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去旋轉餐廳通常不是為了吃飯

去旋轉餐廳通常不是為了吃飯

應世陽選了一家位于莊園區的頂層高級餐廳，訂好了靠窗的位置。

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蒂恩城中心區，各式古老精美的禮頓式建築，被藏在樓層中縫的暖光射燈勾勒得金碧輝煌。城區方向金色波瀾般，與漫天繁星相和的夜景，是這家餐廳的招牌賣點。

謝小池坐在巨幅玻璃幕牆前，看着星光熠熠的夜空，心裏想的卻是初到蒂恩城那天，撲面而來的黑色霧霾，還有被隐沒的繁華夜色更遠處的南部大煙囪，微微走神。

“在想什麽？”

“煙囪……”她不小心說出了心中所想，才意識到自己從坐下開始就一直一聲不吭，有些失禮了。

“抱歉，夜景很漂亮，我第一次見，覺得有點震撼。”

她習慣性地依禮誇獎着應世陽的選店品味。

“如果是費峥在這裏，你會拉着他一起對着這番景致驚呼吧？”應世陽自嘲一笑，“所以啊，小池，你不能怪我吃醋，你在我面前，就是沒有那麽放得開。即使我失去了應家繼承人的身份，你也還是把我當成應家的少爺，用你學的那套禮節打發我。”

謝小池張了張嘴，最後道：“我跟費峥真的沒什麽……”

“我知道，你們之間沒什麽，是我之前誤會了，我向你們兩個人道歉。”應世陽朝她舉杯，然後自罰一杯，“費峥的話題到此為止吧，今晚我不想提其他人。”

“诶，是你自己先提的呀。”謝小池哭笑不得，也跟着喝了一口無酒精的餐前雞尾酒。

“他剛才畢竟來找你了，你也還在替他擔心。不清理幹淨你的想法，你一會又走神怎麽辦？”應世陽沒骨頭似地撐着下颌，對她眨眨眼，仿佛又變成了初見時那個吊兒郎當的應少爺。

“說吧，發布會是怎麽回事。”謝小池正色道，“我本來是想通過宮務大臣盧菡的關系幫應家講和。夜相系發現盧菡結交了應家，自然會有危機感，從而跟應家和解。但……應家好像有其他思路？”

“我跟爸媽商量過了。”應世陽也坐直，認真道。

“阿甜參政的話，應家對外也無法再繼續表現出中立的立場。應氏繼承人的身份能夠加重阿甜的分量，引起鹿黨對她的重視。而且，我們還有一重考慮。與其讓應家的網絡傳媒産業一直受制于鹿黨，還不如幹脆把網絡傳媒這一塊從應家分割出來，另起爐竈。”

“另起爐竈，我才是最好的人選。星雲傳媒APP就是我一手立項研發的，應家正好趁此機會跟我斷開，放我自己去創業，讓我帶着網絡傳媒業務脫離應氏集團。反正無論是對專職主播的限制，還是對網絡新聞的限制，都只是應家跟鹿黨的私下約定，應家受制于鹿黨，我卻不會。”

其實這麽分家，應父應母原本是很難接受的。

按部就班地讓整個應氏集團脫離鹿黨的控制又不是做不到，網絡傳媒産業也可以等應家有了無視鹿黨想法的資本以後慢慢發展，大可不必讓自家繼承人擔這麽大的風險。

唉，但誰讓他們的一雙兒女都不省心，女兒不消停，兒子又是個癡情種。

他們佛了，反正他們自己吃穿不愁，就讓他們折騰去吧。憑他倆這一代，再怎麽折騰也敗不光應氏的家資，後輩的事，讓後輩自己發愁去。

“除了網絡産業，應氏集團的其他業務板塊本身就運行得很好，阿甜要接手不難，爸媽他們也會看顧。”

謝小池思索着點頭。

應世陽的解釋很合理，應家的解決方案是狠了點，但讓應世陽帶着一部分應氏産業甩脫鹿黨這個龐然大物，對應家的長遠發展有着不可估量的好處。

“既然伯父伯母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再插手了。我會盡量引導宮務大臣把對應家的聲援轉移到阿甜身上……也祝你創業順利。”謝小池對應世陽舉杯致意。

“我之所以同意這個方案，還有一個原因。”應世陽想讓自己看上去放松一點，卻控制不住地把身體越繃越緊。

“小池，我要道歉。我不應該向傳媒大臣遞話，阻礙你成為編修生。”

“我已經不介意了，進宮務部，也不壞。”謝小池淡淡一笑。

“不，我希望你介意。不介意就是不在意，就是對我沒有期待了，這不是我想要的。”

