乎帶着探究和嘲諷的笑意。

四目相對，徐野忍不住心跳加快。

爆炸聲中的那聲呼喚再次落入他的耳朵裏，在不斷地回憶中越發清晰。

是梁顧川。

那個最後與他在融興大廈頂層同歸于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