“那我介意你就滿意了？應先生，您直說吧，您希望我怎麽做？”謝小池也學着他剛才的動作，托颌回望他。

“你看，我已經沒有傷害你的能力了。”應世陽伸出手，“我自己丢掉了手中的權杖，無論是在應氏，還是內閣，我都暫時不再有發言權。你也不用擔心阿甜參政以後，我們的關系會影響到你的前途。我不要名分，不妄求跟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只希望，你能像對待戀人一樣，也喜歡我。”

“謝小姐，你願意，做我的秘密戀人嗎？”

這是應雨甜在謝小池最後一次到訪應家莊園那晚，對送走心上人以後一臉失落的老哥提出的建議。

“如果你是安全無害的，又能接受無名無分地跟她在一起，你們未必沒有可能。”應雨甜分析道，“只有這樣，你才有機會在對她做出這種錯事以後，挽回你們的關系。”

應世陽蹙眉：“這樣……吃虧的不是小池嗎？”

“你給我清醒點吧老哥。”應雨甜冷笑，“從地位上講，人家是高級文官預備役，未來的禮頓政府高官，你到時候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創業青年。你這種人在全公國到處都是，一點都不值錢。從感情上論，你覺得以你們對彼此的好感度，是誰會更在意這個名分？”

“對你來說，這是個買方市場，阿池才是随時可以抛棄你的那個。你覺得如果是阿池吃虧，我還會對你提這種建議？”

應世陽脫下眼鏡放在手中把玩。

“阿甜，如果我不是足夠了解你，還會以為，你這是在謀奪應家繼承人的位置呢。”

“對啊，我就是在謀奪應家繼承人的位置。憑什麽都是爸媽的孩子，你能在公司呼風喚雨，我就只能是星雲傳媒旗下的一個小藝人。怎麽？你有意見？”

“沒有沒有。”應世陽丢下眼鏡，舉手投降。

良久，他又嘆息道：“可是，阿甜，做應家的繼承人，很累的。你是應家的小公主，我跟爸媽都想好了，要讓你無憂無慮一輩子，所以沒有讓你接觸公司事務。如果你接手應氏，以後無論是想做明星，還是健身博主，都沒有現在這麽自由了。”

“……”

應雨甜一時沒有回應，惆悵地看向窗外，比中部宮殿中庭還要寬敞精致的莊園庭院被她收在眼底。

這裏是她第一次遇見齊子意的地方。

那年齊子意七歲，她六歲。

她任性地對齊家那個可愛的小少爺一見鐘情，任性地抛下所有家裏給她安排的課程，追着齊子意跑，然後為了吸引齊子意的眼球，任性地要求演戲，要求出道。

她在人生的前十六年裏，其實沒有為應家做出過任何的貢獻。

等她清醒過來，才發現，父母為了讓她能夠嫁給齊子意，不顧家族立場跟齊氏越走越近，還把最看好的世交後輩扶到了鹿黨陣營，最終被綁上了鹿黨的戰車；

哥哥為了讓她能夠安心追夢，還沒從公學畢業，就開始頂着巨大的壓力，學着打理應氏，甚至為此解散了自己的樂隊。

她偶爾會覺得，應家庇護她的時光，好像不止這十六年，她的家人，好像已經為她操心了一輩子。

應家如今面臨的難題，其實跟她的任性脫不開關系。

但哥哥在她面前，只會罵齊子意，罵她戀愛腦，卻從來沒有提過自己被迫放棄的音樂夢，也沒有抱怨過他犧牲了多少。他把人生最寶貴的青春年華，都交給了應氏，用來給她遮風擋雨。

哥哥已經為她負重前行了這麽久，也是時候換她保護哥哥，讓哥哥去追逐自己的幸福了。

齊子意再渣，她也因為他嘗過了單戀的苦澀。單戀的滋味，太難熬了。無論結果如何，即使應世陽對她的好友做了這麽過分的事，他畢竟是愛護了她十六年的哥哥。

她想成全他。

“老哥，”應雨甜揪起應世陽的小馬尾，“阿池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子，跟齊子意那種垃圾不一樣。你要對得住我的辛勞工作，好好珍惜人家。聽清楚了嗎？”

應世陽聽懂了，那是自家妹妹別扭的祝福。

應世陽放在餐桌上的手在微微發抖。

這是一次孤注一擲的告白——他明白自己犯過的錯誤太嚴重，即使從結果上看，沒有造成負面影響，但他仍然留下了試圖斷她前途的前科。

過去應雨甜還沒有提出要參政，他們在一起還沒有這麽多阻礙，她還是斷然跟他做了切割。

現在，他們在一起的同時，謝小池也要承擔巨大的風險，她真的有可能答應他的請求嗎？

然後，他感覺到她溫熱的掌心，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他猛然擡頭，迎向她溫和的視線。

“我答應你。而且，這次不需要你再等了。”謝小池垂眸，看見自己的手掌慢慢舒展，跟他十指交握。

“從現在起，我們就試試，以戀人的身份交往吧。”